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
玉人
这一教,令我非常惊讶,宁羽的资质实在是超出我的想象,他只用了七天时间,其出剑的速度和力道有了质的飞跃,宁舟渐渐开始无法接住他的剑。 他们都很吃惊,宁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重构了武学中最基础的东西,宁羽就像变了一个人。我则吃惊于宁羽的天赋,这个孩子或许是超越了我师兄的天才,如果能掳到山里去,一定会成为不亚于师兄的存在,而他之所以之前那么弱,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练的那套所谓的宁家剑法有问题。 他本人没有自满,还希望我能教他更多,但我却开始渐渐膨胀,我觉得宁羽如今的剑法已经够用,挺进决赛肯定没有问题,不需要再练习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象州,不要一直练武,偶尔也跑出去玩玩怎么样? 宁羽:我觉得不太好。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被我拉着跑出来了。 象州会成为举办武林大会的场所不是没有原因的,这里交通便利、经济繁荣、民风开放,尤其是铸铁业非常发达,怪不得是武林人士的向往之地。 但我能玩的非常有限,尽管我兴致勃勃地把宁羽拉了出来,可这里没有河,没有船,也没有皮影戏,我从小做到大的娱乐活动就只剩了一件:吃糖葫芦。 月光明亮的夜晚,我和宁羽在街上吃了两个糖葫芦后,坐在柳树下面,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我是山里长大的,所以情有可原。 什么? 我看向宁羽:你是在人间长大的,为什么你都不知道什么好玩? 我一直在家里读书习武,没有出来玩过。 宁羽有点痛苦,他吃了两串糖葫芦,有点反酸。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月上柳梢头,我瞟了一眼,这条街的尽头有家店生意十分兴隆,我在意很久了,许多小二在门口喊客,屋内时不时传来男人粗犷而狂喜的喊叫声。 我倏然站起来,指着那家店:我们去那里。 宁羽表示拒绝:那里一看就不是正经地方。 我回头抗议道:翼清,这是一种歧视,什么叫正经?难道我们坐在路边就正经吗? 宁羽无话可说,乖乖跟着我去。他平日和宁舟很会斗嘴,面对我口才就不太能发挥出来,我有想过其中的原因,最大的可能是他的官话不太流利。 约莫两刻钟后我们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我回忆了一下店里的滋味,问宁羽:为什么他们对猜一个小方块的点数那么热衷? 宁羽的脸不知道被谁的指甲划了一道,红红的,不过不影响他那张脸的秀气,他十分凌乱,但还是认真回答了我的问题:因为人们需要满足感? 满足感? 猜对点数,获得金钱,简单又快乐的满足感,容易上瘾。 我眨眨眼睛,想起了我下山的目的。 我问宁羽:翼清,你喜欢赌钱吗? 宁羽摇摇头。 我问:那你怎么得到满足感? 宁羽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剑法大成吧? 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啊我忍不住感叹:在实现大成之前的每一天都苦闷得看不到头,倘若终点是已知的,那么坚持下去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但更多时候只不过是越走越远,却看不见终点 宁羽看着我笑了:白蝉,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像十八岁的少女。 我问他:那像什么? 像失意的老人。宁羽说完又觉得不妥,赶紧改口:啊,我不是在说你老,我是说你有点点少年老成 我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我竟然被宁羽说是少年老成,他要是见了我那天天连眼睛都不愿睁的师兄,不知道要怎么说他了。 我们回去的路上又路过一个红袖招摇的大门,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入口处立着高高的牌匾,上面写着五个大字:江淮玉人园 我问宁羽:翼清,这地方正经吗? 宁羽回答得斩钉截铁:不正经。 我正想再抗议,宁羽先给我解释:我听说过,玉人园是江淮有名的青楼,虽说多的是文人墨客来此吟诗作赋,但也改变不了它的本质。 我问:江淮的店子,为何开到象州? 宁羽道:据我所知,玉人园到处都是分号哪里有生意,他们就去哪里 我来了兴趣:他们怎么知道哪里有生意? 宁羽突然脸就红了:白蝉别问我,我不知道。 我:噢,那我们就进去瞧瞧吧! 宁羽大惊,抓着我的胳膊不让我去,但这小子力气很小,我拖着他就拖进去了。 一个模样十七八岁的少女要进青楼,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苦苦哀求着她不要去,但是少女不听,坚持要进去,少年的鞋子在路上拖出了两道痕迹,来往的路人见了,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呢? 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感想。几天之后,比武台上,一位自称目睹了全过程的某女子公开了自己对此事的看法:你夫君去玉人园寻欢,作为妻子,应该对自己的不称职感到羞愧,可你竟然跑去玉人园打人!我若是你早就无颜见人了,哪有脸再站在比武台上!如此歪曲事实的发言严重影响了我的声誉,被我一脚踢下了台。 玉人园并没有世人想象的那般旖旎,进了玉人园,尽管也是软花沉香,春风红帐,但幽静而雅致。我不知道一个游店是怎么找的这种好地方:玉人园并不是一个楼,而是一个庄园,面积不小,比得上我在云雾山住的山庄,或许比山庄更大。园中坐落着错落有致的阁楼,掩映在高高的杨柳树枝间,从阁楼的朱色雕窗里,透出微微的烛光和人影。 我道:翼清,我还蛮喜欢这里。 宁羽也感叹:此处确实不像我想象得那样 园中设露天席,绕溪而坐,即可赏月,也可饮酒,来者不拒,我和宁羽也寻了个位子坐了。 我道:翼清,我还蛮喜欢这里。 宁羽道: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我刚说的是园子,现在说的是这个位子。 噢。宁羽道:看,酒沿水而来了。 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木盒盛着玉杯,飘在溪水缓缓而来,到了我们跟前,我便起身拿了一杯。 酒光粼粼,仿佛盛了一杯白月光。 我抬手看了一下杯底,又放回了木盒上,看着它沿溪飘走了。 宁羽奇怪:白蝉,为何? 我道:一杯酒四百文,我消费不起。 言毕,宁羽的手也僵住了。我起身拿酒的时候他也拿了一杯,不同的是我放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喝了半杯。 我看着他的小手颤抖着,把杯子放到了席子上。 我道:快!趁人不注意,再盛些溪水!下一波来的时候偷偷放回去。 宁羽无奈:白蝉,这不是君子所为。 我盯着宁羽那张精致的侧脸,鬼使神差地问:那我可以喝你剩下的半杯吗? 宁羽脸刷得一下子就红了,他像个结巴:当当当当当然不行! 我道:哦,那就算了。 我们静静而坐,听着蝉鸣和四周的蛐蛐声。 说真的,一杯酒为什么能卖四百文?我实在忍不住了:师父把我买下来只花了十文钱!这杯酒相当于四十个我!我难道不能尝一下它的味道吗?说着,我伸手就要去抢宁羽的酒杯,宁羽大惊,急忙俯身相护,但他并未防住我,他回过神时,酒杯已经在我手里了。 陆白蝉。他紧紧盯着我,脸红得要冒烟了:你如果敢喝这杯酒,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 我就当场自尽! 我大惊:为何? 宁羽不答,反扑过来抢酒杯,尽管他受了我几天的教导,但我躲避他还是小菜一碟,三五回合之后,我看他都要哭了,遂有些不忍,只好将酒杯还给他。 他拿到酒杯,看着点滴未洒的半杯酒,我以为他会喝掉,谁知他全泼进了溪水里,转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质问:白蝉,你为何如此作弄我? 我大惊:我没有作弄你啊! 你非要喝我剩的半盏酒,还不算作弄吗? 这我沉默了,片刻,我惭愧地低下了头:你说得对,抱歉,不过是四百文一杯酒,我不该被贫穷击溃,抢你酒喝。说着,我起身拿了两杯酒,一杯递与他:翼清,这杯是赔罪,以后我会努力赚钱,再不抢你的酒喝。 宁羽脸色青一片白一片,掀了我的酒杯,拂袖而去。 对着他离去的背影,我落下了因贫穷而悲伤的泪水。 一千二百文,我一个月的吃饭钱只能买三杯酒,还因为想省钱惹翼清生气了。 我很伤心,伤心之余,还是把酒喝掉了,这酒清香袭人,味甘不涩,回味无穷。 确实是好酒,值这个价。我悲伤地想,只是我不配。 这时,忽得有人端着一壶清酒放到了我面前,我以为是宁羽回来了,正想和他道歉,却发现是玉人园的小厮。 我绝望道:喝不起,拿走。 小厮笑道:姑娘,这是朱月窗的玉人赠您的酒,他在您东南方向的六角楼上等您。您若有意,可去朱月窗找玉人一叙。 他为我轻轻一指方向,放下木盘便离开了。 有好酒,不喝白不喝。我端起盘中盛着月光的酒杯,又抬头看了看小厮说的六角楼,那一瞬,我以为是错觉,我好像见到了一只妖精。 阁楼上倚窗坐着一个男子,一身妖冶的红衣,衣领褪到肩头,猫儿般的眼睛正看着我,那只莹白的右脚,随意地拨动角楼的宫灯,一晃一晃的,惹得我的心也跟着荡漾了。 我看得眼睛都直了。我不是会害羞的人,我的人生和害羞两字没有任何联系,我盯着别人看时从来都是坦坦荡荡,世间的礼法,女子的娇羞,跟我连个撇都不带沾沾的,反倒是对方总是会被我盯得不好意思。 可是,这个家伙不仅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勾起嘴角冲我微微一笑,明目张胆地勾引,那双含情目几乎要把我吸进去了。 我的心口猛然地颤动了一下,差点洒了手中的酒。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他并不是人,应该是为祸世间的妖精。 因为我不敢相信,人间会有男子美丽至此,让我这个自认为已把人间情欲完全抛空的山中人都迷失了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