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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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裴鹇一句话,沉静的记忆冒出水面,一直断掉的思绪由此续接。 兰粟忽而回忆起十年前的那个午后。 盛夏季节,阳光从窗格中斜斜洒落,在地砖上落下一串梯形光斑,她咬着棒棒糖走过长长的走廊。 光影渐次而过,总是闹腾的校园在这一刻里显得很安静,只有用以冲散烟味的糖果甜香在口腔里碰撞。 远远地,她听见人声传来。 「老老实实把钱拿出来,别逼我亲自来翻。」 「就这么点啊?你也太寒酸了,物价都涨了你生活费不涨的吗?」 「那是什么表情?拿钱过来的时候要笑着,笑!听见了没有?!」 「算了算了,这家伙长这样,我也骂不出口。你说你,一个Alpha怎么长这样?丢不丢脸啊,你老爸老妈会不会难过啊?哈哈」 「如果是Omega的话也挺好看,这么一想还真是,我左瞧右看这家伙不是A也挺惹火的,你们说是不是啊?」 「对,对!哈哈哈哈!」 越往前走,那些怒骂嬉笑的声音便愈发清晰,兰粟拧起眉头,心底涌现出不耐。 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加快。 最终,她来到那个转角,懒懒地抱起胳膊,眼神睥睨,「你们这些人简直够了!」 少女站在出口处,午后的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 漂亮得让所有人觊觎的Omega下巴微抬,一双金瞳比日光更亮。 她眼底写满不屑,抵触、嫌厌,各种情绪争相而来,与高级信息素一起,成了撕焚恶鬼的锋利锐器。 所有满怀恶意的嬉笑嘲讽被打断,空气彻底沉寂,Omega叼着嘴里的糖果,棒棒糖的咬柄缓缓转了一圈。 视线扫过一周,最终落在角落那人身上。 肤色净白,身形消瘦,校服外套也被搡揉得发皱,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她缩在那里,像一只皮毛都破落的幼兽。 但她神情漠然,一张薄唇抿得发紧,想来是习惯了被那样对待。 兰粟眉头一动,有些不是滋味。 齿尖叩了一下棒棒糖球,发出清脆的碎响,她嗤笑一声,「欺负小朋友算什么本事?」 几人缩成了鹌鹑,兰粟愈发烦躁,她啧了一声,不耐地揉了一下后颈的长发。 「有本事冲我来?」 「不不不!不敢!我错了,这人兰姐罩的是吧?我们以后不找她,成吗?」领头的那人被碍于信息素的威压,以及兰粟这个人带来的压力,他识时务地低头。 蠢蠢欲动地往后退。 兰粟瞧出他想要逃离的举动,她啧了一声,不禁抬高音量。 「过来!钱还给人家。」 「是是是,忘了这茬了,给、给」 * 一番争执过去,裴鹇取回了自己的生活费,她仰头看向眼前的Omega,踟蹰了许久,最后嗫嚅出一声。 「谢谢。」 「没事。」兰粟摆摆手,很是热心,「你数数看钱有没有少,不对数我再找他们。」 「没有,不少。」裴鹇捏住了钱包的塑料外壳,她轻声说。 她噙着笑的模样有些腼腆,兰粟眉尾一动,拨了一下糖球,忽而想起了什么。 原来是她啊 但她并未言明,确认眼前这个瘦弱的Alpha无碍,便放下心来,正要转身离去,又被少女叫住。 「你为什么帮我呢?」 为什么啊 兰粟脚步一顿,也没什么很特殊的理由,只因为自己有这个能力,便见不得别人受欺负吧。 她抛落一句,「没什么,见不得小朋友受欺负罢了。」 思绪回笼。 记忆里的声音和裴鹇方才那句话拌在一起。 眼前这个人的面容也与彼时苍白的少女重叠。 兰粟倏然笑开。 夜风拂来,撩起发梢,兰粟撤回半步,不再以那般亲密的距离来要挟眼前的Alpha。 看得出来这人紧张坏了。 兰粟又是笑,她随性地踱了两步,步伐很是轻快。 在驱赶那些Alpha之前,你认出我了吗?她又问道。 裴鹇脚步微顿。 半瞬过后,她诚实地摇头,没有。 我没想到会是你。 那发现是我,你是不是很开心呀? 这个人学生时代遭受那般欺凌,还是怀揣着一颗赤诚热烈的心呢。 兰粟心想,她笑意越发真切,声线里的哑都明快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兰粟的态度忽然轻松随意许多,她认出自己了吗?裴鹇忍不住又想。 但她找不到好时机确认,只好跟着兰粟的发问,温声回答道:的确如此。 哼。兰粟笑吟吟地哼了一声,似是在笑话她用词的古板。 又走了几步,兰粟忽然说道,你当真变了许多。 她认出自己了。 裴鹇瞳孔一颤,心跳也顿了半拍。 她垂眸望向身侧的Omega,抿了抿唇,只得回以一个仓促音节,嗯。 自从找到了记忆里的裴鹇之后,兰粟唇角的笑便未曾隐去。 明明已经变得强大,明明已经从弱小的环境里脱离,但冷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宽容的心。 不会暗存幽愤,心怀怨怼。她站在强者的位置,却能不怀私心地解救弱者。 很温柔的一个人。 裴鹇,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信息素什么味道呢?还有几步就到门口,兰粟却反常地拎起新的话题。 这其实是个很私密的问题,太亲昵太直白,称得上是冒犯了。 果不其然,一贯温文尔雅冷静沉着的裴鹇也怔愣在原地,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跟出一个疑惑音节。 我很好奇。兰粟说道,好奇你这个品级的Alpha,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她毫不避讳自己所求。 一方面是有意撩拨,享受于见到这个沉静的人露出不一样的神情,另一方面,她的确存有几分好奇。 她自己的品级就不低,而相处了几天,又互为极具吸引力的AO,裴鹇的信息素却从未泄露过半缕。 这个人,要么对自己无意,要么就是太能敛情。 兰粟倾向于后者。 作为交换,我的也可以让你知道。 她笑道。 裴鹇知道兰粟信息素的味道,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兰粟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信息素的存在总是有着许多变数,譬如在她还未发育相对孱弱之时,就已经能感知到兰粟的存在,又比如明明有着足够自控力的自己,在面对兰粟之时,总要花费往日数倍的精力来保证自己腺体不失控。 可兰粟却对自己不设防,要知道Omega信息素的气味本该极其私密,关系足够亲密才有权利知晓。 换言之 兰粟那句话,已经布满暗示了。 或许是路灯太晃,夜风太凉,裴鹇觉得脑子有些发沉。 恍惚间,她又闻见兰粟的信息素。 金黄色的麦田、掺着阵阵椰香,让人神思不稳,口舌生馋。 上楼喝杯水?兰粟弯眸低笑,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以大胆地将你的味道告诉我。 兰粟毫不避讳,一句接一句,将话语里的暗示剖得更为表露。 裴鹇喉口一紧。 霎时间,那些犹豫踟蹰的、想要追求兰粟征求对方意见的想法,都被夜风搅乱,化作黏糊的麦芽糖,堕入Omega浅色的眼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