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中秋(下)
第159章 中秋(下)
燕云歌走得很快,她怕慢一点那喉间的血就要忍不住吐出来,宫里出了行刺的大事,如今哪里都在盘问,各宫各苑全部戒严,她便是此刻出宫都少不了要被盘查和搜身,不如先在哪里躲上一躲,等风波平静下来一些再寻机会出去。 她对宫中不熟,因此越走越偏忽然听见宫墙内隐约传来几声娘娘,您在哪?娘娘? 燕云歌不由地停了脚她不该好奇,这宫闱是非之地,随意一个好奇都能教她轻易送了性命。 可当那道身影在树上几欲挣扎就要掉下来时,她还是出手将人送了上去。 大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一把捂住了梅妃的口鼻,就见佩刀侍卫列队走出来,人人面无表情,威严肃杀。 梅妃用力推开她,刚想说话,又被捂住。 这次走过的是几个年轻小太监,看腰牌,全是在内侍监当差。 刺客抓着了么? 没呢,全验过了,身上都没有伤,统领大人不死心,还叫柳大人又脱了一次衣服,可把柳大人恼到了,竟跳起来将统领大人打了一顿,多少人去拉都没有用。 这柳大人不会是 还能是哪个,就是梅妃进宫前的那个相好。 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敢说! 又没别人听见,那小太监嘻嘻一笑,又压低着声音,我还听内侍监的公公说过,就是陛下私下里也质问梅妃,说朕将心肝都给你了,你还惦记着别人,骂梅妃是吃里扒外的女人。 燕云歌听得是心惊rou跳,偷偷看了一眼梅妃,竟是面色如常,平心静气地像个外人。 那厢的小太监走远了,这头冷冷淡淡的声音才从她耳旁响起,还不松开本宫。 燕云歌赶紧退开一些,学生无意冒犯,求娘娘恕罪。 梅妃伸手推了推头上的步摇,傲慢道:本宫要在这里等人,你下去罢。 燕云歌正要下树,又被她一句等等叫住,娘娘还有何吩咐? 哥哥说你像他,我原是不信的,如今见着大人,倒是有几分哥哥当年的样子。 燕云歌不解她话里的意思,只好沉默以对。 大人好计谋,先是御前献艺,再想施恩图报以求发达,难为我曲中人不知曲中意,竟再次做了你们这些男人的棋子。梅妃轻笑了两声,她抬头望月,吟了一句,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月也无情,人也无情,有情的偏不是我想要的。 若说听到前句,燕云歌还有些心慌,听到后一句着实是心惊,这个梅妃冷眼旁观将一切看得分明,先是点破自己的计划,没有责怪,没有质问,改口又说起自己被人轻贱的落寞,难怪柳毅之会死心塌地被利用了个彻底宫闱女子的手段,的确厉害。 可惜了,在她这却是行不通的。 梅妃晃了晃悬着的腿,月珊珊下,她美得出尘,美得孤高,声音却有些轻飘:大人放心,我既已答应了哥哥,不该说的话是不会说的,大人还是本宫的救命恩人,大人沿着这条道直走,有间暖阁,等宫里戒备散了,本宫会让人送大人出宫。 燕云歌被她看得似有心乱,脸一红,说了句学生谢过娘娘。就赶紧跳下树告辞离开。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似乎也有了一丝迷惑动摇,轻声地嘱咐,更深露重,还请娘娘万分小心。 梅妃轻声应着,并不为所动,等人走远了,才艳容一敛,隐隐透出几分得意来。 转又想起这名年轻官员不知隐藏着何种野心,再加上哥哥的背景处境,这年轻官员又有多少可靠?哥哥向来谨慎,竟也有糊涂的时候。 梅妃举头望月,想起叶家,想起哥哥,心中荒凉一片。 也不知在黄瓦红墙下走了多久,燕云歌才找到梅妃口中的暖房,倒不是相信梅妃真会派人来,而是她急需一处运功调理的地方。 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她发现越是调息,腹腔越痛,她急忙停手,不想还是呕了几口血。 看来是伤到了根本。 她苦笑着。 不敢久留,她在暖房休息了一会就要出去。 才一推开门,燕云歌意外,顾大人。他不去追刺客,来这做什么? 顾行风眼波流转:半天寻不到你,原来你躲在这里。 燕云歌冷静地回:学生在此处静养,顾大人来找学生可是有公务安排? 顾行风上下打量着她,本官刚从大理寺回来,燕书令可知道,你之前极力提议转去大理寺的女囚今夜被人劫走了。 她惊讶:竟有这事!学生不知此事,大人可知是谁做的? 顾行风目不转睛看她,道:尚未,只是宫里和大理寺同时遭遇刺客,皇上已经下令关闭城门,同时全城搜捕,纵使那几人会飞,也逃不出禁军的手掌心。 那就是还没抓到人。 顾行风款步走到她面前,反倒是燕书令,似乎伤的不轻,怎么不让太医好好诊脉看看,是不是怕被看出你是被自己的六阳掌反噬!说着直接伸出手去抓燕云歌手腕。 燕云歌敏捷的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 顾大人是何意?她冷声回。 顾行风微笑,六阳掌,是了却大师潜心多年创造的上乘武学,非嫡系弟子不传,据我所知,了却大师多年不收弟子,这些年除了一位传闻里身体孱弱需要在佛门静养的燕小姐,哦,也就是现在的秋少夫人,可没别人了。 燕云歌轻微皱起眉来,顾行风越发笃定,这种功夫掌风阴寒至极,专破真气,伤人内腑,就是了却大师也不轻易使出,传闻里除了大弟子无尘和尚,其他人都无缘得见掌谱。而燕书令会这套掌法,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原来一直在怀疑她。燕云歌心头冷笑着,顾大人抓不到刺客,打算污蔑学生交差么。 顾行风嗤笑,话到这份上,燕书令又何必惺惺作态。上次突袭大理寺,那刺客用的就是这套掌法重伤顾某,今日见你出手,身形手法分明是同一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燕云歌冷笑不断,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学生无话可说。 顾行风脸色变了变,突然出手,燕云歌后退躲过,怒容显现,顾大人是打算屈打成招吗? 是又如何!顾行风掌风凌厉,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逼她出手,燕云歌左躲右避就是不接招。 三番两次的失职,里头都有此人的身影,连续被人挑衅的怒火已占据上风,顾行风顾不上若被人发现在皇宫里斗殴有何下场,今晚说什么也要将此人的面具撕下来! 大人!有线索!门外是刑部的小吏禀报。 顾行风不得已经收了掌,小吏进来呈上一物,是块玉佩。 顾行风掂着玉佩细看,仿佛漫不经心,又仿佛精光内敛。 好极了,此事竟又和八皇子扯上关系。 到底有几双手在刑部和大理寺搅弄风雨! 顾行风攥紧了玉佩,对着燕云歌咬牙切齿说了句,调我离宫,环环相扣,难为燕书令往日屈才了。 燕云歌气势不减,回了句,谢大人谬赞。 此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顾行风怒从心起,逞一时嘴硬,不过是残喘生息,你以为你能逍遥法外多久。不过,今日暂且放过你,我们来日再算, 燕云歌嘴角勾着淡定的笑,对着顾行风的背影,呢喃了一句,就怕是顾大人没有明日了。 呕又是一口血,她急忙稳住体内翻滚的气息,站在那里久久不动,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打算一直站下去? 燕云歌抬起脸看来人,意外极了,侯爷? 白容负手踱到她身旁,顾行风说的是真的? 原来他一早就来了。 好啊,今天一个个的都要她的命。 燕云歌冷笑,也不回答,反问:侯爷觉得呢? 白容声音冷静地不可思议,本侯要听你自己说。 燕云歌微愣,白容已将脚步停在她身边,靠近她的耳朵,突然轻笑道:原以为你不简单,谁知一个顾行风,就弄得你方寸大乱。他饶有兴味看她:上次突袭大理寺的人就是你? 燕云歌反笑了:我说不是我,侯爷可信? 白容的鼻子几乎都要贴上她的脸,悠悠吹着气道:本侯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燕云歌手腕一转,脱力而出。 你躲什么!白容面容一沉,道:还是作贼心虚! 燕云歌握着手腕,后退一步,坚持道:我不明白侯爷说什么。 白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轻易揽过腰,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冷笑着压低了声音:女人柔弱些,自有人怜惜,偏处处要强不肯落败,可就不可爱了。秋少夫人,你说是不是? 燕云歌推他,侯爷认错人了。 白容顺势放开她,抬眉:还装傻。 侯爷喝多了,下官先行告退。燕云歌冷冷说完,转身便走。 腰间忽然一紧。 一只手紧紧圈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湿热的唇落下,非常霸道蛮横。 燕云歌惊怒不已。 她越是抗拒,他便越是放肆,直到她的巴掌扬起要落下时被他按住,他才抬脸离开。 燕云歌冷冷看他,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白容神色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这么柔软的唇,怎么会是男人的。 燕云歌忍怒不语。 白容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然后松开,眼里坚定无比,你不愿意太医诊脉,就是怕被人按住脉门漏了女子身份,是与不是。 燕云歌怒回,不是! 白容突然笑得越发肆意,我比他如何? 她反倒被问得一愣,下意识道:谁? 你喜欢的那个人,白容唇角微扬,本侯与他长相相似?本侯感觉的出来,你经常透过本侯在怀念那个人。 燕云歌沉默,早该想到的,此人聪慧闻名朝野,只怕从一开始就对自己起了疑心。只是他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古怪,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在意她是个女人的事实。 白容道:是谁? 她回道:没有这个人,侯爷误会了。 白容道:因为那个人,所以你不愿意嫁给秋玉恒?还是那个人变心辜负了你,所以你又自愿嫁入秋家? 燕云歌没有解释,只坚持一句:没有这个人。 别把本侯当傻瓜,这世上可不只你一个聪明人。带着温度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他低声笑,你若真这么喜欢他,你不妨将我当作是他。 燕云歌这下真愣了。 白容放下手,不等她说什么,缓步离开:本侯的话你先记着,过些时候再回也是一样。 白容这是什么意思?没有追究她的欺瞒不说,还表现出对她饶有兴致的样子。 白容的出现和态度都太过古怪,是谁偷风报信,是梅妃?还是另一个隐藏在暗中不怀好意的黑手。 今日皇宫险象环生,不能再久留。 她转身要走,身后却站了个人。 很好,全来齐了,连他都出现了,接下来该是谁了! 夜色苍茫,那人衣袍飞扬,眼神温柔明亮,却不知道在看谁。 沉默许久。 燕云歌先开口:叶先生是来赏月,还是来责怪我出手吓到了您的心上人?她的语气已无法冷静。 叶知秋终于将目光落定在她身上,她并没有你想的那样柔弱。 燕云歌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 叶知秋皱眉,燕小姐,凡事不可太尽,太尽势必缘分早尽。你与我交恶,不会有任何好处。在你们看来,她是心思复杂的宫闱妇人,但在我眼里,她永远是单纯地只为叶家而活的叶家人。 后宫之人,何来单纯一说。 她吃了很多苦才有今天地位,有些事情都是身不由己。话到这,他不愿意再说,只是对她道:今晚你救人有功,明日朝上皇上会问你想要什么赏赐,你可想好了? 燕云歌定声道:我要调户部。 叶知秋敛了眉,你想为燕行回京铺路? 她轻蔑一笑:我目光何时短浅过? 叶知秋默然片刻,才道:户部的人与兵部一向交浅言深,你进了户部,若是勤恳出色,不出半年可以被授内府总管,来年便可转户部侍郎,并署吏部;再过半年就兼任步军统领。若这时,有人因徇私舞弊被降级留任,你便可监督税务,掌握财政。不出一年,就可在御前大臣上学习行走 她接着替他说道:如果此时哪里发生暴乱,我可以以御史大臣的身份前往去平乱;若平乱有功,加三级,回来便可兼署兵部侍郎,管理户部三库,旋调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兼管户部。不出一年,我可以兼翰林院掌院学士,离六部之首,只有一步之遥。 叶知秋吃惊道:你的目标是国相?她竟然算计到这个程度! 这话听在耳朵里,燕云歌只觉得好笑:难道因为他是我爹,那个位置我就不能想了么。 一片死寂。 叶知秋看着她,若宫里无人,你这一切设想都是空谈。 然。燕云歌回答淡然。 你想她帮你? 燕云歌寡淡一笑,你太看的起她,也太低估我。你们三大世家可以往宫里塞人,我自然也可以,何需借用你们的人。 叶知秋目光微动,你想用季幽? 燕云歌没想过隐瞒,如果她愿意。 叶知秋沉默半晌,道:除了她。 燕云歌一下看明白了,微笑道:何必呢,季幽对先生早断情绝爱。 叶知秋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放远。 人生短短数十载,小丫头也不再是跟在他身后师叔师叔喊的小丫头,天牢五年,仿佛是前世的事情,倘若时光能重回,他是否会作出当年同样的选择? 明知假设毫无意义。 心中一沉,他又微微笑了。 说是忘记,却还是放不下。 转身从她身旁走过:除了她。他走了,只留下这话。 燕云歌嘴角泛着冷笑,也甩袖离开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