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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一线的生活步调让这个严冬过得异常快,从鼓囊的羽绒服到薄外套,仿佛一夕之间。 四月初始,新联社的收发办收到一封来信,褐黄的老信封,淡到不能再淡的蓝色中性笔迹,上面赫然几个字顾希安(收)。 在科技引领生活的大趋势下,寄信俨然成为一件稀罕事,尤其,还是手写的信函。 隔天上班,顾希安发现工位上的信封,难免讶异,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沓,打开后,满满六页纸。 从头至尾,逐字逐句地下去,眉心由微皱到紧锁,神情从严肃到震惊,内容骇人听闻。 这是一份陈情信。 第一人称笔述,提笔者是一名十四岁的女孩,信里写明了她长达数年里所受的非人遭遇,被凌虐,施暴,侵犯,所有的一切跃然纸上,字字诛心。 六页纸的内容,数不清的错别字,一抓一把的语病和错漏,顾希安有理由相信,写信者的文化程度并不高,十四岁,照理应该是念初中的年纪,可能中途被迫辍学,又或者压根没有接受义务教育。 翻遍整个信封,除了邮戳上傈山县的字样,再也找不到任何寄件人的相关信息。 临近下班的时间,思忖了一整天的人终于敲响了主编办公室的门。 在无法确定事件真伪的前提下,贸然带入个人情感,实为大忌,顾希安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但确实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主编皱眉看完全部内容,放下信纸的同时,问的第一句话。 能查到信件来源吗,内容的真实性考证过吗。 早料到会如此,顾希安无奈摇头:找邮局查了,只能确定是从傈山寄出,其他的 如果这样,把信交给警方是不是更合适。 这话无法反驳,所以她沉默了。 顿了顿,而后说道:这件事疑点很多。首先,她为什么寄给我?是认识我,还是通过其他什么渠道得知。其次,寄给媒体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为了曝光,事件上的相关人物和有效信息却只字未提,这并不具备报道性。顾希安想起那些一笔一画的错别字,莫名痛惜,或者,她根本没想这么多,只是寄信这个举动就耗费了所有力气。 听完长篇大论,主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良久后,终于让步:你想怎么做。 我想亲自去一趟。在还没打草惊蛇的前提下。 信中的内容太可怕,大大超出人类道德伦理的底线,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必然要去验证,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 但愿都是假的。 主编望着眼前的人,依稀见到四年前的影子,同样坚韧不屈的眼神,心知再说什么都无用。 把下半年走访希望小学的专题拎出来,给你配一个摄像,为期两周。 两周时间,只用于走访绰绰有余,但若想要深入调查,就太紧张了。 顾希安想了想:还是我先去,两周后再让摄像来汇合。 需要这么久吗。越深入,未知的因素越多。 确认真相后我就回。 注意安全。 嗯。 /// 下班后,顾希安如往常一般往医院赶。 自从有了曾奶奶的陪伴,病房里时常洋溢着欢笑声,隔着门听都觉得热闹。 推门而入时,正巧看见曾栎对着两位老人家闲话家常,难得悠闲。 说曹cao曹cao到,这不是来了吗。 曾奶奶眼力好,一下便看见刚进门的人。 顾希安笑得温软,放下手提袋,将来时买的水果拿去洗手台清洗,再出来,手里端了两份,一模一样放在两位老人的床头,那上面已经各自摆了同等份的果切,想必是曾栎带来的。 两个老人住在这儿好一阵子,有什么吃的用的都会想着对方,朝夕相处的情谊真金不换。 今天下班这么早。 朱素梅看见孙女,眼睛亮亮的,整个人也跟着精神不少。 嗯,今天感觉怎么样,抖得厉害吗。 还是老样子。 她轻声道,说不出是太沮丧或是习惯了。 顾希安沉默了,很快又恢复如常,宽慰着:医生说,你最近的血糖血压都控制得很好,食欲也不错,特别棒。 见她高兴,老太太也就安了心,老生常谈那些话:再过些时候就能出院了吧。 好些天没听她提起要出院的事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顾希安正纳闷呢,隔壁曾奶奶率先出声:她是见我要出院,眼馋不乐意了。 被点破心思的人不说话了,瘪着嘴生出几分委屈模样。 大约是于心不忍,顾希安难得松了口:等手抖的情况稳定了,我就去问医生出院的事。 真的?老太太定睛看着她。 嗯。她点头应允。 翌日。 上班前,顾希安和奶奶说了要出差的事,老太太二话不说点了头,直言叫她不必记挂,安心工作。 先前嚷嚷着出院,与其说闹脾气不愿医治,倒不如说是不想给她徒增负担。 现如今更是。 顾希安换了个全天候的看护,又拜托护士多留意,犹嫌不足,给老太太配了只老年手机,教她怎么接听,怎么挂断。 出发前还想起另一桩事,顾希安给厉挺发了个信息,说明了出差一个月,叫他不必送药过来,免得白跑一趟。 /// 火车转小巴,十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到达傈山县城时,天色已经黑了。 在当地的招待所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直奔邮局。 傈山县是个国家级贫困县,常住人口不过十万余人,分布在山间各处。县里只有一个邮寄点,设在早市旁边的转角处,锈迹斑斑的旧邮筒,脱了皮的漆面补了又补,那抹深绿色暗成一片死寂。 山上建有一所希望小学,由两间瓦房组成,或许,她要找的人正在那里。 联系村长,道清了来意,顾希安在当地乡亲的带领下,徒步爬上了山。 一千多米的海拔,若不是身体素质过硬,还真是吃不消折腾。到达希望小学门口,顾希安累得眼冒金星。 村长亲自来迎接,同行的还有一个村支书和干事,清一色的男性。 是顾记者么。 你好。顾希安出示记者证。 三个人对望一眼,看完证件,确认无误后归还。 进屋吧,坐下来聊。 对对,进去聊。 顾希安跟在他们身后,目光习惯性扫视着周遭,外间的空地上滚落一颗瘪了气的排球,瓦房的窗户用报纸简单糊着,看得出缝补的痕迹。进去其中一间,三两张桌椅板凳横七竖八摆着,桌面像是被临时清理过的,并不细致,还留有抹布的痕迹,墙上那块黑板应是许久未用过,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最后落在眼前三人身上,心头的疑云阵阵。 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顾希安,是新联社的记者。打开话匣,她率先发声。 其中一位看似村长的中年男人笑着点头,敝姓孙,孙德文,这两位是村支书和干事,孙良华,王振。 他就是王振,顾希安留心多看了一眼。 你们好。来之前我们主编应该和孙先生电话联系过,这次是代表新联社对各地希望小学进行一个走访和实地调研,为期一个月 一个月? 她还未说完,已经被截断了话茬,开口的正是王振。 如果进展顺利,不排除提前结束的可能。 村长一记警告的眼神扫过去,再回过头,脸上又堆起了官方奉承的笑:顾记者是一个人来的吗。 刚想脱口而出是的,不知怎的,心里多了层提防,话到嘴边换了个说法:还有两个同事班车晚点了,估计明天会到。 三人又是互看了一眼,而后了然点了点头。 我给学生们带了学习用具,没看到人啊,今天没来上课吗。她问道。 那个山上就只有一个老师,请假了,孩子们没人教就只能放假了。 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吗。 不经常村长支支吾吾地解释,留在山上的孩子不多,应该没什么影响。 顾希安抬眸,暗自揣度着话里的意思,没再争辩什么。 村长家里有一间空房,顾记者今晚上住那里吧。 没怎么说过话的村支书忽然开口。 不着急,我先四处转转,说着便出了门,左边那间空教室好像是学生宿舍,里面摆着一张陈旧的上下铺,门锁还能用,只是玻璃窗破了个洞,没补,这里也可以么。 这哪能住人,还是上我那儿吧。孙德文连忙摇头。 没事。明天来的那两个都是男同事,村长家的房间留给他们吧。顾希安回过头看了一眼窗边的书桌,这儿挺好,还能当作临时办公室。 说话间,把箱子里的器材拿出来,铺了几张报纸摆上桌。 眼看她打定了主意,村长也不劝了,那好吧,你先熟悉一下学校,晚上在我家里摆了饭,到时候派人来请顾记者。 你太客气了。 一番沟通之后,村长三人先行离开。 顾希安重新回到教室,里里外外细致检查了一遍,讲台抽屉离摆着满满两盒白粉笔,只用了两根,黑板擦倒扣在桌面上,压着两张写了公式的旧纸张,一样灰尘铺面,她拿起来对着黑板槽拍了拍,尘土四起。 这可不像是近期用过的状态。 眼前的一切诡异又离谱,却说不上具体哪里出了问题。 没有学生,那个寄信人更是无从寻起。 想了想,顾希安仍是拨了电话回A市,将情况如实汇报。 刚才多留了一道心眼,说另两个同事马上会到,至少这一晚可以应付过去。 只是不知道,明天再用什么借口搪塞。 上天大约听到了她的顾虑,隔天,从A市千里迢迢赶来的人空降在她眼前。 希望小学的空院子里,网兜破碎的篮球框,杂草丛生的荒凉,空气里弥漫着生泥和沙石的土气,山间的露水带着沉重的湿意。 江醒就这么出现在顾希安的面前,毫无预兆。 情况好像变得更糟糕了。 不能再糟糕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