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
刀锋
重重夜暮披挂到楼宇上,雾气深深,凉亭旁的树枝张牙舞爪,黑影浸着浓稠迷雾,透着阴森的鬼气,像是拼命扭动着,它究竟想拦截什么呢。 如果陶昕冉事后又回到了案发现场,梁争辉他们大概不是陶昕冉下的手。熊冯特的目的并不是针对陶宏亮,而是为了让梁争辉闭嘴,按照熊冯特多疑多思的性格,马秋林说的话让他觉得受到了潜在威胁。 以前住在风海的时候,白堇年在房子里挂了不少国画,雪映红梅的景居多,白池以为是父亲喜欢。 白堇年有点古时文人的气节,偏爱岁寒三友,以国画装饰也正常,但白池那时还不明白,人的喜好并不一定那么私人和专属,反而很可能是爱屋及乌。 比如熊冯特也未必就是真喜欢梅花,是欧文喜欢。 房谷还告诉了白池一件事情,是关于小伍。 这个伍先生我曾经见过的,曾经出现在龙哥身边一阵子,之前龙哥是今夜里的老大,听说来头不小,以前是金鹏的人。如果不是龙哥突然被仇家盯上,被人无声无息地干掉了,今夜这个肥差也不会落到我头上。 年初那起案子,白池只当是熊冯特没耐心等她,只是催促她投靠基地的信号,但没想到竟然是小伍所为。 公寓的门打开,小伍从外面回来,白池得知了昌平路的案件和陶昕冉被抓的消息。 你做的?白池开门见山,看着小伍身上抹不去的戾气和杀意,之前的那起杀人案,嫁祸给梁争辉那次,也是你做的。 陈述语气,没带疑问。 轰动一时的跛子杀人犯,新闻媒体对其大肆报道,曾经让一众家长提防不已,教导孩子的言语从再不睡觉大灰狼就把你叼走换成不好好吃饭就会招来跛子杀人犯。 孩子说单纯也是单纯,哄两句就相信,作恶也是,理由单纯得可怕。 白池记得之前有一位清洁工老爷爷,一直都很友善,兜里时常装着酥心糖,早上碰见结伴上学的小孩会分给他们一些,怕干活的时候弄脏衣服,后来专门在三轮车前放了一个密封盒,招呼熟悉的小孩到盒子里拿。 从小学到初中,即便孩子不再喜欢吃糖,走在路上碰见还会甜甜地叫他一声爷爷好。真说他图什么,可能也就图这一声招呼。 事情是从案子发生改变的,小孩们突然不要他的糖了,盒子被打翻在地上,那些奶声奶气的谢谢爷爷也消失了,随着漫天飘散的报纸,随着去面馆吃饭时,在他进门后电视机声音突然减弱。 312杀人案疑似多年前盗窃案的嫌疑人卷土重来,敬告广大市民,嫌疑人或有以下特征 成群的小孩故意在老爷爷经过时倒下撕碎的纸屑,冬天起静电又难清扫,更有个别胆大的,拿红色油画棒画出一张血淋淋的纸张,贴在清洁车后面,附有杀人犯字样。 是啊,清洁工什么都没做,他就是残疾了一条腿而已。 可他谁也怨不着,他能把怨气撒到谁身上呢?教育孩子保护好自己的家长?涉世未深根本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还是让广大市民注意安全的媒体? 他只能默默忍受,无非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然想起,那个和我一样腿脚不好的人啊,你为什么非要作恶呢? 人啊人啊,善良勇敢是你,复杂多变也是你。 年初的时候熊冯特就催促白池,要她尽快进入基地,直到梁争辉的足迹再次进入警方视野,白池才答应熊冯特前往贵西。 小伍明白自己不善察言观色,也不善于和人打交道,但凭本能来看,人都不会太喜欢被逼着做事情,白池的第一反应怎么都该是生气,她为什么不生气? 小伍皱了皱眉头,不知怎么,他有些不愿意白池知道这件事,就是不愿意,本能上不愿意,白池知道这件事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但他有没有掩饰的习惯,也没有掩饰情绪的能力。 从那张一言不发的脸上,白池得到了当事人肯定的答案,白池多少有点接受不了,到底还是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后果。熊冯特还真是物尽其用,为了不白养小伍这么多年,就把他培养成了一把杀人刀。 转眼白池收敛了神色,开口道:做得很好,谢谢你啊,小伍。 真切无比。 小伍却很疑惑,他真的,做得很好吗?之前他是暗中催促白池动身的推手,如今他是熊冯特放在白池身边的眼线,将白池的动向事无巨细地报告给熊冯特,必要时,就像这次,他是熊冯特握在手里的刀。 你到底是什么人?白池问小伍,语气平淡,听者甚至能感受到几分温柔味道。 小伍的眼神闪过些许茫然,这问题该怎么回答?他是基地的人,熊冯特的人,白池会不知道吗?他斟酌着白池的话,最终选了一个不太会出错的回答:熊先生让我跟着您。 贵西那次,你明明有能力打过偷袭的那几个人,却假装被擒,逼我出手,你的身手是从哪学的?熊冯特身边能有你这种身手的,不太多吧。 原来她是问这个,小伍安下心来:我在暗网呆过一段时间。 白池目光灼灼:暗网的杀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不是难事吧,也实在没有遮掩行踪的必要,甚至有些人为了博出名气,为了获得雇主认可,还会刻意留下自己的痕迹,伍先生为什么不做好自己的招牌,甘愿将功劳挂在一个不成器的跛子身上? 这件事是小伍心头的一块刺,他打小跟着熊冯特,记得的所有事情几乎都跟熊冯特有关,熊冯特送他去暗网受训说是为了他好,出来后才能更好地留在熊冯特身边,熊冯特说需要助力,所以当时他义无反顾地进入了暗网。 暗网有暗网的规矩,附着于暗网接的任务,必须要留下暗网的痕迹,以此增强旗下杀手的可信度,它要的是垄断,要的是独一无二的那份佣金。 小伍年初做的那起案件,坏了规矩,在雇佣榜上被除名事小,但遭到暗网的敌视就很麻烦,他不漏行迹还好,一旦漏出蛛丝马迹,暗网的人就会闻风而来,清除掉他这个叛徒。 熊冯特这样安排让小伍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很重要,熊冯特认他做义子,儿子觉得父亲不爱他。这一点梗在小伍心头,默默压下,但时不时,就会钻出来扎他一下。白池这话,是把喉咙里的刺硬生生挑了出来。 小伍自己也不知道,熊冯特为什么不让他好好做自己的招牌呢?甚至联合一个外人合作,把做得那么漂亮的案子,推到一个又老又难看还跛脚的毒贩身上。 暗网出来的人,每接一个任务都把它当成艺术品,是能力和野心的勋章,能让小伍做出这种妥协,熊冯特是真的不知道他对小伍而言有多重要。 那样精准的证据指向,一模一样的胶鞋痕迹,熊冯特在市局中一定有内线。 小伍拧起的眉头已经很能说明问题,暗网素来只知道竞争,跟别人合作像是对自身能力的质疑,是一种侮辱。 白池又问:是谁,在事后把梁争辉的脚印放到案发现场的? 小伍在犹豫,这个人的身份重要吗?说出来,熊冯特会生气吗? 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在今夜和别的男孩睡觉的事告诉熊冯特。 我没有。小伍迅速否认,他真的没有。 你有没有不重要,关键是熊冯特信不信。 小伍对熊冯特的心思很难猜,真的很难猜,但是有时候同类之间不需要交流,从眼神、肢体各种表现上都能察觉到熟悉感。小伍对熊冯特,若即若离,渴望关注,看似顺从却掺杂了近乎暴虐的占有欲。 这种曳尾乞怜式的讨好,与预想产生偏差的委屈,带着禁忌的试探,白池也有过的。只不过按照小伍的理解能力,他大概不明白,这种情绪因何而起。 小伍果然怏怏地瘪了瘪嘴:林齐。 小伍心里很乱,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乱。他怕熊冯特以为他找别人睡觉,也怕熊冯特即便以为他找别人睡觉,又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分不清哪种反应更让他自己难受。 他说完这句话就回屋了,脸色很差,带着忐忑跟熊冯特发消息:我把林齐的事情说了。 熊冯特:没关系。 小伍舒了一口气。 即便小伍不说,查一查当时哪些人员接触过这起案子,哪些人能有摆放证据的时间和动机,也不会很耗时。 倒是房谷呆在原地,不断权衡着自己的决定。与自己的第一判断没有太大出入,白池成为渡鸦很不简单,她因为一个疑心,隐忍了几年之久,甚至在不确定未来是否会用到的情况下,在自己前妻家里做家教,很不可思议。 没在见面的时候就挑明关系,反而等到现在,房谷如今有把柄握在她手里,又因为供出一些急需的内情,避免不了的,产生一种自己对她还很有用的感觉。 房谷能看出来,小伍不说话不是因为不爱说话,更像是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只好做一个合格的工具。日常接触来看,行为单一,处事称不上理智,但很听话,即便认识到他暗网的身份,也觉得这个杀手实在很稚气。但房谷没想到,小伍居然会对熊冯特那种人动过旖旎的念头。房谷向来以向来看人准、眼光毒自居,他都没看出来的事,白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夜里越发冷了,出车库的一瞬间激得他抖了一下。房谷把探寻的疑虑压下,他如今只希望,自己不要选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