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88
第十三章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来到四月底。 自从被项目组变相排除后,唐绵回了趟蓉城,一天之内,办理好了在海达的辞职手续。 拿着东西出写字楼时,她有一种虚空感。 刘女士在越南待了一个礼拜,回到香港后,或是因为那两则信息,也或许是其他原因,唐绵搬回了波老道21号,想要修复与母亲的关系。 唐绵对刘女士提了几次黎靖炜想要前来拜访,都被刘平以各种理由回绝了 那我要是跟他回台北,你到时候不要在那儿念说我们不懂规矩哦!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说过尊重那就不会插手,你想干啥子就干啥子吧。 唐绵被她这句话搞来有点抽象。 其实那天对刘平母女来讲,并不算吵得厉害的,只是情绪波动比较大,但这次以往那些招数都已经不太管用,甚至叶引、唐可统统劝过,但刘平始终都是爱理不理的冷淡样。 不过,唐绵也是忙人,不可能始终围绕着这件事转,说了几次没效后,也彻底躺平,无所谓了,又恢复了以往那种以沉默跟刘平宣战,甚至有几晚没管刘女士的脸色,跟着黎靖炜回了九龙塘。 四月的最后一天,唐绵去中环的金融大厦帮Steven交东西,结束后与Charlie约了瑜伽课。 黎靖炜人去南城了,不晓得回不回香港吃晚饭,如果不吃的话,她可以和朋友好好聚一聚。 想到这些,唐绵边走向电梯边拿出手机,想要打给黎靖炜。 忽然,她的后衣领被轻轻扯了一下。 唐绵下意识地回头。 旁边的玻璃幕墙上靠着黎靖炜高大的身影。 手机从耳边拿开,唐绵看着他,心里那点甜蜜浮现在了唇边。 黎靖炜站直身:走吧。 说话间,已经拉过她的一只手。 刘女士跟律政司的长官吃过饭出来,商场的冷气十足,细心的张秘书跟在她旁边,将外套披在她肩上,准备前往国金大厦开会。 她拢了拢衣领,揉揉太阳xue问:李董那边,我的话,带到了吗? 嗯。秘书说,李洲行祭日这个把月,她没心思理这些,所以反应不大。不过,宏盛最近股权变动特别大,除了她手上托管的部分,其他流动性比往年股东大会召开前,都要高。 张秘书老练又干练地笑了笑说:咱们帮亲不帮理,绵绵是您亲女儿,正常的嘛。何况李董那边,问题本身就多。不过可惜的是,之前的那些资料,我都没留底。 车子来了,刘女士按住后开叉的衬裙裙摆坐进去,唇角露出很淡的笑意。 张秘调侃:您就是这脾气,对绵绵好,又不愿意说女儿误会您呢,又拉不下脸去解释两母女坐下来谈一谈嘛,您这边早就心软了,免得绵绵她夹在中间也为难。 刘女士睨了秘书一眼:我没看出她哪里为难,她根本是没把我放在眼里,说登记就登记,招呼都不打一个。 秘书让她先宽心:但黎总对咱们绵绵可是一片痴情呢。 刘女士笑了笑,说道:现在是热恋期,感情的事,谁说的准? 无论如何,就目前来说,他对绵绵是没有二话的您看,之前的贷款 刘女士沉思一下,抬手说:这样,先打听打听看宏盛的股东大会,李董的弟弟参加不参加,如果参加的话,替我把消息带给赵家。 刘平还未扳倒梁斌山掌权前,作为总会处理过赵夫人娘家与李董弟弟的财务,秘书秒懂她的意思:好。 还有给唐可打个电话,让她跟她大舅一家人协调一下时间,看看有没有空到香港来玩两天,万宝上市就是这两天,蓉城那几家人,该请的都请来。 张秘这下有点迟疑了:李董那边在看着,宏盛又开股东大会,我们这么高调,会不会 刘女士挑了挑眉:高调点不好吗?唐绵跟那样的人交往,迟早需要我今天的高调。 张秘书依言称是。 礼拜六又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国金大厦的电梯运行慢了些。 等待的时间里,唐绵的注意逐渐转移到了身边的男人身上。 她的视线扫到他有些褶皱的衬衫领口,抬起葱白纤细的手指,目光专注地替他抚了抚。 下一瞬,黎靖炜低头,动情地亲了一口她的嘴角。 电梯在十七楼停下发出开门的声响。 唐绵双手推着他的胸口,被他突然而至的动作弄得脸红,往两旁瞧了瞧,幸好没什么人,嘴里抱怨着:会被看到的 黎靖炜低头,深情的黑眸盯着她:我亲自己太太,还怕别人看到?还要经谁允许? 唐绵: 这种算是有点不着调的话,从黎靖炜口中说出来,让唐绵有点不适应,脸上越来越热,不知为何,突然想笑,也很想咬他一口。 见电梯门久久不开,她胆子大了,一下子扑到黎靖炜的怀里,搂过他的脖颈,眯着那双漂亮的双眸逼问:我们还要两天才正式注册欸!你这算不算是提前行使权利?等会儿狗仔看到了!再说,我允许了吗? 你昨晚不也喊我 那是你逼我的,你还好意思说! 唐绵想到那些画面,脸红。 黎靖炜看着她笑,笑得别有深味,唐绵的脸越发像是一颗苹果:算了,不跟你计较。说着,就要缩回自己的双手。 恰在这时,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 唐绵扫过去的眼角余光,看清出来的人时,整个人都定在了那里。 唐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黎靖炜身上下来的,她望着拎着公文包、后面跟着秘书的刘平,一瞬间,心里五味杂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到最后只是轻轻地喊了声:妈。 金融大厦的两家咖啡厅都满座,周围全是奢侈品卖店,没什么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地方。 三人顶着烈日沉默地走了几分钟,才在一个小巷里找到家冰室。 临近五月,又是午后时分,香港的天,热气是全方位的来,让人感觉胸口发闷。 唐绵没跟着进去,Dior的正大门口,人来人去,有小贩问她买不买名牌包,可以一折到手,也有人过来给她发卖苹果手机的小卡片,但她置若罔闻。 纤瘦的身影被阳光拉长在地上,天气预报本来说今日有风球过境,但哪晓得是艳阳高照,唐绵穿着棉质衬衫,比头两天厚一些,额际滑下汗水她也无暇顾及,一双眼眨都不眨地盯着马路斜对面只露出一脚的冰室。 刘平说要单独跟黎靖炜聊一聊,不准她跟去。 她不知道母亲会说什么,会不会像在自己面前那样,说些让黎靖炜难堪的话? 但当刘女士提出跟黎靖炜单独聊一聊的要求时,她内心焦躁,却说不出回绝的话。 因为这明明是她想要的画面,虽然她并不希望是因为被撞见才出现,有点尴尬。 一个是她心爱的男人,一个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在那一刻,唐绵陷入两难境地,纠结与烦躁重现。 与此同时,马路对面的老冰室里。 陈旧的立式空调,哗哗地吹出冷风,马路上的汽车鸣笛声偶尔从PVC门帘间传来。 刘平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端详黎靖炜,算起来,自己跟他是平辈,可此时此刻,她下意识的,用了一个长辈的眼光去看他。 刚得知他跟自己女儿之间的事时,刘平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 她打死都没办法相信这是真的。 除去上一次在翡翠城,刘平跟黎靖炜就已经见过寥寥几面,打过不咸不淡的交道,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 对于他帮唐绵,她是感激的。 对于他的过往种种,她是介意的。 到后来知道源丰的贷款,是他搭的线,她的心情是复杂的。 在面对自己女儿说出非他不可的话时,她找不到任何一种形容词来描述当下的心情。 刘女士让服务员上两杯冻柠茶,似感叹地先开口:真是没想到,我会跟宏盛女婿,因为这种理由,坐在这里。 不管刘平提起女婿这个词,是有意还是无心,黎靖炜听了,心里都不好受。 你跟唐绵的事这样的黎靖炜,在刘平看来,不管是上次在蓉城还是今日在香港,都是很知礼的,倒是让她有些话开不了口,她顿了顿,才说:我不让唐绵跟过来,是觉得有些话跟你讲就好,没必要让她听见。 服务员端了两杯茶水过来。 刘平拿起杯子,又放了回去,她没有喝,语气很淡:听她的意思,你们已经去申请结婚了? 黎靖炜抬头看过去,说是的,在这个月7号。 说这句话的时候,黎靖炜的底气并不是那么足,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合规矩、也没有礼数的。 他不知道,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刘平,跟当年外公外婆知道母亲背着所有家人硬是为那个男的生儿育女时,是不是有着相同的心情? 心情一时之间,复杂了起来。 不过刘女士似乎没打算让他解释,接着又开始问:对于你们做这种事,合不合规矩我不知道,我只晓得,是不尊重人的。不知道,唐绵是怎么给你说起我这个母亲的? 说实话,这个问题,同样让黎靖炜很难回答。 现在这样面对面与自己应该称作丈母娘的人坐在一起,对他来讲,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刘平问出这个问题,也料到了黎靖炜回答不上来,当然,她也没有准备让黎靖炜来回答。 看了眼窗外,行人匆匆,阳光刺眼,她转回头,微微眯着眼,幽幽道:她没怎么跟你提过吧?从小到大,我这个女儿就跟我不亲,当然这怪我,在她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时候,我基本上没管过她。不过你问我后不后悔?我一定会说不后悔因为我一直坚信有得有失,人的一生不可能是完美的,你不可能什么都要。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她不可能高中毕业就直接去英国读书,她也不可能随心所欲想在哪个城市工作就在哪个城市,她更加不可能想工作就工作,说想读书了,转身就去读书在你面前提这些,显得倒像是有些在卖弄哈? 黎靖炜摇摇头,静待刘女士继续说下去。 不过事情发展到了现在,我却是后悔的从那天在港大同唐绵谈过之后,这些天我一直在反思,是不是在各项教育方面、包括在她成长的最为关键的那几年,因为没有家长陪在旁边,所以出现了很多误区?包括在择偶这一方面,我想,她会选择你,或者说,你小小帮她一次,她就记在心中十几年,到现在坚持非你不可,应该跟她常年缺乏父爱关怀有关。 对这种说法,黎靖炜不置可否。 刘平的视线定格在他脸上:尽管唐绵并不认同我在某些方面的做法,但她永远没有办法否认,她是我的女儿,她也在很多方面像我。我相信你到蓉城来做生意,或多或少都从旁人口中提起过我,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做生意也是有什么说什么,说好听是耿直,说难听就是情商低,唐绵遗传我,是一个坦率而直接的人,我已经因为这样的性格吃过不少苦,也走过很多弯路,所以我很担心我只有绵绵这一个女儿,我所有的一切,到今天为止的一切奋斗,都是为了她。她以往总是误会我和梁斌山有什么什么关系,哪儿什么关系,利益关系罢了。但正是因为这样,我太明白,一个女人想要在这种复杂场合立足或者说自保的难度我从心底里,并不希望她卷入这样的漩涡。 不过现在,你们都是成年人,生米煮成熟饭,我有再多的意见都没有用这种巷子里的茶档,嘈杂得很,刘女士抿了口茶,将杯子轻轻搁在:让你听我拉拉杂杂说这多,我想问问,你对这段感情,怎么看待? 黎靖炜望着刘平,喉头轻动,不善言辞来得并不突然。 他盯着刘平的眼神笃定,话却说的简单:我认定了她。 刘平深呼吸,立场动摇,但却仍旧开口,想要找个理由说服对方,也说服自己:我不想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任何一段感情,责任都在于双方,选择跟唐绵在一起,你要承受的一点儿都不少,未来的路有多难走,你比我清楚。现在你可以压住媒体不说一时,但是没办法永远,而且我的女儿,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后边。李谢安明那边已经知道唐绵和你在一起了,万宝在香港上市的路,最后两个环节基本上算是推翻了全部重来。如果不是我提前让唐绵退出海达的项目组,她会被收拾得很惨,或许你早就知道了,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唐绵留在港大?说实话,你说出这样的话包括做的一些事,我是感动的,可我也不得不坦白,我作为一个母亲,因为最近一系列的事,现在是又后悔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步做错了,是我就不该动让她同你那个外甥接触的念头?还是说不该同意她来香港?或者说当初就不该送她去英国读书? 情绪上来之后,刘女士不论是表情还是话语,都已经不如之前那样淡然,明显已经有点语无伦次。 您的担心,我明白,我一定会尽我全部的能力,保护好唐绵,让她不受伤害。 唐绵今年也不小了,岁数在那儿摆到,但心态始终不成熟,常常是做事莽撞不动脑筋,不计较后果刚回蓉城,就做得出拷贝我电脑里资料的蠢事。再加上,她从小也没咋个吃过苦,总归是骄纵了些,兴趣爱好也奇怪,天天只晓得摆弄那些老掉牙的碟片。大部分时候,她的脾气也比较古怪,不会服软,用我们蓉城话来讲,就是一根肠子通屁股,相处起来,要是硬碰硬,到时候的结局一定是两败俱伤。 黎靖炜听着刘平故意略带贬低的评价,不可能当面将它驳回,更加说不出口唐绵在我面前改变了性格这样的话,但凡一个有担当的男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女人推出来当盾牌,作为女方的家长,也不会喜欢听到这种推卸责任的辩词。 他重新抬起头,深邃目光对上刘平的眼睛,搭在腿上的大手稍稍收紧。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确实还是个小女孩。过去这么些年,如果她愿意当小女孩,或者说愿意在我面前当小女孩,是我的幸运。 刘平眸光微闪,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回答,尔后又听到黎靖炜磁性的声音响起,十分郑重:对于唐绵,我百分百认真。因为很多往事的牵绊,不管愿不愿意,也不管我承不承认,我的前半生确实一直是在为争权争利而活,而后面的几十年,我想为自己活。 刘平突然有些张口结舌,喝了口茶润了润唇,再开口:我们家庭条件算不上差,我当然希望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不至于我奋斗这么多年去给别人做嫁衣。所以她找你,在这一方面我不担心可是对于你有一个女儿这一点,我实在是接受不了,坦白告诉你,我一想到就难受真的是完全接受不了唐绵去给那么大一个高中生当后妈。 如果说之前是黎靖炜因为客观原因的不善言辞,那么这个问题,是他无法解释也无法回答,他开不了口,去道出从未像旁人讲过的Emily的身世。 炎炎烈日下,唐绵盯着那间门面狭仄的茶档,目不转睛,恨不得自己会读唇语。 看着刘女士一系列的动作转变,红灯也恰巧变为绿灯。 她稍稍有所迟疑,最后几秒,顺着人流跑了过去。 撩开PVC门帘,唐绵站定到刘女士和黎靖炜的跟前,把对坐的二人都吓了一跳。 唐绵坐在黎靖炜的旁边,宽厚的大掌裹住她骨节纤细的小手,她的唇角荡漾开一抹安抚性的笑,她转头对着自己的母亲说道:妈 刘平看向她,眼神里,有无奈。 唐绵眼圈只需要一瞬间,就酸涩,但她顿了顿,最终还是开了口:mama,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离不开他,不管他的条件是什么样的,我都选择他,不会变了。 天空有天空下雨或者放晴的理由,我们身旁的每个人,对于某些事、某些人,自然也有不得已开不了口的苦衷你刚刚的意思我明白,你的顾虑,曾经同样也是我的。现在当着我最亲的两个人的面,我也不避讳说这样的话,他是有小孩,但是那个小孩是十六七岁,不是六七岁还天天要父母管教和陪伴的年纪,Emily已经那么大了,完全可以和我做朋友、做闺蜜,我从来没想过要去当她的后妈,我只是她的朋友,一个好朋友而已。 唐绵吸吸鼻子,目光清澈:mama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香港有风球过境,结果今天一整天都还是艳阳高照,白瞎了我穿的比前两天多些,在外面站着等你们热得不得了,汗水长流我们人就是这么奇怪,总是在出门之前预计天气,也在相爱之前就会猜想结局,可不曾想过,天气是随时会变的,而爱情的结局究竟是怎么样,同样也不是能够提前规划好的。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旅程,所以,我不想活得那么纠结,天有不测风云,我们能做的,就是把握好现在的没一天,让爱简单些?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低,但她知道,刘女士听进去了。 因为她在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听到对面一声极轻的叹息。 最后,刘女士在上车之前,摸了摸唐绵的脸,对黎靖炜说道:不是要有见证人吗?具体是几号,提前告诉我。 夕阳穿过重重楼宇,风光无限好。 游船悠悠驶过,渔人在码头上靠岸,东风吹过,西风又来,往日情景在浮现。 在这一瞬间,黎靖炜握紧了唐绵的手,甜的空气似乎在蔓延,填满了他们的呼吸。 人来人往中,点点和滴滴,停驻倾听 仿佛回到那个浪漫秋日的夜晚,层层波浪,轻轻拍打海岸,如同幸福,在慢慢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