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柏
成柏
虹英从未把卢成柏当作自己的男人来看,虽然从她幼时起,村里的妇人便取笑说她天天背着自己的后生汉到处走。 可是有哪个新娘会背着自己的新郎呢?卢成柏体弱,自小比虹英小一圈,她背着他,从三岁背到十四岁,在虹英看来,卢成柏更像她平白多出来的儿子。 她把卢成柏看成是孩子,是她的弟弟,卢成柏出门求学,让她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村里十几岁的姑娘,都在打扮着跟后生们对歌,玩耍,唯独她要守着卢成柏,哪里都不能去,父亲说,她要把卢成柏的命看成自己的一样重要。 卢成柏外出寄宿学习的日子,是虹英这十几年里最快活的时光。最重要的是,卢成柏出去后变得懂事了,回了家不会再一个劲地要找宝姐。他不黏着她,简直是天大的好事,虹英彻底把卢成柏抛在脑后,过着自己盼了许久的姑娘日子。 则听闻卢成柏在城里有了喜欢的姑娘,她一点也伤心,反倒欣慰,这个她从小带着长大的小孩也有心爱的人了,她一想到这点,便想趁着他回来的时候,调侃他一番,把他逗得面红耳赤才好,然后也同他说说自己的爱人,以后若还有缘,也许能做邻居哩。 不过到了真正要面对卢成的时候,虹英怎么也没想到,是这般难堪的状况。 清晨的成桥镇很是冷清,不是赶集的时候,则没有热闹的人气。 卢老虎派几人停在镇口,等了近一个小时。 虹英之前被吓出的汗凉了,黏在皮肤上,让她冷得发抖。 她望着远处,心思飘忽。 虹英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把身子给了李照泽,享了男女之间的欢乐,她不后悔,因为那是她当时一心要嫁的人,谁能想到情郎变了卦? 虹英想,她与卢成柏相处了这么久,他们生不出情爱,可总也能算姐弟了,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她希望卢成柏能帮自己说句话。 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让卢老虎丢脸了。卢成柏与她并无私情,偷人戴绿帽的说法便不成立,卢成柏如果能护着她这个姐,那一切就好办了。 走一步看一步便是,她的下场难不成还能比沉塘而死更糟糕吗? 是柏后生。有人忽然说了一句,他到了。 虹英心中一颤,她抬眼去看,远远瞧见一辆拖拉机,上面坐了不少人,最边上的就是卢成柏。虹英瞧他半边屁股都坐到了外边,又看见那车上坐了两个老人,那老人身后靠着的肥料占了大半的位置,她便知道卢成柏这人定是自个的座位不顾,全给了那老人来用。 其实,卢成柏这性子,说好听了是善良,说难听了是软弱。 卢成柏在不远处下了车,只拎着一个不大的包就朝他们走来。 虹英近一年没见他,之前见的几面,也未当面说过话,只是远远的打了招呼,此刻他站到她跟前,她才发现卢成柏竟然比自己高了许多。 卢成柏瘦瘦的身材,常抿着嘴唇,皮肤苍白,不爱说话,总显得很文静。 爹。 嗯。 卢成柏略显羞怯地笑笑,他叫完了卢老虎,又转去叫宗族里的其他人,叫完一圈,他才看到虹英。 宝姐?他有些吃惊,你怎么 虹英勉强地笑笑。 别在这里说话。卢老虎道,你的叔伯等了你那么久,先带他们去喝碗热酒。你的行李就这么点? 卢成柏回应他的声音小小的:过了年就要去学校报道,我就不带多了。 去做什么?老师? 对,带高一的。 哦。卢老虎问,你行吗? 卢成柏弱声道:应该没问题 卢老虎冷哼,道:那你要把你的腰杆挺直了,别一副胆小样,到时候怎么压得住人? 卢成柏不做声了。 虹英看了直叹气。这么多年了,卢成柏似乎还没明白怎样当一个卢老虎满意的儿子,倘若他不是独子,卢老虎必定不会宠爱他。 卢成柏可以说完全是卢老虎的反面,卢老虎霸道,他便是软弱,卢老虎一根筋,他便是多虑多愁。 虹英之前那点希翼悄然地烟消云散了,她真傻,怎么会想到让卢成柏来护自己呢,这世上,卢成柏最怕自己爹了。 卢老虎一行人不光是来接卢成柏,更是来镇上运化肥的,村里的化肥都是统一由卢家负责购买和运送,这不知是从何时立下的规矩了。 卢成柏赶了两夜的火车,瞧着已是累得很了,卢老虎见他脸色苍白,便让虹英同卢成柏坐在就近的旅馆休息一下,让卢成柏睡一觉,等他们收好了货,下午再走也不迟。 虹英一路走神,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跟着卢成柏,她脑子里混混沌沌,想不到如何开口。 卢成柏真的能帮她吗? 宝姐。卢成柏叫她,你不吃吗? 虹英回过神,这才发现眼前的桌上摆了吃食,不知是卢成柏什么时候喊的。 虹英低头,把碗里的鸡蛋夹起来,放在卢成柏碗里,这是她自小养成的习惯,有什么好的,都得先给卢成柏。她道:吃吧。 卢成柏顿了顿,把鸡蛋夹回去给她,颇为不好意思道:宝姐,我不用长高了,鸡蛋你自己吃。 虹英没心思跟他推拒,她把鸡蛋夹回去:不准退。 卢成柏看她一眼。瞧得出来虹英不大想搭理他,便不再客气,一个劲闷头吃东西。 虹英见他吃得香,自己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吃完了,她便要同他们回村里了。 她不想沉塘。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虹英的脑海里成型。 阿柏,虹英道,等你吃完了,我想跟你说件事。 卢成柏放下筷子:没事的,我吃得差不多了,宝姐,你直接说吧。 他声音温柔,笑得腼腆,虹英绷着神经,对上他这副模样,像是在无措的时候被人轻柔抚摸了一般,不知怎么地难过起来,她压低声音:我阿柏,你当我是你阿姊吗?我,我有事求你 我知道的,宝姐。卢成柏打断她,你是为了李照泽的事来的,对吗? 虹英呆了。 你知道了?她试探地问他。 卢成柏轻轻地点点头:嗯。他顿了顿,又开口道:那些,是真的吗?你和李照泽 虹英已经被这问题折磨得麻木了,她干脆道:是,我和他,有过一次。 卢成柏似乎停住了呼吸,虹英低头,逃避他的反应。 卢成柏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我没想到李照泽会这样,宝姐,你别难过,等他回来,我给你收拾他。 从小都是她安慰卢成柏,卢成柏被石头绊摔了,她要去打石头,骂石头,再哄卢成柏:不痛不痛,阿柏乖。卢成柏被卢老虎训了,打了,卢成柏哭得眼睛都肿了也一声不吭,她就替卢成柏抱怨卢老虎,佯凶骂一通。 现在两人的角色反倒是换过来了,虹英听了,心里有些舒畅,又觉得难堪。 卢成柏是同情她的,她想,这就好。 卢成柏见她不说话,迟疑道:宝姐,你难道是要我帮你去找他么? 不是,傻子,不是,我找他干嘛。虹英急忙打断他,她现在可不能让卢成柏误会她还喜欢李照泽。 卢成柏呐呐道:那,嗯那就不找他。 虹英对他没脾气了,她继续道:他们都说,我要被沉塘的,阿柏。 虹英知晓卢成柏这人没有坏心眼,也明白他心软,这话一说出口,卢成柏的眉头便皱起来。 虹英卑鄙地把眼泪挤出来,卢成柏慌忙去给她拿手帕。 宝姐,给。 虹英不接他的手帕:阿柏,你要帮我。 卢成柏站起来,想要走近她,又停住:好,我帮你,你要做什么? 我想去外面打工,阿柏,我想走,你带我去坐车吧虹英忍住这差点脱口而出的冲动,她最终道: 阿柏,你能不能娶我?我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