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渡61
过渡
农历七月初七,槐安女儿节。 街巷里摩肩接踵,两旁的店铺里人声喧哗,路上年轻女子尤其多,基本都三两成群,手上或拿着团扇,或提着用花编成的簇团,个个脸上都挂着笑。 宋莘一连几日呆在家里没出门,今只是打算随便出来逛逛,没想到大街上竟然这么热闹。跟绣坊的老板娘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今日是初七。 绣坊的老板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见宋莘生得美,又带了个丫鬟,身上的衣料也是上好的,便生了结交之心,同她攀谈道:姑娘是外地来的?听你这口音,是北方人吧? 宋莘点点头:老板见多识广,一猜就中了。 老板掩着嘴呵呵笑了两声:奴家在这儿做了二十几年的生意了,来来往往打交道的都是女子居多,不同地方的人口音身量气度都不一般,凭这几样一般都不会猜错,不过姑娘不一样,相貌气度都是独一份儿的,我也拿不准你是哪儿的人,只是运气好撞着了...... 宋莘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垂着头微笑。 老板却越看越觉得她美貌惊人,眼睛细细地描着她脸上的每个五官,接着道:姑娘在北方过得好好的,怎么来槐安这芝麻小地儿来了?槐安这地方要是短住还好,长住就算了,太湿,太闷,天高皇帝远的,出个什么事儿,也都全烂在里面了,要不怎么说槐安年年都要出几个有名声的才子,到最后连一个回来的都没有。 刘大人不好吗?宋莘敏锐地抓到她话里的意味,有些疑惑地问道。 老板本来也是没话找话,随便捞了两句就胡乱说出口了,听到宋莘的反问,心里瞪时就不好了。 枉她日日精明,今日却犯了糊涂,没想过这位姑娘可能是刘家亲戚那一层,以她的气度,出身必然不会比刘家差的,就算不是亲戚,家里也可能是刘知府的同僚。 想到这里,老板心里越发不安。 姑娘认识刘大人?您不会是来槐安探刘家的亲的吧?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宋莘见她神情戒备了许多,猜到她的担忧,于是摇头安慰道:不是,只是知道他是这里的知府,老板不必担心,我不会说什么的。 老板见她神色坦然,自己反倒脸红起来:嗐,姑娘说得对,是奴家多虑了。你看看想要什么,我与你打个折价,今日就不赚你的钱。 那怎么行,该给的还是要给。宋莘摇头,从木柜里拿出几卷金银色绣线。就要这些,麻烦掌柜的帮我们结一下账。 绣线包好,老板要给宋莘半价,最后宋莘还是执意给了全价,然后才从铺子里逃出来。 大街上人越来越多了,见有这么个身姿绰约、容貌秀丽的女郎从绣坊里出来,其中有不少把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女儿节之所以叫女儿节,这与女子是分不开的,尤其是年轻美丽的未婚女子,走在道上,就是最打眼的存在。 宋莘带着红桃走了一段路,中途被两个年轻男子拦下,要送花环。 男子在女儿节送女子花环,代表倾慕之意,宋莘还不知道其中的成文规矩,但也知道随意收陌生男子的东西不好,便一脸尴尬地拒绝了,然后逃也似地来到了湖边,准备泛一会儿舟,在对岸下船回去。 凌烟湖的对面是一排青楼,楼下烟花翠柳,楼上便是高官文人最爱去饮酒作乐、论经议典的地方。 四书阁二楼靠湖的外间里,傅昭临坐在北面的高座上,下面围着四五个官员,以及两个带着冠帽的书生。 今日是初七,槐安长街最热闹、也最有生气的时候,缝着这么好的日期,槐安的太守常易宴请了傅昭临去四书阁聚会,顺带也请了同样从安都城来的两个监考官,钱大人和周大人。 太守常易有两个儿子,一个常凡,二十一岁,另一个常青,十六岁,两个都是槐安有名的才子,也是要参加此次秋闱监生。 按照规矩来说,在考试前宴请主考官是不合时宜的,被传出去会落人口舌,也会引发其他考生的不满。 不过傅昭临显然并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他答应过去,钱大人和周大人便也顺着跟去了。 席间傅昭临的话不多,常易知道他是武举出身,特意绕开了一些文绉绉的话题,找了些本地的闲案同他攀谈。除此之外,便是见缝插针地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做才艺表演。 才艺表演到一半,刘范清不知道哪里打听到他们在这里聚会的消息,又带着两个文人敲门进来了。 本官在隔壁房里吃酒,听说太守和傅大人也在这里,就打算过来一起坐坐,太守应当不介意吧? 常易捋着胡子,摇了摇头:刘大人请坐。 几番寒暄之后,刘范清和他带来的两个人坐在了宴席下首。 常凡正在赋诗,等他们都坐好了,便从座位上站起来,摇着扇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风日晴和人意好,夕阳箫鼓几船归。 话音落地,屋子里静了片刻。 常凡看着高座上的傅昭临,等他发话,而高坐上的傅昭临目光落在窗外,显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待他看过去,才挥着手,说了句不错。 两人算是年纪相当,傅昭临不过比他大几岁,如今已经是三品官了,而他只是个籍籍无名的书生,还要受人冷遇,这样的对比,难免让人感到不平衡。 尤其常凡听说过这位在京城里做的勾当,心里对他越发不服。 想到这里,常凡忍不住出言挑衅:不知傅大人平时都爱什么类的诗? 傅昭临抬头,惊讶地扫了常凡一眼,嗤笑一声:本官一介武夫,不作诗。 常易看到自己儿子在犯蠢,忙朝他打了两个眼色,谁知常凡根本熟若无睹:哦,那大人平时就没什么高雅的爱好吗? 剥皮抽骨,剜目掏心。这样算吗? 傅昭临说得淡然,常凡却像刚被人一凿砸在脑袋上似的,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钱大人和周大人不知是不是见惯了这种场面,自顾自地喝着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倒是常易被吓得脸红脖子粗,伸手把大儿子拉了回来,朝傅昭临拜了拜:大人说笑了,吾儿莽撞愚钝,万望大人不要怪罪他。 他认错认得快,傅昭临也好像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不过是玩笑而已,常大人言重了。 常大人放心,像外侄这种才子,正是陛下所求的,傅大人怎么会怪罪于他。刘范清适时插进来道,节日就该做喜庆的事,还搞这么严肃做什么,该喝酒喝酒,诗词歌赋什么的,只是个调剂。 常凡连连称是,见刘范清给他递了梯子,忙叫人出去上菜上酒。 酒菜上来,气氛就活络不少。 一群皮子褶得能藏泥的老男人,心中除了钱权就是女人,平时面上看着老实,私下里玩什么的都有。 四书阁是青楼,虽说不做皮rou生意,陪酒的却也少不了。 酒菜上来,陪酒的也跟着上来了,一人后面站着一个,随时准备给人布菜倒酒,满屋子的脂粉气,氛围也变得暧昧起来。 傅大人那日去下官府上,是下官招待不周,本来早就想找大人赔罪了,可这几日去天监府找您,大人都不在,幸好今日凑巧能见到大人,下官这杯酒,向大人赔罪。 刘范清端了一杯酒,凑到傅昭临旁边,一饮而尽。 傅昭临不喜这种场合,本就心里烦躁,又听他提起前几日的事,心里更加不痛快。 就因为那天的事,他和宋莘足足五日没有说话了。 五皇子还在你府上? ......是。 傅昭临冷笑一声,没再说话,打了个眼色,让刘范清下去了。 席间又有人开始作诗,这次作的是艳诗。 常易那个小儿子,长得唇红齿白,瘦瘦长长的,不像他哥那么死板,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 他从座位上起来,拿起一只筷子在手上晃了晃,转了几圈,走到窗边上。那姿势动作,一看就知道,和他哥是同一个老师教的。 梦笑开娇靥,眼鬟压落花;簟生玉腕,香汗浸红纱。 一首诗念完,自鸣得意地笑了笑,目光看向窗外,突然顿住了。 大哥,你快来看。他朝常凡招招手,示意他去窗边。 常凡立马推开凳子走到窗边,跟着常青的指示往下看,只见凌烟湖上飘着很多船只,离四书阁最近的一只小舟上,站着两个女子,一个长发垂肩,一身淡粉色的襦裙,身姿在微风中婀娜动人,像是一株开在荷叶上的玉荷花一样,另一个梳着双髻,站在粉衣女子身侧,挽着她的胳膊,同她并肩而立。 粉衣女子抬起头来,青蛾玉面,颜色倾城,日光之下,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槐安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美的女子,以前都没听说过。常青痴痴地道。 另一旁的常凡手捏着窗栏,五指掐得发白,低声讷讷:是啊,以前怎么没见过她呢..... 里屋的几个老头子听到他们在看美人,捋着胡子哈哈大笑,只有常易觉得自己两个儿子实在是丢人,呵斥一声,把两人叫了回来。 胡闹,一点规矩都没有。常易气得脸色发青。 常凡被骂得脸色发白,倒是常青,因为心智偏幼,一点不把这个放在心上,反而惊奇道:爹,你是没看到,那个女人真的生得很美,就跟仙女一样。 常易气得快要晕过去了。 傅昭临喝着茶,听到常青的描述,眼皮子跳了跳,有些不好的预感。 要是打听到她是哪家的,我一定要上门求亲。常青拍着手掌道,那女子一身华服,还带了个丫鬟,有家有世的,应当能配得上我。 傅昭临越听越不得劲,听了一会儿,忽然就坐不住了。 我今日还有事,你们就自己喝着吧。 说完也不等几个人反应,开门叫上冯涛,一起出了四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