金羚文学 - 其他小说 - 吴侬软语【黑道】在线阅读 - 4.勃艮第红

4.勃艮第红

    

4.勃艮第红



    凌晨一点,西苑最后一盏房灯熄灭,万籁陷入寂静,只剩高悬的月光巡视凡间百态。

    阮语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杯盏里的勃艮第红已经见底,明净的酒杯上只有一个淡淡的口红印。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半个小时,目光空洞,不知飘向何处,仿佛一座隽永的雕像,不知从何而来,又要去向何方。

    吴意侬。

    她再一次默念这个名字。

    六年了,这个名字从她的世界消失了六年了,就在她差点忘记这个名字的时候,再次在她耳边响起了。

    阮语以为自己会失控,就算不会,至少也会失态。

    但她没有,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她只空白了一秒。而这一秒的空白在外人看来,不过像是在消化获得的信息而已。

    她镇定取过邵震桌上的笔跟纸,边写边问:意思的那个意吗?还有是哪个nong?浓郁的浓?

    许时风摇头,用手指在桌面写字:是单人旁的那个侬。

    如果面对的人是周辞清,那么她早就被看穿,因为只有撒谎的人才会用大量话语补充自己的谎言,让它听上去更加可信。

    很幸运的,她面对的是对自己毫不了解的许时风。

    也很可惜,她的历练还不够,不过刚写好三个字,笔尖就开始隐隐颤栗。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找了个蹩脚的理由送走许时风,独自一人回到房间,拿出尘封在一角的红酒稳下心神。

    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急需处理。

    红酒瓶已空,阮语刷的拉上窗帘,踩着夜色走到床边,从床头柜抽屉底下拿出一台手机,熟练输入一串号码。

    正是清梦正浓时,阮语早就做好接通后被臭骂一顿的准备,没想到电话才嘟嘟响了两声,对面就接了起来。

    来得正巧,我正犹豫要不要给你打电话呢。对面传来几声信息提示声,柏威夏那边似乎出现了个新的人口黑市集团,我打算过去探一探。

    柏威夏是柬国的边境城市,和泰国、老挝接壤,藏龙卧虎,也藏污纳垢。

    泰国色情业蓬勃,女性被迫沦为资源和商品,人口贩卖应运而生,柏威夏也成为了人口贩卖的中转站和温床。

    其中披拉便是里面第一批尝到螃蟹滋味的人,无数被拐卖妇女在他手中被卖到世界各地,其中不乏尚未成熟发育的童妓,令人发指。

    收到什么风声了吗?阮语问。

    怕电话有监听,对方不再多言,嗯了一声:明天九点过来咖啡厅,我在三楼等你。

    明天早上不行。阮语开口打断,我下午再找你吧。

    再次约定好时间后,黑屏的手机在亮了一瞬后再次沉入睡眠。阮语用指纹解锁,删掉通话记录,迅速关机,放归原处,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躺下床后,重重心事一件件叠起成崇山峻岭,阮语整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眼睁睁看着光将窗帘染白。

    终于,赤道炽烈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时候,放在床头的内线电话就响了。

    打电话的人是章正辰,他声线有些疲惫:人抓到了,过来地下车库跟我走一趟吧。

    阮语等的就是这个电话。

    既然要查柏威夏的人口黑市,那么在失势的纳猜口中套话显然会事半功倍。

    *

    距离目的地有些远,车一直往郊区驶去,直到眼前的风景从人间烟火变成荒草丛生才舍得停下。

    茂密的热带雨林中,一间破败的木屋隐身于一片深绿之中,深褐色的外墙爬满了青苔和藤本植物,几乎要被吞噬。

    下车。

    阮语跳下车,脚下是一片泥泞,让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加快步伐跟上章正辰。

    两人走到半掩着的木门前,章正辰退到一旁让阮语先进。

    阮语没犹豫,直接跨进了木屋里,抬头就看到满身血污的纳猜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而他身后,还站着三个虎背熊腰的壮男,都穿着黑色工字背心,嗜血又凶狠。

    只有他?阮语不满地摇头,不是还有两个么?

    章正辰十分满意她的睚眦必报,调侃:披拉已经私下解决了,照片太过血腥,我就不倒你胃口了。

    阮语对着站在中间的壮男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将手上带血的铁棍交给自己。

    你们都在外面等着,我单独跟他玩玩。

    纳猜被捆得跟只粽子一样,骨头也被打断几根,连行走都成问题,何惧他会构成威胁。

    章正辰笑笑,摆手示意其他人跟着自己出去,临出门前又回头说:你看着点玩,兄弟们待会儿还想用来练练手呢。

    余光看到纳猜软得跟橡皮一样的脚抽搐了一下,阮语笑了笑,背着手走过去,看着他浑身发抖的模样,原话返还:哦?原来猜爷也知道害怕的?

    西苑都人都叫她阮姑娘,因为周辞清以前总是小姑娘小姑娘地喊她,章正辰听着好玩也跟着喊。

    阮语听到后,愤慨地跳起追打他,说只能周辞清一个人这么喊,章正辰只好给她加了个姓,叫她阮小姑娘。

    后来她愈发出落,跟小再也扯不上关系,大家便叫她做阮姑娘。

    但这个称呼只限西苑内部的人叫,外人怕僭越,一律称她为阮小姐除了想嘲讽或者是不怕死攀关系的人。

    很明显,昨夜的纳猜就是在挑衅她。

    阮语蹲下,看着纳猜如上岸濒死的鱼一样挣扎,用铁棍被打磨得尖锐的一头抵住他的心脏: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纳猜嘴里满是血,眼神涣散,想提问却无力开口。

    别问为什么了,我的条件苛刻得很。阮语收回手上的力度,这趟生意抓了几个人?

    见他一动不动,阮语立刻将铁棍捅进他的手臂,激出长啸般的惨烈叫声。

    没、没抓到。纳猜喘着粗气,强打起精神,抓到的那两个都被你放走了,但这生意不止我一个人在做,其他组的人做了多少我不清楚。

    还有哪些人?

    纳猜犹豫了一秒,插在他开绽的皮rou里的尖锐又往更深处去,痛得他连忙招认:还、还有三组人,分别在金边、菩萨和柏威夏,但领头的是谁我也不清楚,只说一周后在柏威夏碰头。

    鲜血沿着铁棍汩汩下流,阮语没动也不说话,快要痛晕过去的纳猜先急了:我真的没有骗你,政府和NGO都盯着我们,披拉怕内部出内鬼,很多行动都是秘密进行的,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纳猜痛得嘴唇都白了,阮语盯着他良久,扔掉手中的铁棍。

    好,我信你。她拍了拍手上的尘,坏心思又显露山水,不过猜爷您的命这么值钱,这么简浅问题可不够换回去呢。

    阮语难缠是谁都知道的事,纳猜咬牙:你还想要什么?我不会背叛披拉的!

    放心,我也看不上你。她站起来踩住纳猜的腹部,记住你欠我一条命这么重的人情,只要我开口要你死,你绝不能呼吸多一秒,明白么?

    大腿一用力,刚愈合的伤口再次爆裂涌出鲜血,阮语眼中闪过嗜血的光: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就算没有周辞清,我也能让你死一百次!

    痛苦的闷哼已经低到了尘埃里,纳猜感觉有一把铰刀捅进了肚子,翻来覆去似要绞碎他五脏六腑,痛得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看到脚下的人失去知觉,阮语在地上碾了碾血迹,抬脚从木屋里开门出去,差点撞上守在门口抽烟的章正辰。

    他探头往里瞧了一眼:弄死了?

    没你这么残暴。阮语走向离自己最近的那辆车,今天暂时放过他,扔披拉家门口就行,我有事先走了。

    正要拉开驾驶位车门,一直放在她右侧裤袋的手机震了震,是短信提示。

    她拿出手机,是一则来自许时风的短信。

    驻地有急事需要我回去一趟,本想跟你当面道谢,可管家说你不在西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吃顿饭以表谢意。

    她关上车门,退了一步拉开后座车门对司机说:先送我回西苑。

    *

    昨晚聚餐的时候阮语就知道,许时风有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到CSA第一期修复工程周萨神庙进行勘察,借此测试他的能力和水平。

    他急着从西苑回去,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

    为了环境和古迹保护,吴哥城里没有基站,也就没有手机信号,阮语干脆两袖清风出门截tuktuk车。

    周萨神庙离遗址大门很远,阮语进吴哥城城门前天空还万里无云,到达身边附近马路的时候,一大片乌云已经骑在了茂密的树林之上。

    大雨说来就来,阮语刚跑进神庙,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打得宽大的树叶沙沙作响,不一会儿雨声和雨帘便把这古老的遗迹笼罩起来,迷离得像须弥山上的幻境。

    阮语从石窗往外看,门口正对着的草丛里忽然传出一阵窸窣。

    她转过头望去,一把黑色的三折伞下,穿着黑衣黑裤的许时风从枝叶中脚步匆匆而行,恍如一副写意的水墨画,没有半分狼狈的意味。

    除了他胸前鼓囊起的一片。

    许时风。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许时风抬头,狭窄的北塔门里,阮语交叉着腿倚在石门框,风吹动她的裙摆,笔直的长腿若隐若现,似乎有暗香浮动。

    我们还挺有缘分。

    石阶同样很窄,他低头按住突然变快的脉搏,两级台阶两级台阶地走上去,收了伞扔在门槛上才把冲锋衣里的一沓白纸拿出来。

    也不是单纯的白纸,而是一张张表格,但手写上去的数据并不多他的勘察被这场雨打断了。

    神庙全部由石头搭建而成,建筑内部空荡荡的,从窗里投进来的光和雨花是唯一的装饰品。

    而许时风就借着这个天然装饰品去整理自己的数据。

    他是真的很重视自己的工作,等到所有表格被整齐放进防水文件袋后才有空抬头看向阮语:你怎么在这里?

    被他晾了好几分钟的阮语挑眉:我以为你把我当雕塑了。

    许时风摇头:神庙内部的雕塑都被搬空了。就算没有搬空也不可能,因为

    想到后面的话有点暧昧和唐突,他遽然住嘴,原本落在阮语脸上的目光也迅速移开。

    因为庙里的雕塑都是林伽像。

    阮语也是手执导游证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故意笑出声音,看他羞赧地憋出个大红脸。

    雨势看着有变小的迹象,她双手撑在窗沿,手臂一用力,打横坐在了高大的窗户里。

    她背光,许时风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只能靠她的声线辨认她的情绪。

    对了,你要找的那个人有照片么?

    昨晚她一听到那个名字,平静了多年的心沸腾起来,生怕会在许时风面前暴露,她选择了暂时逃避。

    但逃避不是她的性格,越是刺激,她越要迎难而上。

    有的。许时风从裤袋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单独的相簿递给她,里面是一张少女豆蔻之年的照片,很模糊,连五官都看不清。

    阮语看了一眼就把手机还回去。

    她今年二十三岁,大概是六七年前来到

    介意我问个问题吗?阮语打断他,你为什么想找她吗?找到了会对她做什么?

    她笑笑:不要介意,我只是不想把人救进火坑而已。

    许时风语塞,一直直视她的眼睛往斜下方望去,声音也跟着变低:是一位长辈委托我过来问问的,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阮语没再开口。

    借着光,居高临下的她能把许时风所有情绪波动都看在眼里。

    目光闪躲,是撒谎和隐瞒的表现。嘴角下垂,是对自己撒谎的作为感到自责和抱歉。

    所以,他很快转移话题: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希望会不会很渺茫?

    只是漫长雨季中一场过云雨,在乌云飘走后烈日再度登场,从阮语对面的窗户照进来,让许时风能清晰看到她脸上恬静又志在必得的笑。

    只要人还在世上,我都能帮你找到。

    只可惜啊

    吴意侬这个人早就死了。

    阮语:后退,我要开始搞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