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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刑天人

    

楔子:刑天人



    我还年轻的时候,在唐人传奇里读到过一个有意思的记载。

    在楚国西部的山脉中,游荡着一群被称为刑天的人类,这群人巢居xue处,不会建屋,亦不会舞戟弄叉,在险恶的山林中,全靠一身凶猛的蛮力生存。

    他们体型彪悍,可与猛兽赤膊缠斗,又极为灵巧,可在林间攀附藤蔓游走;长相也和普通人大为不同,四肢奇长,难以直立行走,头发与胡须像火一样燃烧。

    刑天人从来没有伤害过人类,他们性格温吞,喜欢音乐,常常会被人类的乐声吸引,跑到奏乐者家外,仰头眯眼,侧耳倾听,直到乐声消失许久都不肯离去。

    他们似乎能听懂一切乐声,也非常听从音乐传达的一切。村民们发现,若想让他们帮忙保护家中落单的女人和孩子,只要连续依次奏出六段五五六凡工、六六尺工上的韵律,听到乐声的刑天人就会窝在他们门口,静静地守护着家中人,直到男主人回来,他们才会离开。

    有时候,他们还会帮助农户找回被狼和狐狸叼走的鸡,楚国西部的农户都很感激刑天人,送他们食物作为报酬,但他们一点也不喜欢,相比较食物,他们更喜欢乐曲。

    后来,当地每逢秋分时,就会举办乐祭,村民敲鼓奏乐,感谢刑天人一年来的帮助,而刑天人也会在山中吼叫作为回应。

    就这样,刑天人和人类和平相处了几百年,某一日,一位打了败仗的将军流落到这座山中,发现了赤发红髯的刑天人,将其彪悍的战斗力与用乐声便可以轻易支配的特点告知了自己的君主,从此,有国家开始用乐曲饲养刑天人,作为君主出行的保镖。

    建安十四年,问世,这首曲子彻底改变了刑天一族的命运。在寻常人听来,它不过是略显激昂的乐曲,可刑天人听后却会像发狂一样杀人,乐声不停,杀人就不会停止,就算头颅被砍下来,身体也会拿着矛戟四处挥舞,像是传说中的刑天。

    当时各国战乱四起,刑天人便有了新的用处,每当战争的鼓声敲响后,先放出三四十个刑天人,一阵乱杀乱砍,再一鼓作气,出阵作战,大大提高了胜率。

    在那连年战乱的时代,男丁匮乏,敢死者少之又少,而刑天人不论男女皆能以一敌百,人们便用优美的乐曲圈养刑天人,再用杀阵乐使他们变成战斗的兵器厮杀。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饲养足够多的纯血刑天人成为衡量该国战力的标准,乐师从为人助兴的下等人,摇身一变成了战场上运筹帷幄的上等人。

    但是,把刑天人当成杀人兵器的行为只持续了不到两百年,随着刑天人不论男女老幼都被投入战场而死去,刑天人的数量越来越少,最终,人们再也无法在世上找到红色毛发的人。

    刑天人和乐师从战场上消失,这段无异于虐杀的历史随之画上了句号。

    天武年间,浔阳湖附近曾冒出过大量渔匪,抢劫过往船只,杀害渔客,并与官府勾结,在湖心建立yin船,船中多饲养十四五岁的青涩妓女供官家yin玩,被称为花船。

    天武十四年,花船上依然灯火通明,数十位少女被人掳上花船,其中有位少女略懂乐理,她环顾四周,无枝可依,只能抚琴弹奏,声声泣血控诉世道黑暗,宛如人间炼狱。

    乐曲奏到一半时,船体忽然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了一下,众人正惊慌时,从水中爬上来一个赤发红须的水鬼。

    这水鬼双目赤红,力大无穷,二十来个持刀的男子都没制住他,反被他劈断脑袋,身体从中间撕成两半。

    那一夜,浔阳湖上飘荡着数不尽的尸体和白骨,那些少女全都不见了。有人推测那些少女被水鬼抓走了,还有人认为那水鬼是女人是冤魂回来索命,众说纷纭,不知其貌,但后来经人走访,认为是少女悲戚的乐声召来了刑天人,被刑天人所救。

    这是世间所有书卷里,最后一次关于刑天人的记载。

    我与父亲说起这本传奇时,只当它是一个故事,父亲却告诉我:刑天人是真实存在的。

    我问父亲:书中说再也找不到刑天人了,怎么证明他们真实存在呢?

    父亲说:刑天人是有智慧的,当人们再也找不到他们时,说明他们已经融入了人间。或许他们对人们饱含怨恨,隐匿在人群中,伺机复仇,也或许他们依然爱着人类,爱着乐声,只是和正常人一样成家、劳作,通过与人通婚稀释血脉的诅咒。

    刑天人和寻常人的长相就有很大区别,不会很容易被发现吗?

    想必他们有自己的方法,是不为我们所知的。说着,父亲问我:你对刑天人的命运如何看待呢?

    我道:刑天人本来只是在山中自在地生活,只因喜欢乐律,就被利用到灭绝,实在可悲。若有一日我能执掌乾坤,必然要让从世间消失。

    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以为一切的悲剧都来源于那首诡异的乐曲。父亲听了我的回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还会有别的杀曲出现。

    我思虑片刻,又想出了一个主意:为刑天人建立一个永不会被侵扰的家园,如何呢?

    父亲问我:你如何保证这个家园永不会被侵扰呢?

    我道:永不被侵扰大约是不可能的,但可以使该地兵力强盛、百姓富庶,无论谁来攻打,都要他有来无返,以成威慑,叫人不敢侵扰。

    父亲笑了,我道:只是此法十分困难,与建国无异。

    但它确是一个理想的好方法,在多年以前,有人实践过并成功了。

    父亲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有人竟能为了保护刑天人做到这种地步?急忙问道:是谁?在何处?为何书中从未有过记载?

    父亲道:那地方早已湮灭。他曾以一己之力与各国君主作对,可惜只持续了不到百年,最终不仅没有保护好刑天人,还搭上了城中三十万百姓的生命。

    我久久未能说出话来,好半天,我怔怔地问父亲:那要如何是好呢?刑天人的命运真的无解吗?

    为父也不知道,但你这么聪明。父亲对我露出微笑:日后你必然会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