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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

    

我做



    护士重复说叫柳豆,是个小姑娘!

    第五立刻就下床了!

    叫她等十分钟,不,你过十分钟出去叫她!

    护士不明所以地应声退出了。

    第五急慌忙乱地把手上的胶带扯开,将针头拽出。拽得太鲁直了,针眼豁开好大口子,血突突冒出来,不管它,一头扎进浴室。

    他瘸着一条腿依然比箭还行得快。脱衣褪裤换上新的,早上起床洗漱过,这阵又重来一遍,仍然觉得身上药味很重,想洗个澡来不及了,刺啦啦刮一遍胡子,心跳得再也待不下去了,到镜子上扫一眼,出来

    柳豆的小脑袋一进门,第五就眼红了,几乎侧了下脸压了压激动。

    多少天了,他无法克制地把电话屡屡打到207舍,只为听一下豆的声音,但她一次都没接过,他的匿名无声电话惹沈菲甩过话筒,也被靳思思骂过神经病,   就是没有听到过豆豆的声音。可他不敢出声,不敢公然说找豆,他就是忽然这样的胆怯!

    柳豆背着双肩包,很慢很慢地走进来,这医院的气氛多少是不合适讨伐的,她向前的脚就有些犹豫。

    第五也不知该让座还是该怎么办,手边的台几上有上午冉豫北拿来的水果篮,还覆着保鲜膜没有开封,他无措地去抠剥保鲜膜,老半天才抠出一个苹果。

    大红苹果,也不削也不洗,直直递给豆。

    豆已在床前凳子上坐了,她戴着不分指的整巴掌手套,淡粉毛线的,接过苹果双手轻轻摩挲着。   她显然是在酝酿,在踟蹰,在思忖,在

    好一阵没话!气氛十分沉闷!   过半晌,一颗硕大的泪珠从她眼中坠下。   坠到大红苹果上!成了一颗红泪!

    第五的心震了一下!   他沉沉地坐到床角。

    输液管刚刚拔得急,随便甩在了被子上,上面的流量调节器没有关闭,液体从针头徐徐流出,湿了大半片被子。

    第五盯着被子上蠕蠕扩散的湿液,想不起去关掉调节器,只是揪心!豆进来后的沉重气氛压住了他的心绪,本是极为挂念豆的手伤的,现在也开不了口询问,她的粉色手套也不摘下来,叫他心急。

    静默许久,柳豆抬起一只手,用戴着毛手套的手背去眼睫上左边一下、右边一下,拭去眼泪。拭完眼泪,睫毛更湿了,一绺一绺的,她说:究竟几个人?

    她不问有没有那件事,直接问几个人,是一种诘问的技巧,不给人狡辩的余地。

    第五没有头一次听这话时吃惊了,他是料到这样的,但照样揪心。

    豆   他道。

    五个!柳豆打断,戴缡、耿涛,还有三个,对不对?

    没有,豆,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你告诉我!豆厉声出口,满眼血丝网。

    第五发不出声音!

    公道,你说还我公道!你说过还我公道!柳豆因为激动而身体发抖。

    面前这个人,恨到骨髓的这个人!不赖他赖谁,她维持不了刚进门时的忍耐了,她死死盯着第五,鼻孔扩张,脸上的肌rou在哆嗦。

    公道,我要公道!她越来越激动,颤声叫道,你把他们杀掉,你把他们阉掉,你把他们送进大牢

    第五只觉得鼻酸喉紧,豆的心病,是他造成的,是他一手造成的,能怨谁呢?他也恨过戴缡,现在也恨,但他更恨的是自己!

    他死死攥拳,声音颤抖:豆,对不起

    啊柳豆啊的一声扑到被药水湿透的被子上呜呜哭起来,虽然声音隐忍低闷,却是撕心裂肺。   她最不要听的就是对不起,对不起就是承认,对不起就是发生过!有过,有过。

    啊畜生,你们这群畜生!畜生   她哀哀地哭喊,厚厚的毛手套撕扯着被单死命捶打,渗进被单里的药水啪啪四溅。

    第五心如刀割地上去扳住她肩解释,豆,冷静些!袖子全湿了,起来!我给你看病,我给你看

    柳豆噌地甩开他!霍然起身,死死盯着他,切齿出声:你惩罚他们!   她尖尖的小脸充满仇恨,刻满解不开的创痛。   她才十几岁!人生才开始,就受了那么多苦,就背了这么重的包袱,一幕幕过往涌上第五心头:她小荷包里寒酸的钱卷;从暴雨中爬上车的哒哒牙齿声;在站台的寒风中乞求的黑眼睛;在戴缡的拳打脚踢下蜷成一团rou;自己又是怎样剥鸡蛋一样剥开她身上的血衣露出一具血rou模糊的小身体

    第五眼泪刷刷地流下来,他摇头,摇头!

    柳豆凝视着他,看到他摇头,心底的失望腾腾升起,面前的人,他摇头,他食言!   心里咯嘣一声是什么断了,肠子?她咬着唇惨笑,惨笑着向后退,向后退   自己什么时候无知到这般昏痴,无知到相信鬼,无知到在鬼身上寄希望!无知到在面前这个鬼身上寄希望!他怎么会真的帮他去对付那些坏人!他自己就是那个最坏的人!

    什么都没有了,她只听见自己身体里的墙轰然倒塌!   塌了!灰飞烟灭   她后退着的身子木头一样缓缓转了过去,向门口木然挪去。

    第五揪心地跟上去,豆,我给你看病,我一定给你看好,我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这样嘴笨,心里的话一句都不会说。

    豆的眼泪又流下来,脚已到了门外。   十七层的特护病区清静稀声,长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第五驻在门口望着空廊里的豆。她小小的身子瑟瑟地向电梯走着,双手抹泪、小肩膀一抽一抽,浑像是要背过气去。

    第五直觉得心难受得像被狼掏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第五实在捱不了那么久,为了尽早出院,他天天超标锻炼,年轻人恢复快,腿上的瘸态一天比一天轻微了,爸爸一来看他,他更是忍着疼走得豪迈健康。

    腊月二十七,他执意出院。医院他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再呆下去,腿好了,人疯了!

    二十七日出院,二十八日早上迫不及待出家门,打车来到学校附近的天桥。走上桥端他再不敢向前走了,心下忡忡的,从柳豆打工的餐馆回学校,这座天桥是必经之路。这段时间他让卢迪时不时地盯着豆,知道这个时候她在餐馆!

    腊月滴水成冰的天气!他爱俏,穿得单薄,站在桥上顶着风半个小时,脸冻麻了,人却心事重重没觉得冷。这些天他让卢迪把吃吃喝喝源源不断地给豆送过去,但是不送钱。怕豆有了钱离开这座城市,她若忽然消失他不好找她,   他得把她拖在这座城市。

    豆终于从天桥的另一端升上来,那毛茸茸的脑袋从天桥探出!

    豆没有看到天桥另一端的第五,她背着背包在天桥中央的小摊前驻足,挑挑拣拣一阵,再向前走时,手上多了一个用报纸卷成的筒。她一边走一边吃那纸筒里边的东西,纸筒往嘴边一送、头一仰,像喝矿泉水一样将纸筒中的东西送进口中。

    第五眼目端端地望着那抹身影由远及近地走来,   她正专心于纸筒里的零嘴。她每仰头往嘴里送一遍,就要低头向纸筒里看一   遍!看上去她是把那点零嘴稀罕得紧!到底不脱孩子气!

    又一次捧着纸筒仰头时,四目相碰了。

    手顿住了,一颗绿色的豌豆从筒沿滑出,掉在她脚面上,又蹦到地上。

    纸筒缓缓从嘴边移开。

    第五没有看到他来时担心的或厌恶或仇恨的表情。豆没有这样的表情!   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略略把脸别向一边,偏着脸咬着唇,似在盘算什么,还不时别起眼睛看他。

    没错,是在思忖盘算着,眼里还有点贼。

    第五看着她眼里的贼光,不敢说话,只艰难地咽喉结。

    站立一时,豆仿佛思量好了,她眼睛盯着第五、身子却慢慢掉返身转向前走去,走一步,掉过头看第五一眼,是要让他跟上。

    第五赶紧随过去,中间隔着点距离,俩人一前一后,下了天桥,顺甬道往前,在公交站牌停下。过一阵公交驶来,第五随豆上车。

    在车速的一闪一晃中她默默站着,眼睛向着窗外一动不动。   第五定定看着她,脑子里出现他俩乘公交打胎时,她那泛青隐忍的脸,心如刀绞。

    一路上,他看着豆,豆看着窗外,俩人无声无息。   公交走得很远,一直到了郊外,豆微微蹙着眉心,她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所以她往很远的地方去。

    在一座庞大却废弃很久的铁架大桥边,柳豆下车,第五跟下去。   柳豆向空旷的大桥上走去,边走边把双肩背着的背包换成单肩挎了,兀自往大桥深处走。

    第五在三五步开外随行,眼睛定定跟着豆飞扬的发丝,桥上风很大,她的衣摆发梢统统向一边甩拂。桥深处路封了,巍峨山脉近在眼前,豆住脚转过身来。   第五马上住脚,他不再往豆近处走,他知道她不会喜欢!

    可豆却向他来了,一步一步,大风把她薄薄的小身子吹得要飘起来。

    她一直朝他走,几乎站到他的怀里,贴到他的胸上。

    后来她脑袋就在他下巴下了,他浑身一紧。   豆没说话,她看着第五颈间的一粒晶扣,第五出来时是精心拾掇过的,身上淡淡的香。看着那枚晶扣,豆轻轻蹙眉,又在思忖盘算。她咬着腮,脸颊上陷下一个坑,一次次下着决心。忽然她抬头,巴巴地看着第五。

    她眼目巴巴地,没错,眼目巴巴,第五的心紧住了,十分紧,是紧张!

    五哥!

    轻轻地、虚虚地,豆叫了一声。

    第五浑身一凌,喘不上气来。不止他被这亲热的五哥二字惊煞!亲口喊出这一声的豆,更是自己把自己惊死了,她直想闭眼缓一下,但她没有。

    她没有,她反倒是再往第五身上贴了贴。大风从他们中间呼啸穿过!她白白的小手轻轻牵住第五风衣的袖子,柔声道:五哥,你让卢迪给我送了那么多东西,我知道你对我好,你人好,你心好

    她已经贴到第五身上了,可她还是一个劲继续往上贴,第五无措地几乎要后退。

    五哥,你帮我,我不要你杀人,我只要你惩罚他们,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惩罚他们五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会帮我的,五哥!

    她怏怏地说着,第五被她挤得往后撤了撤身,他换不上气来,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什么都不知道,又空又大又白,他几乎有些疲软无力,两手向两边扎着,放不下去,   也不能放到豆身上去,投降一样扎着举着!

    我只要你惩罚他们,总是有办法的,不会连累你的,五哥,五哥,   豆哆嗦着把手摸进背包,五哥,我有办法,不会连累你!

    她从背包掏出   一   张   哆   哆   嗦   嗦   的   纸   来:   有两   种   药!   Digoxigehiradiol   !   五哥,   你看,这两个药,这两个药一起连续七日摄入人体,天天   5   克,不间断摄入,那里就萎缩!不知不觉萎缩!只要把它溶进水里,放进菜里,掺进任何入肚的东西里你不会受牵连你不会坐牢!五哥,你帮我,你只要把他们找来,拖住他们,五哥

    她的眼睛闪着幽幽的黑光,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像在说着天大的秘密,偷偷地、急急地

    说完,她眼目巴巴地仰脸看第五,看他的反应。

    第五痛苦地摇头,摇头!

    没有,豆,没有发生过第五意识十分混乱。   他只知道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豆她病了,她病得很厉害了,自己怎么能把她害成这样!他不能原谅自己,他恨不能自己把自己狠狠揍一顿,揍得头破血流。他举着双手摇着头,身子向后退。

    是你啊豆忽然凄厉地一声叫,像炸了一颗小炮仗!但她又及时降下来:是你啊,五哥,是你把我带到了那里,是你把我扔到那群人里啊,你是有良心的,人人都说你是有良心的,他们人人都说你心好,你帮我,五哥,   你不帮我你能心安吗,你不帮我你能睡着觉吗,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我招谁惹谁了,你让他们那样糟蹋我!你知道我多疼吗,你知道我整夜整夜睁着眼睡不着吗

    豆,第五哽咽了,口更拙了,我带你去看医生,我带你看最好的医生,   豆你

    我没有病!尖厉刺耳的一声,豆的身体从他身上弹开,她手上的纸飞了,在空中呼啦呼啦随风翻卷。

    她喘着粗气,竭力压住自己的激动,换回切切哀求的声音:五哥,你帮我,你帮帮我,五哥,我,我给你

    我给你她重新往第五身上贴过来,整个人像焦糖一样粘到第五战栗的身体上。她在他下巴下颤颤仰起白白的小脸,水汪汪的黑眼睛张得深深的,看着他赤红的眼睛,她说话,她耳语一般的说话:我的伤平了,我的身体又好看了。她凝视着第五,右手摸索着自己的衣扣,从上到下,从外到内、   一一解开,你看!五哥你看!

    她把外衣一抹,一大片光洁瓷白的小肩膀唰地裸露在嗖嗖寒风中,白得刺眼,颤得扎心。

    第五揪心欲死。

    你看,五哥,我好了,我没疤了,我好看了!你喜欢的,我给你!

    第五哭了,   他一把扯起豆的衣服死死将她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风很大很大,大桥地势空旷,风声撞在铁桥框架上簌簌呜咽,第五哭得悲天恸地。

    许久许久,哭够了,嚎够了,他没有办法劝慰豆,豆的心病得慢慢医,他痛苦地哄慰:我做,我做,豆,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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