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3
正文 03
过去我习惯在深夜画画,万籁俱寂,黑夜是最浓稠的颜料,名为灵感的小妖精自夜风中而来,偷偷潜入我的耳廓,引诱我的大脑,再支配我的双手。 我是一个老练的失眠者。 夜晚太安静了,心里总是很喧嚣,仿佛装下了一整座人声鼎沸的城市,热闹得快要炸开。只能等待着日升的那一刻,所有声息都偃旗息鼓。 在明晃晃的白天,至少我可以安静地醒着做梦。 失眠是我与灵感交换的代价,但现在没有灵感的时候我更喜欢找萧逸。 我念高中的时候,曾经非常想要一条裙子,价格刚好三百元整。萧逸,如今的三百块在你听来肯定觉得不算什么吧,但我的mama不肯,她问我是不是非要这条裙子不可。 说这话的时候,萧逸又在给我当模特,这次是一幅素描作品。他沉默着,我的过去与铅笔的刷刷声一齐在空旷的教室内流淌。 我只是觉得它很漂亮,也只是想要,仅此而已。这在她眼里当然不是什么非要不可的理由,你说对不对? 我偏头朝萧逸笑了一下,擦去多余的两道线条,继续道:后来我就向学校里追我的那群男生宣布,第一个送我这条裙子的人,将得到一个吻。 我的初吻,换来一条三百块钱的裙子。我不记得第一个来邀赏的男生长什么模样,也不记得他的嘴唇是什么样的触感。 只觉得交易很值。 吻,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嘴唇原本也不过只是一处人体器官,但这些男生,他们汹涌蓬勃的爱意赋予了它极其珍贵的附加价值。我还记得那个男生吻过我之后的眼神,带着惊惶与激动,小心翼翼地问我还有没有喜欢的,声音软得像祈求,眼泪都快掉下来。 而我仅仅只是用指尖抚摸了一下他颤抖的眼皮,笑意吟吟:暂时没有了噢。 美术生人体模特的时薪是150元,我今天占用了你两个小时,但我付不起这个钱,我的吻也不再是初吻,或许应该给你打个对折。 最后一笔落下,我也是这样对着萧逸笑,眼风抛过去,清白又无辜。 你可以吻我两次,一次结清还是分期付款,你说了算。 他有伸舌头进来吗? 什么? 送你裙子的男生。 张口,我进来。 萧逸吻我的时候骤然逼近,我这才发觉他眼尾也生有一颗小小的泪痣,衬得整个人矜贵又凉薄。他舌头伸进来的时候,我依旧专注地盯着那颗泪痣,盯了好久,因为我另一侧的眼尾,也有与他相同的泪痣。 后来的日子里我一直在猜,萧逸喜不喜欢哭,我是很爱哭的,在遇见他之前。但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出口,他好像也从未在我面前流过泪。 听说眼尾有泪痣的男人很薄情。他的唇离开时,我微笑着调侃。 那你呢? 萧逸将问题抛了回来,我说过,他真的很聪明。 我们相处的模式,像极了星空旷野间的拥抱。 整个宇宙都安静地降落在我们身旁,我与他,像某个古老星系中幸存的两颗流星,彼此对望,各自燃烧。 我时常对萧逸说,你不要带着火焰走向我。 他的身体很温暖,眼睛在黑夜中总是泛出一种野兽般幽深奇异的光泽,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时常令我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情欲迸溅似上膛,走过子弹白热的轨迹,在隐蔽炽烈的疾风中,让我体验何为一枪毙命。 带着火焰而来的男人是极度危险的。萧逸,我不是内涵你。我心里有一捧湿漉漉的木柴,你靠近我,把所有水分都蒸发出来之后,才能点燃我。 可是水分从哪里出来呢?我指了指眼睛,这里,懂吗? 你总是让我哭。 不过萧逸你真的很会舔,我说的是两层意思。 说这些话的时候,萧逸正埋着头,灵活舌尖不停搅弄着我脆弱的阴蒂,将一声声细碎柔软的呻吟从我的喉咙深处逼出来。他的头颅在我双腿间不断起伏,偶尔抬起的鼻尖闪着湿淋淋的水光,黑发像是黑色海浪,绵延万里,一下下拍打着裹挟着,将我送往浅滩,亦或是更深更猛烈的漩涡中心。 濒临高潮的最后一秒,我将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揪着发梢用力,指节都泛白。臀rou在萧逸手中剧烈颤抖,花xue深处喷溅出水液,淅淅沥沥地淋了他一下巴。 伴随着灵感一同旺盛的,是我的饥饿感与性欲。饥饿感依靠创作与幻想转移,但是性欲,我需要萧逸。现在的他已经能够非常娴熟地令我快速达到高潮,然后在高潮余韵未散去的那段时间里,凑过来亲吻我的嘴唇。 他最爱挑选这样的时机,来挑逗我的舌尖,让我好好尝自己的味道。 这是他恶作剧的小心思。 高潮之后我翻身下床,只披一条白色薄毯,继续在画布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几笔。我的某种寂寞慢慢死去,却在体内诞生了更深层次的寂寞。 萧逸凑过来亲我的脊背,他不满足。我不断推开他在我身上作乱的手指,故意忽视他胯间高高挺立胀得通红的性器。 你可以用嘴,用手指,但不可以用那里。 哪里? 我伸出指尖从他guntangyinjing的根部缓缓向上滑,蹭过湿淋淋的马眼,最后曲起中指,对准他饱满的guitou,轻轻弹了一下。 我发誓我是轻轻的。 下一秒,尚且带着温度的白浊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弧度,稳稳落在了我的睡裙上。 不好意思。他挑眉,笑着向我道歉,没有半分歉意。 我拍了拍他的脸,又亲了他一下以示抚慰:萧逸,我不给你,是不想带坏你。 大三下学期我和舍友们闹掰,学校宿舍又没有空缺可以更换。某天出去的时候我随口跟萧逸提了一下:我在宿舍住不下去了,怎么办? 他想也不想就邀请我同居,原话是:不嫌弃就跟我一块儿住吧。 你有房啊? 不是我的。他摇头,又解释了一下,我朋友的,他出国了,不想把房子空着,就留给我住了。 搬进去之后才知道,萧逸朋友原本是搞乐队的,房子里专门隔了一间很大的录音室,隔音效果非常好。我最喜欢和萧逸躺在那里的地板上,开两瓶啤酒,对着头顶发出高分贝的刺耳尖叫。 偶尔我也会自以为好心地劝告萧逸不要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你应该多尝尝几个女生的滋味,就不会总想着我了。 我尝过了。萧逸淡淡开口,神色坦然,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滋味。 他说话的时候,我侧躺着与他对视,光洁的地板映照出我微笑着的脸,眼睛也是笑着的,色泽分明,有一种含情脉脉的柔软。 得不到的,才会sao动。 我装作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心底早已晃荡起沾沾自喜的气泡,轻飘飘地泛上来,一阵又一阵。 我牵过萧逸的手放到自己胸口,显然他对此早已熟门熟路,意乱情迷时他曾凶狠或温情地用双手、嘴唇侵占过无数次。可这次他被邀请故地重游,却不带有丝毫情色的意味。 你听,她很喧嚣。 整座城市都在我心里奔跑,尖叫。一直如此,一刻不停,日日夜夜沸反盈天,可能需要未来的某场海啸或者地震,才能使她安静下来。又或者一场爆炸,顷刻间将她炸为废墟。 萧逸安静地看着我的脸,听我说一些絮絮叨叨的废话,我很喜欢这样的时刻。 我想要安静,它们太吵了。只有画画的时候,它们才能够化为实体,从我的笔尖溜出来,在我的画布上安家,这种时刻我才才能觉得好受一点。有时候我自己也不分清,究竟是喧嚣令我痛苦,还是痛苦诞生了喧嚣。 萧逸,我总是喜欢找你,只有在你身边,我的身体才会安静下来。你让她不再尖叫。 萧逸将手掌轻轻覆上我的胸口,感受着心脏震颤,似乎试图来体会我所说的那种可怕的喧嚣。然后他将耳朵凑近,像一只温顺的大狗,趴在胸口处听了一会,重新握住我的手,牢牢贴紧到自己的心口处。 它在烧。 我屏住呼吸,guntang炽烈的触感自掌心纹路传来,似乎穿透了他的皮肤,一颗鲜活有力的心脏在我手下跳动,非常有力而震撼。 你让他烧起来了。 啤酒喝完了,琥珀色的玻璃瓶身在日光灯下流转着光泽,整个房间恍若浸泡在某种甜蜜的浓稠的液体中,时间缓慢地向前流淌。这样的氛围很容易让人想起傍晚时分的夕阳,绵软柔和的光线,也很容易让人心头发软泛酸。 我慢慢挪进萧逸怀里,勾着他的脖颈,诱哄着他说第一次的体验。 片刻前他亲口承认,已经失去第一次。我承认自己有点变态,渴望窥探他的一切。 萧逸试图用淡淡一句没什么感觉来应付,我诧异地笑起来:没什么感觉?这个年纪只有不行才会没什么感觉,你是不是不行啊? 我行不行你不是最清楚了吗?他睥睨了我一眼,又顺手撩开我眼前垂落的碎发。 诶,话不能乱说,我哪里会清楚啊,我可从来没用过你。 萧逸还记着第一次戛然而止的仇,小心眼地嘟囔:我现在就是后悔,特别后悔一开始跟你说了实话。 别,你真当我试不出来?我笑嘻嘻看他,小指头翘起来在他冷白精致的鼻尖儿上轻轻刮了两下子,弟弟,记住了,做男人千万别对自己太自信。 我喜欢和萧逸打嘴炮,因为只会停留在嘴炮的程度。我还喜欢在晚上打发萧逸出门买酒。 给我酒,我给你看。 看什么? 一朵很漂亮的花。我朝他不怀好意地眨眼睛,你吻过的花。 饶是和我混久了,萧逸脸皮也日益厚起来,但他听懂的一瞬间,耳根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刷的一下子蹿红起来,连带着耳尖都染上一层薄薄的酡红。 我不要看。 他嘴里不情不愿地抗拒着,脚步却很诚实地朝玄关口走去,磨磨蹭蹭地换鞋子。 那是谁每晚都来掀我的裙子? 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萧逸拿钥匙的手顿了一下,我趁机小跑着冲刺过去,勾着他的脖子跳到身上,双腿缠在他腰间,又狠狠咬了口萧逸的下巴,留下一圈儿浅浅的牙印。他猝不及防,嗷嗷叫了两声,像条被踩了尾巴的大狗,随即就将我压在鞋柜上开始报复性地挠痒痒,我特别怕痒,尤其是侧腰,根本不能碰,萧逸再清楚不过。 我拼命扭腰想要挣脱,又忍着笑锤他的胸膛,哀哀地求着饶,眼泪快被逼出来。他整个人压下来,姿势像极了接吻,即将碰到我的前一秒,我伸出食指,轻轻堵住了他的唇。 彼此视线胶在一起,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问题,都说小狗爱人真诚勇敢,那么大狗呢? 准确来说,萧逸会是我的那条狗吗? 我发誓,这不是骂他。 闹到最后我们俩一块儿出门,小区对面的24H便利店只隔一条窄窄的马路。这家店里没有我常抽的七星双爆,只能退而求其次要了一包万宝路冰蓝。 谁也没想到,回家的时候会停电,电梯卡在归途的一半,不上不下。幸好备用电源正常启动,物业在传呼机里让我们稍等,不要慌张。我与萧逸对视,忽地粲然一笑。 等待解救的时间漫长而无聊,我抽出烟,用牙齿咬碎爆珠,点燃后逼着萧逸跟我一起抽,并不在意封闭空间内烟雾是否会导致窒息,真要窒息那才好呢。在这样窄小的空间里完成一场戏剧化的自杀表演,一男一女,成双成对,像极了殉情。 我喜欢一切与烟有关的内容,略带烟熏味的威士忌,爵士乐中沧桑的烟嗓,或者城市上空灰蒙蒙的烟雾热播的时候我会猜测,我们吐出的烟会不会也融进了头顶上空的这片雾里,如同谢尔比家族的血液里流淌着威士忌。 说到威士忌,就想起酒。在我生命中,酒是最好的佐烟佳肴。 没有酒,尼古丁的焦香也略显乏味。但此刻手边没有威士忌,只有低度数的烧酒,我从购物袋里拿出来,拧开灌了一口,淡淡的西柚味。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一口酒配一口烟,仪态与神情都逐渐散漫起来,我朝萧逸吐出两串烟圈:看,我呼吸的形状,很漂亮吧。 萧逸不应声,光是低头盯着我,长长的睫毛簇拥出来,是乌黑的鸦羽,应急照明灯的光线不够亮,他的眼睛里闪出野兽般想入非非的光。 嘴唇被酒精浸润得透亮,我眯起眼睛对着萧逸笑,手指轻点着掸落烟灰,姿势娴熟。这样安静迷乱的时刻,酒精与烟草交织,脑海里唱片机的开关被打开,自动播放起能够谋杀理智的帕格尼尼,音乐是细细的琴弦,跳跃着缠上神经末梢。 我出门时随便穿了一双高跟鞋,红色的,细长的小猫跟,像装满了的葡萄酒杯。踩上去颤颤巍巍,漂亮而危险。我有很多双高跟鞋,但很少穿,只是觉得她们摆在鞋柜里,一双双按照高矮陈列,非常赏心悦目。与其说是鞋,不如说是一件件艺术品,比我的画作更加精致绮丽,比我的文字更为哀感顽艳。 穿高跟鞋的一个好处,我与萧逸接吻时不需要踮起脚尖。但今天这双鞋底很硬,我脚跟站得酸痛,干脆踢掉鞋子,赤脚踩到萧逸的鞋面上,仰着脸主动循他的唇。 我们很喜欢接吻。 他的舌头伸进来,是目前唯一可以占有我的方式。 冰凉干爽的薄荷气息在我们唇舌间萦绕,我慢慢地渡烟给萧逸,渡进喉咙里,再渡进肺里。想让我的烟在他身体里沉得更加深更加久,想让他永远记住我的唇,我的吻。 烟雾缭绕中,一切都是那么柔软轻盈,连脚底也是轻飘飘的,恍若踩在云朵上,时光倒流七十年,可以深陷的感觉,永无止境。 后来我无数次回忆起初遇时的情形,都不得不承认是我勾引了萧逸。我的眼神,我的嘴唇,我的身体,都有着强烈的暗示。我无耻地先发制人,同时也无耻地被萧逸蛊惑。 他还那么年轻,自然那么轻易就沦为人臣。 所有人都以为我和萧逸在一起了。 但其实并没有,我从未承认过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不喜欢确凿的关系,不喜欢将精准无误的定义强行嵌套在虚无缥缈的感觉之上,那样只会招致刻板印象。 我最爱诺兰说过的一句话不要试图去理解它,去感受它。 这句话无可辩驳,百试不爽。每次萧逸问我和他之间究竟算什么关系,我都会拍拍他英俊的面庞,真诚安抚道:不要试图去理解,尝试着学会感受。想要理解爱情只会自寻烦恼,感受当下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情。 萧逸本质是个很简单的人,我说一句冗长难懂的话,他只需要听到爱情两个字,就够了。他像只毛茸茸的大狗,将头埋进我的颈窝来回磨蹭,动作亲昵,声音里透着无限委屈:可你什么都不让我干。 我偏头,咬着他的耳尖吟吟地笑:会有机会的,会给你的。 低低诱哄,百转千回。气声流泻,伴呼吸暖风,慢慢吹奏进他的耳朵里。我们之间的关系隐蔽而大胆,克制又疯狂。我享受着背弃世俗伦理的轻松,赤着脚迈进爱情这条河流,小心翼翼又破釜沉舟地试水温。 我从不奢望长久,但朦朦胧胧间也会觉得,留在萧逸身边或许也不错。 那晚被解救出来,我冲完澡站在卧室门口与萧逸道晚安。离开之前,他突然说:你呼吸的样子很美。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愣了一下子才想起在电梯里曾告诉他,呼吸是有形状的,是吐出来的烟。我们都知道,只有生命才能够呼吸。 不要轻易让它停下来,好不好。 他委婉而温柔,说话像隐喻,眼睛里藏有隐痛,又固执地牵过我的手。左边手腕上缠了很多圈的黑色绳链,就连淋浴的时候也不肯摘下,被水冲刷得湿淋淋。我手猛地一缩想要挣开,他指尖捏得极紧,一圈圈地解下来。 不要躲,不要藏。 我以为他不曾发觉,原来他都知道。 后来孤身一人的时候,站在高层落地窗前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萧逸说的话,想起我一遍遍亲吻着他的脊背,拥抱着他的白衬衫。然后我慢慢地躺下来,耳朵贴紧地面,瓷砖冰凉,音乐又开始响起,依旧像琴弦般缠紧,还有他轻轻的笑声。 眼前漂浮起粉色的云朵,是年少时做过的梦。我又看见了萧逸,喝水时滚动的喉结,抽烟时蜷起的手指,下巴冒出的青色胡茬,还有光洁裸露的后背。想要伸出手指,沿着脊椎骨缓慢地下滑,一直下滑。 无数个日日夜夜,我是如此地想念他。想到快要哭泣。 曼哈顿是梦想。 我靠近了梦想,却开始疯狂想念那一年的北京。我站在这片新的土地上,试图伸手去触摸天空的云朵,一边踮脚努力向上,一边有着强烈的想要跳下去的冲动。 我们总是这样,一边叫嚷着去死,一边又渴求着生存。小心翼翼地,攀爬着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