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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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云庄不仅离正院远,在整个状元府的位置也是偏僻难寻的。 这座府邸原先的主人是位风流的将军,侧室塞满了后院,又有一众姐妹同住。好好一个花园,愣是被小墙隔出了好几个院子。从借云庄出一趟门,光是钻这些矮门就要把人烦死。 连筠又转过一座空落落的屋子,听到一些细碎的猫叫。转头一看,没人看管的野猫趴在细琉璃瓦的屋顶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府里教坊出身的侍儿常来喂猫,三五结伴有说有笑,和野猫都混熟了。野猫听见脚步声,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发现是那位不理人的做作外室,又翻身趴了回去。 「喵」 也不知道那狸奴和自己谁更无聊。 后院的门开在惜阴轩附近,方便纪如微和侍女们随时进出。门内盖了间没名字的小院子,有几间简单的厢房,供家里的用人待客。下人们当连筠是位主子,可他身份上还是纪如微从后门抬进的外室。自己父亲来了信,带meimei上京看他,连筠也不能把他们安排在自己的住处。 「哥哥!」 连妍看到连筠,远远地从房间里跑出去接他。 十二岁上的女孩面色红润,身上是新作的粉色绸缎衣服,两条藕似的胖乎乎的手臂上,一边一只金镯子,看得出是富裕人家极受宠爱的好姑娘。 「妍妍又长高了。」连筠捏捏meimei的小脸,转过头和身边的侍儿吩咐道,「我和阿爹说说话,你带小妹到东间找点糖果吃。」 「我已经不吃糖了。」连妍扮了个鬼脸,不过还是听话地跟着侍儿去了。 連妍懂事,连筠心里却五味杂陈。自己离家的时候,连妍还只有自己的腰高呢,这么多年,他却连惠阳也没回过一次。 看着meimei进了东屋,连筠才走进房间,父亲周氏面前已有两盘空点心了。 「爹。」连筠向周氏行礼。 和连懿的笑脸相反,周氏把连筠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脸色更难看了。 「也没个侍儿跟着?」 许久不见的亲父,见面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倒是让连筠愣住了。 「这么多年了还捞不到个侍郎,想来大人不怎么宠你吧?」周氏接着说,声音不高,像是在自言自语。 「大人对我很好。」连筠的声音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懂什么叫好?」周氏放下茶碗,转过身点着连筠的额头,「先纪大人当时看上了铁马将军的一个贱孥,重建昌园两座院子金屋藏娇。元君送了老爷一盘南海珊瑚,那贱孥只说了一句好看,先大人便买光了全城的珊瑚,愣是把昌园装点得像龙宫一般那贱孥也没入祖庙呢。」 「大人同先大人也不一样。」 「你懂个什么。」周氏嗤笑道。 周氏本是纪如微父亲的侍儿,从小侍奉少爷,很得偏爱,也是纪父亲自点的陪嫁之一,世家后院那些事,他再清楚不过。 他没想着攀上纪大人,托少爷许配给了一位家世清白的官女子。后来也和少爷或者按照嫁人后的叫法,崔氏纪夫人见过几次面,看到从前开朗活泼的小少爷消瘦成那副模样,更是下定决心不让自己的儿子进贵女的门。 连筠那样的才情美貌,即使出身一般,给世家女当正夫也都绰绰有余。 崔郎主病重时想再见周氏一面,他便带上了十七岁的连筠,想求一门好姻缘。那时郎主已经谢客许久,没心力自己安排,便把纪如微叫到眼前,让她好好关照一下连家的儿子。 周氏以为连筠的婚事有着落了,结果却 「呸!和她薄情的母亲一个样。」周氏恨恨地想,「不过看你长的漂亮就动了色心,连父亲的遗言都敢背弃。」 「父亲千里迢迢从老家过来,就是跟我说这些?」连筠被他的态度搞得心烦意乱,声音也不自觉地抬高了一些。 周氏看连筠不耐烦的模样,心里也有些火,干脆摊开话说,叉腰道:「你jiejie欠了一笔赌债还不上,现在怕是已有三百多两。我这次就是专门找你要钱来了。」 「jiejie怎么沾上了那些烂习惯!」连筠捂嘴惊讶道,随后叹了口气,低着头答道,「我我哪来的那么多钱啊。」 周氏倒是不意外。 三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买了自己的嫁妆也能凑这么一笔现钱,本来也不全指望连筠帮忙。他最清楚连筠的木头脑袋,这么多年肯定一点油水都没从纪如微身上捞着,能拿得出才怪了。 「就这你还说大人对你好。」 连筠无话可对,一心想问问jiejie的情况:「债主没把阿姐怎么样吧?」 「放心,还债的期限还久着。」周氏看着儿子焦急的神情,刚有点宽慰,眼神便落到了连筠空荡荡的发髻上,又严厉起来了:「你的期限怕是更短一些。」 连筠皱眉。「阿爹这是说什么话。」 周氏招他坐到身边,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说:「状元娶那种人家的公子,自然是要清后院表诚意的。眼下府里也没有别人,未来郎主要立威,或是要给未来郎主立威,都只能落在你头上。」 任谁都能想明白,纪如微已接近而立,在生养儿女的意愿上,怕是连正夫都要担心。若是妍妍将来考上了功名,那还好说。 但若没有 见连筠没有说话,他又补充道:「大人愿意养着你,八成是因为你那张脸还算好看,可裴公子美貌也是名声在外。世家出身,知书达理会来事,年初才满双九,你拿什么和人家比?」 「我哪儿有资格和人家」 「别插嘴。」周氏打断连筠的话,「你再好看,这几年也该看腻了。裴公子那样出类拔萃,万一是个不容人的性子,跟王爷吹枕边风,要赶了你出去,你打算怎么办?」 连筠想反驳父亲,却又没什么好说的。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这话里的意思,周氏也听出来了几分。自己这位光长脸不长心眼的傻儿子,对那名满京城的贵女纪如微,是有满心的真情实意的。 「你现在住在哪儿?周氏问。 「借云庄。」连筠答。 「大人呢?」 连筠低头道:「鹤弄轩。」 周氏冷笑一声,「我都打听过了。借云庄和鹤弄轩隔了十万八千里,冬天里不生地火根本住不了人,曾经的将军用那间院子养西域来的孥子。」 见连筠脸色稍变,周氏便知道他在认真听,便继续说到:「纪大人才貌双全,身世显赫,也有谁都看得见的锦绣前程,对于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儿毋庸置疑是位良配。可爹还是劝你收了心思,好好为自己盘算盘算吧。」 「那阿爹要我怎么办?」连筠抬头,眼里已经起了一片雾气,「我就是被休回家,靠抄书养活自己,这辈子也不会拖累家里什么。」 周氏赶忙将连筠搂到怀里,拍着他的背,轻轻地哄着。 「大人只当我是个暖床的侍儿,我难道还能另找别的出路不成?」连筠把头埋在父亲怀里,低哑的嗓子带哭腔也迷人,「大人从来没短过我什么,府里也只有我一位有名字的。你问我大人对我怎么样,我当然觉得大人对我好得很,哪里想过这些事情。」 「爹都明白,」周氏缓缓地说,「小姐后院清净,省了你苦。可你毕竟只是个没名分的外室,大人对你这样好是没用的,你得知道大人愿意对你好到什么程度。」 连筠抬头望着父亲,不太明白刚才那番话的意思。 「我知道你拉不下脸求赏赐,」周氏摸着他的头,「你在她耳边吹吹风,问你jiejie欠的那些钱,大人肯不肯帮着还。」 和父亲说完话,连筠又把连妍叫来,问了问她的功课。小姑娘嘟着嘴,说没想到阿哥这么个美人也有副要折磨她的蛇蝎心肠,把连筠和周氏都逗笑了。晚饭也是在厢房用的。 吃过饭,花青便派了车送连家父女回到客栈。连筠也自己走回了借云庄,看了一会书,天暗了就差侍儿烧水沐浴,和衣上床时天都还没黑。 他倒也没有多困。躺在床上闭着眼,耳边都是今天父亲说的那些话。 「大人想来不怎么宠你吧?」 「真要赶你出去,你该怎么办?」 「你得知道大人愿意对你好到什么程度。」 明明周围一片静谧无声音,脑子里回荡的这些话语却像是一群狂蜂一般扰得他心乱不安宁。一句一句,好像是盛夏时节烈日下不停的鸣蝉,任是自己怎么捂上耳朵,也摆脱不掉。 正如他对纪如微的心意一般,任父亲如何劝说自己断了念想,也无法轻易放下。 「大人」 他侧过身,将锦被紧紧地搂在怀里。无数的夜晚,他就是这样假装纪如微在他身边的。他常用茉莉香,只有床上是一股淡淡的昙花香味。 这香味让他回忆起四年前的事。 先郎主病重时,连筠跟着父亲在纪府住了半个月,第一天便见过了风姿绰约的纪小姐。 那天先郎主要和周氏讲话,差了一位侍儿带他到院子里逛逛。那侍儿和家里另一位使女有点私情,得了空自然是要偷偷见面,没空搭理连筠。 那时连筠也不知道纪府有多大,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走,回过神来已经迷了路,从先郎主的院子一路漫步到了惜阴轩。 纪如微那时正趴在花丛中的石头上午睡,身边散落着几本杂书,翻开的页面是才女佳人的词话。初夏日头不算太毒,却也能照得她脸颊红扑扑,好像喝了酒一样。 一阵风吹过,打下两片花瓣,落在纪如微脸上。花粉惹得她鼻痒,打了个喷嚏,从清梦中醒了连筠从第一眼便迷上了那双琥珀。 想到当时的事,他又被自己气笑了。父亲说纪如微贪图美貌,可换做自己这边还不是一样? 不过,也不一样吧?他又想。 一直没再见面,连筠本来以为纪如微根本不记得自己。可是某个月色如水的夜晚,他的房门忽然被纪如微扣开了。 「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纪如微像是怕被误会成登徒女一般,一等开门便向后退了好几步。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正好芳华园里的昙花也开了。」 那夜的月光确实明亮极了。连筠甚至可以注意到,她的脸和初见时一样,绯红晚霞,像是刚被人灌下半盅烈酒。 「园里有只小亭,赏花正好。不知为何,涓尘只想和公子一同欣赏 「只有公子才配得上这良辰美景。」 连筠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仔细想想,自己也不怎么记得芳华园的昙花开得如何,也不怎么记得自己和纪如微聊了些什么,只记得纪如微备下的果酒清甜可口,恍如蜜糖。 不对 他时刻严守家教,不可能和外女夜游饮酒。恍如蜜糖的不是果酒,而是纪如微的嘴唇。 夜分刚过,昙花已显疲态,连筠有些感概,便低头吟了一首叹花谢的词。这词并不算偏,却也不是谁都读过,然而连筠只说了开头一句,纪如微就能顺着背出整首。 花香扑鼻,月色正浓。四目相对,一片春心。 然后他闭上眼睛,得到了纪如微一枚带着酒气的吻。她的舌温柔地撬开自己的唇,手攀上自己的肩膀,然后慢慢将软rou钻入自己齿内,将那些醉意送到自己身体里来他觉得自己身子发烫。 舌尖相碰,她轻轻画着圆,一圈一圈绕着自己的舌,连带着将那浓香的气味送进自己嘴里。他甘之如饴,好像那是农家新采的蜂蜜。 「敢问公子名讳?」 「家姓连。」 询问陌生男子姓名,实在违反礼数。婚嫁习俗有问名一项,男子闺名只能由母家与妻家知晓。连筠虽然暂住当时的纪府,在芳华园不算与外女夜奔,可孤男寡女夜下赏花,甚至有了肌肤之亲,早已经是大逆不道了。怎么可以再将闺名告知,一错再错呢? 然而连筠不知是不是被那个吻灌醉了,想的竟然是:反正已是大逆不道,错上加错又何妨? 「单名一个筠字。」他轻声道,「绿筠尚含粉,圆荷始散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