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剧情章】黄雀在后

    阿灵醋得要疯，在香遇眼皮子底下却又不敢再如何造次，只得咬着唇侍弄琴弦，目光直直地从诸位佳丽们脸上一一剐过，轻声冷哼道:就这群芝麻小官能调养出什么好货色来嘶。

    他定了定神，轻轻抽了一口凉气，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这小贱人是哪家的？

    香遇不言，她身旁伺候的紫音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公子也是大家出身，从哪学来的这些腌臜话？日后进了府可一并都得改了。

    阿灵不大服她，悻悻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惊喜溢于言表:王娘要接奴进府？

    他神情变化太快，引得一旁的官员都不禁侧目。紫音不得不警告地瞪他一眼:公子还请先做好分内之事。

    阿灵只得怏怏收敛了模样，手上奏乐未停，心思却牢牢钉在他刚发现的那个容貌上佳的男子身上。

    巧也不巧，香遇也在看那个男子她总觉得这人有些面熟。

    这不应该啊。她睡过的男人虽多，可那些男人她心里都大抵有个确切印象。何况今日这场合，谁敢拿破过身的男人来糊弄她？

    那个穿杏黄衫子的公子是谁家的？

    回王娘，紫音下午跟着主事的张谅走过流程，扫了一眼便道，那是盛公子，苏将军麾下一名六品校尉献上的。盛校尉布衣出身，全靠军功自己爬上来，身家应当算得上清白。

    应当？香遇摇摇头道，叫紫徵再查查。本王总瞧他有些不对劲。

    是，那盛公子

    苏访不在，她麾下的校尉自然也不敢在。香遇笑了笑，遥遥点一点盛堇仙，紫音便问弦歌知雅意，吩咐道:叫盛公子先梳洗了，一会就送去王娘房里。

    香遇点点头，正准备起身离开就看见满脸阴郁醋漂十里的阿灵。她想了想，又回身仔细看了眼台上，发现一众朝她搔首弄姿的莺莺燕燕里竟有个面红耳赤的安生男子最重要的是长得不坏、气质青涩，瞧着便好拿捏。

    香遇一时顽劣心起，点着他故意不问紫音问阿灵:那个穿藕色的又是谁家的？

    阿灵被她气得一下错了弦，恨得几乎想摔琴，又怕得不敢真摔，登时被逼出两行眼泪:不过是个七品司史家送来的小子，王娘当真好生博爱！

    一个小小的七品司史也能豢养得起舞伎，可见凉州官场糜烂到了什么程度。香遇面上在笑，心里却一阵阵发冷，疑惑越沉越深。

    秦闻征也许不清白，但也绝不至于真如程瞻所说那般污秽。可程瞻也不会无的放矢，他所想要检举的，真的只是这一桩秦闻征的案子么？

    还是说他其实是在借这个案子，向朝廷传递什么呢？

    香遇豁然开朗。

    可惜照宁不在这里。

    幸好他不在这里。

    她慢悠悠哼着歌想。

    跟着香遇赴了几回宴，诸舸算是看出来了:甭管宴会是自家办的还是别家办的，她这亲亲表姐都一概迟到早退，一视同仁得很。

    最靠谱的侯长官在驿站守着生病的程司马、最想结交的苏访一方压根没人来，诸舸对着一帮文官也没甚可聊；她又自诩是来了天葵的大人，不能耍孩子气提前离场、要撑着她表姐的体面，便只能闷闷地在宴会上东转转西逛逛，绕着珍涯楼溜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

    她怀里揣着一壶老酒，刚溜进角落想躲个清静，便听见有隐隐的交谈声从不远处慢慢传来，口音是混着凉州土话的官话，从语气用词判断，大约是两个随上峰赴宴的末流小文官。

    诸舸本不愿听人壁角。她刚要换个地方偷懒，才迈出一步便听到她们提及香遇:哎哎，今日见了这小郡王才晓得何谓位极人臣，我若是能有殿下十之一二的造化，真是即刻闭了眼也值了。

    嗯嗯没错，本娘子表姐超厉害的。诸舸暗暗点着头收回腿，心里很满意对方识相的言辞。

    你懂什么？这小郡王不过是会投胎罢了，另一人却嗤笑道，要我说，郡王她娘韶国公才是真英雌！

    诸舸有些生气又有些憋闷，却也知道她表姐新官上任没甚政绩，被质疑再正常不过何况这人虽然踩了她表姐一句却也捧了她表舅母一句，姑且就算两相抵消了。她哼哼着掏出帕子蒙上脸，预备着随时冲出去匿名揍人。

    那边交谈的两人浑然不知危险正在逼近，还在十分不着调地聊着:说起韶国公，国公娘在世时我有幸见过，那可真真儿是再世卫东、当朝李芒，雌姿英发、器宇轩昂。见之一面，吾辈终生难忘啊。

    诸舸挠挠头，又摘下了脸上的帕子。

    卫东李芒，这典故诸舸还是知道的，两个前朝的将领嘛。

    李芒是郯朝人，出身雍州李氏，本是文官世家女儿，却偏偏不爱砚墨爱长缨。郯朝虽然尚武，但世家林立、文武两派对立不互通，原本她是没这个指望的。然而机缘巧合，她出生的年岁正赶上郯朝前期柔然猖獗，郯武帝为安定边疆兴建了共武营以培养将帅之才云共武之服、以定王国，可见武帝用意。

    李芒便是这时入了郯武帝的眼，从一个平凡文官世家女一跃而为征北大将军，首战出兵便直捣柔然王都，生擒柔然三位王女，重创其五万精锐，缴获汗血宝马两千匹、金银珠宝无数，还掳了五位柔然王男回朝献给郯武帝充实后宫。而后又出了两次兵，十年三征，彻底夷平了困扰大郯七十年的柔然，武帝赞曰军神，坊间造像无数，郯朝军户行军前都会去上香一拜后世兵家亦概莫能外。

    郯朝后是禹朝，禹朝末年天下大乱，便是卫东出世时。

    这卫东本是徐州一寻常布贩，因哥哥卫忆君貌美得幸于齐高祖叶玄而加入叶玄的队伍，从百军长一路拼杀成为大将军，为齐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她哥哥卫忆君也因着meimei的军功得封皇后，卫氏一族因她一度鼎盛至极，颇有些无卫不成齐之说。

    不同于李芒稳居军中指挥若定，据说卫东打仗向来身先士卒冲在一线，因而麾下士气极盛，骁勇锋芒无人可挡；又兼她商贾出身，行事诡谲用兵如神，常常是敌人发现她时就已经入了圈套死路一条了，是以无论民间军中都对她颇为推崇，亦有人将她与李芒并称为李卫，意为军神双姝。

    诸舸心中刚舒坦些许，便听见那个嘲讽香遇的官员又嗤声道:只可惜好竹出歹笋，国公娘辛苦打守下的凉州，只怕就要毁在她这败家女儿手里。

    诸舸的脑子嗡得被点着了，她气得连戴上手帕遮脸都忘了，立刻就要跳出去揍人，却忽然瞬间被一个黑衣人从后死死捂了口鼻拖回角落她自诩武艺高强，却竟然使劲浑身解数都难解对方一臂之力！

    诸小姐冷静，听她们把话说完。这人扯掉自己的面巾低声开口诸舸震惊地看着她露出脸，竟然是表姐手下那几个她从来分不清谁是谁的侍从之一！

    紫徵也没想到自己回禀个事还要顺手给东家的表妹收拾烂摊子。确认诸舸冷静下来后，她无奈松开手:王娘年纪轻资历浅，世上瞧不起她的人多了去了，你能一个个掰过来？还要不要做正事了。

    诸舸憋气不语，两人继续听着那两个文官的谈话。

    宽和些的那个果然也惊了:何贤姐荒唐！你这、这话从何说起啊？

    刻薄些的道:便是孔孟在世，为父守孝整三年也很足够了，何况她给国公娘也不过守了三年而已。骆家人大都守在玉门，她在广成没亲没故，你道她为何又迟了几月才回京？

    宽和些的迟疑道:这，王娘彼时不过二八，舍不得亡父也是人之常情

    刻薄些的笑道:好meimei，说你纯真你还真良善。先帝那般看重国公妇夫，难道会不在帝陵给她们留位子？若只是扶棺守孝，她一个郡王，当真需要亲自回到广成那种偏远苦寒之地？

    你仔细想想，她回京前京城发生了什么，凉州又发生了什么？

    宽和些的只是宽和，倒也不傻，登时明白过来:贤姐是说彼时人人称孝的郡王，实则根本是借亲父亡故的机会躲了当年朝堂的后君之祸？

    刻薄些的凉凉道:我可什么都没说真要我说，大长公主是不是因病亡故还两说呢

    宽和些的这时才慌了，忙拦了她:好jiejie，快别说了。再往下被人听见，万一有人递两句话，你我都要脑袋搬家她、她毕竟是钦差。

    刻薄些的这才住了口，冷哼两声，和她一起往别处去了。

    等她们走远了，诸舸才慢慢走出来。她气得伸手砸烂了角落里一堆陈设，丁零当啷碎了一地的碎瓷金片。

    有了这么一段，紫徵对诸舸也亲近许多。她叹了口气:消气了么？消气了随我去见一趟王娘。

    诸舸瞪着眼睛:你要去告状？可我们都不知道她们是谁不对，你方才还教训我不要理会她们的话！

    紫徵冷静道:和旁人无关，是正经事。

    她顿了顿，扫了眼周围确认没人才开口:诸娘子，你还记得我们来时在平庆遇到的那个男刺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