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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瑶凝视着窗外高大的树冠,这时节,不知是什么树,还是青葱鲜嫩的模样,她降了一点窗户,冷风马上刀子一样刮进来。 她将林叔招过来,还有多久能修好? 今日她要去舅母家,车子开到半路却坏了。 林叔不好意思的说:表小姐,我也不知道要修到什么时候去。要不我叫人回府另开一辆车来。 云瑶下了车,她今日出门前陈妈特意拿了一条白狐狸尾围领,风吹着,还是有些冷,她紧了紧围领,见她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林叔怕她冻出病来,忙劝她去车里坐着等。 云瑶摇头,只说车里闷,坚持陪他一起站在风中,林叔见劝不动,只好走回去盯着人修车,想着早些修好,早些回府。 她说心里闷,倒不是作假,知道了他的事,白天还好,到了夜里就开始心神不宁,总也睡不好,今日若不是舅母,换了其他人,她是不会出门的。 这时节,路边沿着长街两侧,多了许多卖年货的摊位,为了讨喜,上面卖的东西上都有红纸红绳绑着,街上还有些走街串巷的货郎,身前挂着一只木箱子,到处走来走去的叫卖。 云瑶看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的想着家里还要添置什么,这事儿本轮不到她cao心,陈妈是老mama了,做起事情一个顶人家几个心细,这些事情约莫早都备好了。可她现下无事做,不想这个,怕又想起徐昭。 只在冷天里站了这一小会儿,风也不算不上喧嚣,可就是这不一会儿的功夫,觉得身上已经寒透了。 她搓搓手,悄悄跺脚活动了一下,这时忽然对街上停了一辆车,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公子,云瑶闲闲看了一眼,谁知那人却朝她走了过来,男人身高腿长,对街能有多远,他几步就走了过来。 等他走到眼前来,云瑶才认出,这人正是孟怀荪。 可也巧了,今日他出门办事,前面路上有人打架,巡警封了路,他不得已绕道淮西路上来,远远开近,打眼一瞥,不知怎么,就认出来那人是她。 他今日穿的很雅致,一身白色西装,头发上也打了发蜡,戴一幅银丝眼镜,他望过来,目光留在她身上,俨然含笑的样子。 好久不见。 他不说巧了,偏说好久不见,云瑶心里纳罕,好像两人多熟一样。 她仔细打量他,想看清楚这人皮有多厚。 孟怀荪落落大方,任由她看,甚至把眼镜摘了下来,他今日戴了一双皮手套,掐在细边镜架上,摘下来的那一刻有些看不清似的闭眼适应了一下,再睁开眼,先挑了嘴角笑起来。云瑶看着,觉得这姿态怪沉俏的。 云小姐的车坏了? 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幸,再送云小姐一回。孟怀荪点点在不远处泊在路边正在修理的车。 我要是不愿意呢? 今日我原是要去税务局办事,他说着低头拿出一块怀表看了一眼,现在已经快正午了,人家也快要吃午饭了,我就不要巴巴的跑去讨嫌,云小姐要是不愿意,你站在这里也无聊,我陪你等着就是。 那块表金灿灿的,好像还镶了玉石。云瑶瞧了一眼,见他大有一副说到做到的架势,怕在这人来人往处,真是与他一同久了,少不得被人瞧见当乐子。 她最怕被人闲话,冷冷看他一眼,向对街那辆雪佛兰走去。 云瑶心里极不愿与他有什么关系,但天寒地冻,她早些到舅母家,也好找个人来帮林叔。 如此她便上了车。 他的车里倒很干净,云瑶原以为他这样的公子哥,车里少不得粘些脂粉味儿,孟怀荪见她不着痕迹打量,心里发笑。 车里安静了好半天,等开的远了, 那晚 那晚 两人同时出声,复又同时停止。 孟怀荪偏头来看她,笑了,我先说?他毕竟是男人,懂得不该让女孩子先开口的道理。 云瑶点点头。 孟怀荪单手敲在转向舵上,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那夜我同你说,我对云小姐很感兴趣。并不是一时兴起,请云小姐不要以为是玩笑话。 他这话,不论有几分真心,这时说的却是情真意切。 那晚的话,我只当是孟公子醉酒了。请孟公子不要与我开这等玩笑,我如今的处境想来您也是知道的,实在是配不上孟公子。云瑶低眉,说话的声音轻柔了许多。 孟怀荪看着她,像早有所料一样自嘲的笑起来,我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云小姐,总还是来日方长。 又静了许久,车子开到人多处走不动,停了下来,就趁这个当间儿,他突然正色看她,神情带着些几不可见的歉意,声音极温柔的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如果因为我对你的这份心意使你为难,真是太抱歉了。 云瑶心里一动,被这话说的guntang,盯着他车上的一张报纸,迟了几秒,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那日他送她回家,月色如水,夜凉如梦,她门前的桂花香气在夜色里格外馥郁浓香,她道了谢正要下车,他却将她叫住。 云瑶困惑回头,只见月色下他一张大为苦恼的脸,极为难似的开口对她说:怎么办云小姐,恐怕我不能对家母回绝这门婚事了。 云瑶以为他有难处,问:怎么了? 孟怀荪展颜一笑:因为我对云小姐,兴味正浓。 他花名在外,纨绔子弟的话,多余一听。云瑶转身就走了。 可这人同前两次见时又不同了,今日极是端方有礼。她甚至不敢看他,这时心里已不像方才上车时那么不情愿,心里不由的放松了些。 可他说的那些话,不论真假,她都不能当真。 车开到迟家,孟怀荪说到做到,只将她送到门口,未再多缠就走了。 迟家的佣人迎上来接了她的外套,云瑶刚走近内厅,就被陈颖芝迎上来,她点着她的额头对宋佳慈笑道:到底是大了,对我们也有秘密了。 宋佳慈也说:自是女大不中留。 两人慈爱的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笑,云瑶一头雾水,见状,宋佳慈在她腰上轻掐一下,说:还装,我与你舅母都看到了。 陈颖芝也说:刚才是那位孟公子送你来的,是也不是? 云瑶连忙摆手,连声解释,可饶是她再如何情真意切,两位舅母根本不信,只当她害羞而已。 云瑶只得作罢,假的真不了,又何必多说什么呢。 中午家中只有三人,这天气冷的不成样子,三人决议烫个锅子来吃,热锅子随时添汤添火,吃多久都不会凉,正适合这天气。 三人吃饱了,佣人已将偏厅的壁炉添好火,还上了茶点,两位舅母俱都膝下无女,一向视她为己出,三人笑笑闹闹,一下午也就过去了。 云礼前几日已同迟家两位小少爷一道送去了陈家。陈家祖上乃是前朝大儒,冬日送去陈家私塾进学,已是惯例了。 天刚擦黑,外面响起来汽车声,迟竟臣与迟竟和两人回来了。 两位舅母各自迎上去,云瑶也站起来叫了两声舅舅。 等两人换了常服下楼来,茶桌上已经又换了一轮茶点了。 几人坐在一处品茶谈天,不知怎么聊到了徐昭身上,两位舅父刚从帅府回来,说不止平阳关大捷,徐昭还带人将去岁失去的荆州夺了回来,另还攻占了北部的怀州与充州。 云瑶原在一旁默默听着,这时心里猛的一跳。 战事凶险,徐昭,少帅可有受伤? 她突然开口,几位长辈都看向她,迟竟臣看了她一眼,说:少帅无碍,听大帅说,不日即归。 她方才一时无状,不知是否让人察觉到什么了,听了这话,故作镇定,那就好,少帅无碍,我等也就放心了,这几日我去街上,也常听人挂念少帅安危呢。 迟竟和闻言也点头,少帅虽年轻,但他瞧着,治军的手段不比大帅差,果然虎父无犬子,前年南方大乱,许多昔日里发誓效忠大帅的将军为了一己私欲,割据一方,置整个南方团结协作的大局于不顾,只顾自己坐拥一池一城的无上虚荣,罔顾军令,拒不出兵抵御进犯的北部大军,将南部一直引以为豪固若金汤的铁桶合围之势亲自撕开一个口子给北伐军来钻。 那次危机,福星正是少帅。 少帅无碍,自是整个南部之幸。 一旁的壁炉里的柴火,哔啵作响,围炉闲话,灯火可亲。 稍晚间,两位哥哥也当职回来了。 下人们撤下了茶桌,有条不紊地忙了些时,六时整,上菜了。 晚上吃的是八宝烩饭,白玉鸡脯,炖生敲,另烹了一只仔羊。 用过晚饭,陈颖芝原想留她住下,云瑶婉拒了。 得了舅舅一句无碍,云瑶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晚间食欲也好了,多吃了几口。 她的车虽说修好了,但哥哥们说怕还有暗伤,最好送去大检一番。今晚又另派了车给她,坐在车上,一路开着,近年关,虽说前线还有战事,城里却已是一幅年景了。当街的铺子早已挂了红灯笼,有那迫不及待的还贴了年画。天都黑透了,处处亮着灯,街上竟还有不少行人,临街的一家酒楼门前,站着约莫已经吃好正要离去的一家人,红彤彤的灯笼底下,高大的男人正弯腰将一条围领戴在小女儿身上,女人在一旁含笑看着。 车子很快就开过去了,云瑶心里生出些羡慕。 她抬手扣着车窗玻璃,一不小心划出一道尖锐的声音来。 连前排林叔都吓了一跳,他担心的回头问她,怎么了? 云瑶回过神来,低声回了句,无事。 车开进院内,屋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陈妈年纪大了,今日她去迟家吃饭,早早交待了陈妈早些休息不必久侯着她。 她年纪大了,此时大约早已睡下了。 门房见她回来了,等她上了二楼就落了钥熄了灯。 洗漱好睡下时,云瑶抬手将整个云家最后一盏灯也灭了。 院中培植的树木早已凋弊,窗外摇曳的枯枝残叶,在黑漆漆的天里随风轻舞,月光照着,在屋内的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冬天冷冰冰的夜,上上下下静的要命,云瑶将眼睛闭的紧紧的,往被窝更深处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