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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长沟流月去无声(1w2+)

    

番外:长沟流月去无声(12600 )



    元顺帝至正四年,四方旱蝗,黄河决堤,疾疠大起。

    宋亡之后,蒙古人以强权手腕统治中原数十年,如今终于又到了大厦将倾的时候。

    转眼间,数百万人沦为流民,到处哀鸿遍野,尸骸枕藉。即便如此,地主豪强们依旧肆无忌惮霸占土地,贪官污吏则高居朝堂之上搅弄风云。

    老天已经决心终结这个王朝的气数了,一切都处在崩溃边缘。

    也就是那一年,齐元兴的四位至亲在半月之内相继亡故。提起过往种种,酒后闲谈时,他终究难抑悲苦之情掩面而泣。

    咱爹原先为官府淘金,后又为地主种地。可种出的庄稼全被地主得了去,佃农什么也落不到。百姓们为了活命,连田间地头的野菜都挖空了。

    十七那年淮河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村里一日死去几十人。爹娘、大哥、还有大哥长子被活活饿死,地主却冷眼旁观不肯给地安葬。咱又实在买不起棺材寿衣,只能用门板抬着尸体四处流浪。多亏后来有好心人帮忙,这才用草席裹着匆匆埋了。

    灾情惨重,皇觉寺收不到米租,和尚们惯会偷jian耍滑,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咱干。最后说是没饭吃了,便让咱出去沿街讨饭,走时只给了一个木鱼一个瓦钵,路上就靠着富户施舍的残羹剩饭过活。

    彼时,齐元兴仰头饮尽杯中烈酒,苦笑道:没亲身历过是不会明了的,这些事,座中唯有曹将军最清楚。

    曹远与齐元兴既是同乡,自小又一起长大,闻言,立刻在旁义愤填膺道:死者枕藉于道,哀苦声闻于天,元政不纲,休怪我等揭竿而起!

    元军屠城无数,所过之处只留下女人和财物,高于车轮的男子全部斩首,其余充作奴隶。这些耻辱血债才过去多少年?世人竟都浑忘了。汤和无奈叹息道。

    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齐元兴一拍桌子,愤慨道:不给活路,良民亦反。士可杀不可辱,吾等宁可死于刀剑之下,也不愿再受那些狗官的窝囊气!

    汤和亦颔首道:当年崖山海战,陆秀夫曾言,退无可退,国事已然一败涂地,陛下应以身殉国,不可再受当年之辱。自靖康之耻后,大宋忍辱多载,未见长久,下场只更见惨烈。

    陆秀夫用剑逼迫妻女自尽,腰间别着传国玉玺与幼帝跳海,十余万人跟在后面一同殉国。张世杰率援兵赶至,闻讯,亦赴海明志。先者尚肯如此,何况我哉?

    以史为鉴可知得失,曹远道:越是遭过罪,便越能明白世道的不公。汉人总不能一直跪在元人脚下乞食,是时候直起腰杆了。

    说着,他望向下首处坐着的少年郎君们,略有些感慨道:这群小辈里头,尤其廷徽和沐恩真正吃过苦头,磨过心性,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曹将军谬赞了。

    听见这话,孟开平与齐闻道赶忙起身相敬。

    齐元兴看着他俩,同样点点头道:天德所言不假。全儿和保儿都有长辈护着,冯胜跟着他哥,黄珏跟着长姐,至于郭四更有好几个兄弟姊妹记挂着,吃苦受累自然不多。

    闻言,席中诸位少年神情各异齐元兴的侄子齐文正并外甥齐文忠对视了一眼,前者一脸玩味,后者淡淡一笑;郭四则只顾吃饭,垂头默然不语;唯独冯胜和黄珏二人的面色颇不服气。

    我听赵将军说,孟兄一路随他领兵自巢湖南下,骁勇善战有大将之风。

    黄珏挑着眉,阴阳怪气道:难怪义父偏疼孟兄,我等都应向他多学才是。

    齐闻道听了忍不住想要插嘴,然而孟开平先一步拦住了他。

    孟某不才,担不起赵将军和黄小郎君的称赞,只懂凭着蛮力杀敌罢了。

    孟开平一脸平淡道:如今诸位郎君跟着范、胡两位大儒习文断字,又有平章大人亲授武艺,日后智勇双全必定胜过开平万千。

    黄珏没想到他如此沉得住气,轻哼一声,正欲忍气罢了,却听又有人开口接话。

    哈哈哈哈!说得好!

    赵至春已然微醺,他放下碗筷打了个酒嗝,旋即醉眼朦胧道:开平这小子真是会说话啊,干活从不马虎,打起仗来也算得上能耐只一条!平日里顾虑太多,锐气不足,论这点玉儿确实强过你

    姐夫,你醉了。夸人也不是这样硬夸的,黄珏有些不耐地打断他:我尚未领兵作战过,又怎能与孟兄相比?

    然而,一旁的冯胜生怕局面不够乱似的,突然出声道:双玉谦逊,实则担得起赵将军所言。这原也不关领兵与否,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他心中冷嘲,面上却笑问道:听闻二位皆善枪法,不知哪方技艺更胜一筹?

    齐文正皱了皱眉,看傻子似的看了眼冯胜,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可好奇的?自然是廷徽更胜一筹。他毕竟长黄珏五岁,也是自小习的长枪。

    未必,未必!赵至春双颊通红,粗声粗气道:玉儿的枪法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他又肯下功夫,不论三九还是酷暑从未懈怠过。旁的不敢夸口,可谈及枪法,同辈之中必定鲜有敌手!不信便教他俩出去战一场

    哎,方才还说舅舅偏疼孟兄,赵将军这便来护着自家小舅子了不是?

    齐文忠见话头不妙,忙出头打圆场道:今日设宴是为了贺平章大人喜得贵子,何必动刀动枪伤了和气?明日,便是明日再比也不迟!

    齐元兴赞许地看了外甥一眼,也说和道:诸位且听保儿的罢,日后岂能少了机会切磋?到时谁若胜了,便让我儿拜他为师!

    闻言,众人都起哄叫好,黄珏则挑衅地看了孟开平一眼,等着他作何反应。

    就在这时,帐外却有兵卒来报。

    禀总管,王都尉求见。

    此处,管军总管之职唯有一人。孟开平豁然起身,还不待他告罪请辞,齐元兴便摆手道:廷徽且去,今夜你轮值巡防,不可懈怠。

    孟开平拱手应下,当即掀了帐帘阔步而去。

    *

    十月的天,已是深秋,帐外夜凉如水。

    总管,火器营那边有老兵闹事。

    一列人在前举着火把开路,王遇成则跟在孟开平身边,飞快解释道:几人饮酒,不知怎的就闹起来了,说是

    他欲言又止,觑了眼总管的脸色,硬着头皮道:说是要回乡看妻儿去。

    孟开平皱眉道:现下谁在那守着?

    孙茂先守着呢,已经将人都制住了。王遇成补充道:今夜军中设宴,他们难免纵情多饮些,估摸着是喝昏了头,还没出营便被巡防的抓了。

    听上去此事可大可小,孟开平略一思忖道:先领我瞧瞧去。

    两人脚程快,转眼便到了火器营那处。甫一靠近,便听见一阵刺耳的吵闹哭嚎声。

    放老子出去!有人上蹿下跳、破口大骂道:什么狗屁红巾军,老子跟着打了三年的仗,一次老家都没回过!自己生儿子摆酒,旁人死了儿子都不让看,狗娘养的齐唔!

    骂着骂着,那人的声音突然断了。孟开平一手接过火把,向前一照,只见三个汉子正被关在木笼里一人被孙茂先拿破布塞住了嘴,浑身酒气,怒目圆睁;余下两人则窝在角落里,不知死活。

    孙茂先见孟开平亲自来了,立刻上前请罪道:属下无能,前头宴席未散,竟还劳烦您来管这些杂事这朱老三醉狠了,尽说些胡话,属下这就处置了。

    不明不白的,你要如何处置?孟开平听罢,侧首看向他,面色如常吩咐道:听着跟窦娥喊冤似的,把那犯事的嘴松了,我要听听他说些什么,免得屈了他。

    孙茂先无奈,只得让人扯去那破布。朱老三嘴巴得了空隙,甩头便狠狠呸了一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继续骂道:姓孟的,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齐元兴的走狗,少在这里假惺惺了!

    孙茂先没想到这小子胆大包天,逮谁都敢骂,正欲再唤人堵嘴,却见孟开平摆了摆手。

    你天煞孤星,克父克母一家子死光了,哪里知道我们的苦?

    朱老三果真醉得不轻,摇摇晃晃口不择言道:朱元兴仗着什么?不就是靠着老丈人发的家!吃软饭的玩意儿我呸!

    他一时大笑一时大哭,形容癫狂道:募兵时候说得好听,什么共谋大事、共享富贵,可老子妻儿都死了啊,要他娘的富贵有屁用!

    天天打仗,打不完的仗除了杀人就是杀人,我日你大爷的,老子不干了!放老子回家!

    朱老三越说越激动,直把脑袋往木头上撞,一片血rou模糊。孟开平也大概听懂了,他默了片刻,开口问道:你是听人怂恿才犯了事,还是自己要跑?

    无需怂恿!朱老三当即高声回道:谁不想老家的爹娘妻儿?兄弟们敢怒不敢言罢了!

    听了这话,孙茂先连忙向孟开平澄清道:没有,没有的事!此处只他一个故意闹事,另外两个都是被他怂恿的,谁叫他上月刚死了老婆孩子

    孟开平觑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孙统领,你这火器营三天两头出岔子,究竟是旁人之过,还是你这个长官之过?

    孙茂先立刻跪地,冷汗涔涔而下:总管恕罪!许是、许是属下近日待下宽纵了些

    好一个待下宽纵。孟开平一声冷笑道:乱从内起,动摇军心,长此以往我看今后仗也不必打了,都回家抱孩子去罢!一群废物!

    旋即,他转向王遇成,同样斥道:下回再有这等事,解决不掉也不必来问我,只派人提着你的头来就是。平章大人面前,我丢不起这个脸。

    二将受骂皆不敢反驳,心中明白,一会儿便该自去领罚了。

    临走前,孟开平最后望了眼笼中三人,转身问道:另外两个如何了?

    被制住前受了些伤,还活着呢。孙茂先从地上爬了起来,颇有些狗腿道:敢问总管,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三个汉子都是军中老手了,平日无甚过错,不如网开一面、从轻处罚?

    欲扬先抑,责骂完再施恩,套路罢了。他自以为摸透了这位年轻总管的心思,哪知孟开平摇摇头,只轻声说了两字。

    杀了。

    闻言,孙茂先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都、都杀了?

    孟开平懒得理他,转而吩咐王遇成道:将此三人枭令示众,有他们作例,看军中谁还敢生出异心。

    面前立着的弱冠少年神情自若,言语之间却重若千钧、杀伐果断,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轻易决定了三个人的性命。

    王遇成心中也是一惊,犹豫一番,涩然道:火器营人手本就不多,朱老三罪有应得,但另两人却算得上情有可原。他俩都是本地人氏,眼下咱们方才攻下太平,不知老母妻儿在家中可还安好,便想着去瞧一眼就回来

    王都尉,你若认为罚得重了,不如你来替了他们?

    见王遇成悻悻低头,孟开平眸光锐利,不由分说道:我晓得你们之间环环相扣,沾亲带故,然例不可破,此事不必再议。

    明早cao练,我要在营前看见三具尸身。但凡少了一具,便由你替上去。

    *

    处理完这头的事,孟开平带人巡了两圈营,结束时已接近夜半三更。

    主帐的宴席都散了,大营又重归肃穆。孟开平仰头,远远望见后山顶上悬着的月亮,没有回帐中休息,而是将身边的人尽数遣了,独自钻去了林中。

    他刚踏进老地方,那颗老榕树上便骤然跃下一道黑影。

    我在这等你好一会儿了!

    齐闻道落在地上滚了半圈。站稳后,他扬手将一只酒囊丢给孟开平,旋即挠了挠脖子,埋怨道:嘶,这里蚊子可真多,你怎么巡个营还磨磨唧唧的,小爷我都快被蚊子吸光了。

    孟开平闻言叹了口气,接过酒囊,靠着树干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以为巡营轻松?真轻松哪能轮得到我。他仰头喝了口烈酒。

    齐闻道也挨着他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个纸包打开,里面竟是片好的牛rou。

    你瞧,又妄自菲薄了不是?

    齐闻道吃了口rou,颇为惬意道:义父信任你,连你手底下带来的那万把人也没给分开。往后总能熬出头的,想那么多干嘛,今朝有酒今朝醉!

    然而,孟开平却苦笑道:我并不想挟恩图报,这个位子,简直将我架在火上烤。

    齐闻道也饮了口酒,喉间火辣。他顿了顿,无奈道:孟开平,我真搞不懂你。要说你为人和气,这军中没几个不怕你的,他们都说你小小年纪心狠手辣,治军未免太严苛了些;可要说你戾气重,你又处处不敢吭声。

    他皱眉瞧着孟开平,颇不甘心道:方才在宴上,你何必拦我?那黄珏句句对准你,明里暗里不服你采石矶立功,我帮你出头你还不乐意啊。

    你那也叫帮我出气?孟开平忍笑道:我若不拦你,那宴都要被你搅黄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再者,有赵将军在场,你争不过他。

    嘿。齐闻道挑眉道:你也看不上我是罢?

    那赵至春从前不过是和州打家劫舍的匪寇,投奔来不到半年,算什么英雄好汉!

    齐闻道满脸不屑,继续道:黄珏骂我是个石头缝里蹦出的叫花子,对,没骂错,当年若不是义父在庙门口施舍一张rou饼给我,我早饿死了。可他又有什么可得意的?仗着他jiejie嫁了个好夫婿?

    我听着此言颇酸,你到底是羡慕他还是瞧不起他?孟开平借机调笑道:无须艳羡,待你与沈家的亲事订下,往后也不算全无依靠了。

    这门亲若非胡将军做媒,我才不答应。齐闻道哼道:他家姑娘才多大?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偏要让我一个没立过功的小子娶回家?我最讨厌这些儿女情长了,没意思。

    你瞧着军中有几人没姻亲的?娶了她,才算于军中有了根基,平章也会更放心你。

    孟开平摇摇头,长叹道:采石矶一役,我虽擒获敌军精锐,又以火攻取巧,可赵将军正面直冲敌阵、左右拼杀,同样功不可没。平章十分看重他,他的忠心和勇猛,会使他成为军中最利的一柄刀剑。

    齐闻道略一思索,转而道:那黄珏要与你比试枪法,你可应下?

    不应。孟开平眯着眼,单手枕在脑后:且让他去做什么太子太师罢,我可乐得清闲。

    齐元兴如今终于得了个儿子,又是容夫人嫡出,待他日后成就大业,这位可不就是太子爷么?

    既然黄珏要当太子爷的师傅,理应封他个太子太师当一当。

    闻言,齐闻道捧腹大笑道:你就胡扯罢!要封太子太师,也该先封给赵至春,这位可是师傅的师傅。

    这些话,齐闻道根本不当真,只当说笑。毕竟他才十四岁,前十年都过着沿街乞讨的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饿急了就跟野猫野狗抢食吃,没空关心军政大事。后来一朝被人收养,改名换姓,又被安稳养在容夫人膝下,哪里想过所谓的皇图霸业。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可没胡扯。孟开平叼着草根,悠悠道:你是稀里糊涂被一张饼骗来的,我是蒙着父兄遗愿投奔来的。其他人,应当做梦都想着高官厚禄、名正言顺呢。

    战场之上是真刀真枪的拼杀,而战场之下,则是人心的较量与算计。

    齐文正和齐文忠哥俩倒还行,一个吊儿郎当,一个憨厚老实;郭英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好手。他一家都肯为义父效力,连jiejie都成了义父妾室,真是够下本钱的。

    齐闻道一一评价道:冯胜这人就是个搅屎棍子,刻薄贪功,但大事还算拎得清;唯独那个黄珏,可真真是

    他咬牙切齿好半响,忍了又忍,最终闷声道:也罢,总归他小我一岁,面上还算敬我,背地里怎么说且随他去罢。管天管地,管不了他拉屎放屁!

    可你不得不承认,他武功确实强过众人。孟开平缓缓道:若非我长他几岁,根本压不住他。待他成年,往后便更不好说了。

    黄珏是天生的将才。他毫不讳言道。

    这句评价极高,但黄珏的确有真本事。赵至春有个外号叫赵十万,因为他曾说只要率兵十万就可以纵横天下。而黄珏则随了他姐夫的打仗作风,不顾性命,勇武难匹,极适合作为先锋官冲入敌阵。

    齐闻道习武晚,根本敌不过黄珏,闻言也只得颔首道:我不求同他相较,只求留在军中效力罢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你如此想便对了。孟开平赞许道:平章为你取字沐恩,便是为了让你时刻感念他的恩情,再加上你有容夫人庇护,根本无需畏惧黄珏。

    两个少年躺在枯黄的草地上闲聊,仰头看着夜空中柔亮的月色,静听林间潺潺溪流,一时感慨万千。

    孟开平顺手摘了片叶子,叠在唇边吹响。

    那声音悠悠扬扬的,越飘越远,似乎是徽州那边的小调。齐闻道忍不住打起了拍子,和调唱了曲。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生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歌起三更。

    少年郎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又柔肠百转,一曲毕,两人皆意犹未尽。

    孟开平,那你呢,你又靠谁庇护?

    齐闻道不唱了,揉了揉眼角,复又开口问道:义父将徽字赐给你,明摆着想让你成为他的左膀右臂,难道你就一点儿不动心吗?

    如果有一天义父当了皇帝,定会毫不吝啬封他们这些兄弟和义子们做大官的,他坚信这一点。

    然而,孟开平不急不慢地丢开叶子,肃声道:方才巡营,我又下令杀了三个人。我本以为今日是不必杀人的,可是不行。

    杀人这件事会上瘾,只要有了第一次,往后的每一次都不会再心慈手软。

    他们都有苦衷,可我不能听信。当年我大哥死,就是因为下头的人生了不轨之心,瞒报军情。

    那三个人他必须杀,带兵打仗,仁慈只会害人害己。这是用他兄长的死换来的教训。

    有时静下来想一想,从十六岁起,我的日子里好似只剩下这一件必做之事。

    孟开平望着自己的双手,极度平静道: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放下权力,但这满手的血,这辈子应当是洗不净了。

    说起杀人,齐闻道也深吸一口气道:我上回杀了个斥候第一次亲手杀人,用箭。当时全被新鲜刺激冲昏了头,可晚上躺在榻上一想,脑子里全是那个人死前的眼神,怎么也忘不了。

    后来义父夸我眼力好,旁人都没发觉那斥候,独我发觉了如今再想,即便重来一次,我照样不会手软。

    我们这些亡命之徒是一定不会有来生的。

    孟开平饮完最后一口酒,面色微醺,万分肯定道:神佛绝不会宽恕我的罪孽。

    愈是乱世,愈是教派盛行,可见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他只能劝慰自己,每一次破杀戒,都只是为了早些结束这片混沌乱世,还贫苦百姓们一片清平盛世。

    算了,不说这些了!

    齐闻道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望了眼山下头的大营,强作欢喜道:等仗打完了,你有想过去哪儿吗?我是一定不要待在军中了,去庙里撞钟都比这儿好。

    去哪

    孟开平闭上眼睛细想。

    河山大好,他已去过许多地方了,待到烽火散尽时,天下景色会更加锦绣壮阔。

    可他唯有一处魂系之地。

    *

    至正四年是齐家的惨事,而那一年的瘟疫,同样没有饶过孟开平的母亲。

    他记得,阿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时,朝廷的宣抚官又来挨家挨户收取赋税。六岁的他被爹爹和大哥护在身后,望着那一张张道貌岸然的嘴脸,只觉得贪婪可怖。

    那群人原本是皇帝从大都派下来赈灾济贫的,可到了地方后,却勾结当地贪官污吏一同欺压百姓。他们以村中白事过多为由,又是打又是骂,强行夺走了家中最后一点儿银两那原是为阿娘抓药用的。

    阿娘只一日未曾吃药便咽气了,身上蒙着刺目的白布。窗外,枯藤老树昏鸦,夕阳西下,年幼的孟开平愣愣地守在榻边,听外头孩童们故意编出的歌谣。

    奉使来时惊天动地,奉使去时乌天黑地,官吏都欢天喜地,百姓却哭天抢地

    于是他止不住想,如果那些人不来,阿娘吃了药或许便好了。

    往后的每个白日里,她还会牵着他上山采茶,温柔地教他认各式各样的果子;夜深时分,她还会在灯下一边唱曲子哄他入睡,一边替他和大哥缝补刮破的衣衫。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

    是谁害死了他的阿娘?

    是奉使,是派遣奉使的元帝。

    阿娘年轻时,曾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可她死的时候模样却非常难看,瘦得不成人形,孟开平只鼓足勇气瞧了一眼便觉终身难忘。

    那段时日,遭祸的远不止他们一家,村里死绝了好几户。相较而言,至少他家还有三个男丁。

    爱妻过世,孟顺兴不吃不喝消沉了好几日,但他始终记得自己还有两个孩子。于是他终究勉力振作起来,亲手安葬了妻子,又凭着力气重新找了份活计。

    孟顺兴对儿子们说:出身遭遇如何没什么好抱怨的,只要不怕苦,日子总能熬过去。

    他以身作则,教会了儿子们什么叫做顶天立地、问心无愧。或许他没有为天下苍生谋福,但他却用双肩扛起了整个风雨飘摇的家。

    那时候大哥孟开广已经十四,也被迫日日出去做苦力赚钱,除此之外还要负责看顾幼弟。如此熬了两年多,一家人总算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孟顺兴在乡里当上了团练,孟开平日渐长大,家中的近况也越过越好。

    至正六年,孟开平八岁,机缘巧合下开始随着父亲习武。

    原以为日子会继续平静地过下去,成年后,他会同老爹和大哥一起保卫昌溪。到了年纪便听从乡里媒人忽悠,老老实实娶个媳妇生些孩子,然后嘛,再想办法把小崽子们养活大,教会他们谋生的本领,一家人平凡却又幸福。

    是的,他会尽己所能让家人过得幸福、衣食无忧,不论他娶了谁。因为这是父亲教给他身为男人的责任心。

    可谁能想到至正十一年,祸事再起。

    由于黄河两次决堤,严重影响了朝廷的国库收入,元廷征集二十万百姓修筑河堤,想要在半年内将河水勒回故道。

    然而,对待这二十万劳工,各级官吏不仅克扣的工钱和口粮,还动辄打骂,不顾劳工死活。徭役过重,各个村里但凡有年轻男子都要抓走,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就在此时,有劳工在河道里挖出了一个独眼石人,其背后刻曰: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个石人仿佛一声号令,万民应声而起。

    至正十一年五月,走投无路的流民们头包红布,扛起锄头、竹竿、长枪、板斧开始起义,千万条红巾如愤怒的烈火,在大江南北熊熊燃烧。

    不出半年,红巾军的队伍扩大到十万人;而一年后,各地的起义军总数已达百万之众。

    孟顺兴原先只是率领乡人囤积武器和粮食自保,见此情状,便干脆也揭竿而起。他被推举为首领,长子孟开广则为副将,很快,队伍便从百人扩至千人,多次击退敌军,牢牢盘踞昌溪。

    因为老爹造反,孟开平一瞬间摆脱了贫农身份,成了别人口中的叛军之子。他才十四岁,可他对此一点也不害怕,相反,只觉得十分快意。

    他知道自己心中有恨,父兄心中有恨,军中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恨。凭着这许许多多的恨意,或许他们便能推翻元廷,报仇雪恨。

    但他那时还是太天真了,因为两年后,孟顺兴就在与元军作战时中箭身亡。大哥孟开广根本来不及悲痛便接替了父亲的职位,但很快他也受伤染病,卧床不起。

    战役未完,孟开平被急召至军中。又是一年秋风渐起,他守在兄长的榻前,就像多年前守在母亲的榻前一样。

    他哽咽道:大哥,爹已经去了,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孟开广却道:开平,不要为我流泪,外头还有一万好儿郎等着你。他们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了我们孟家父子,你绝不能辜负他们。

    外头的战鼓声已经响起来了,沈善长强拉着孟开平,为他戴上了红缨兜鍪,将一柄长枪塞到他手中。

    这里是昌溪,是他的故乡,如果这一战他败了,连爹娘坟冢都不能得见了。

    大哥,我一定会胜的,你千万等着我。孟开平含泪发誓道。

    孟开广点点头,微笑着目送他迎战。

    他坚信弟弟一定会胜,开平太过年少,这一战会助他在军中站稳脚跟。待他得胜归来,染血长枪、元军首级,这些依旧是属于孟家的荣耀

    只可惜,他却没法亲眼得见了。

    *

    兄长故去后,孟开平真正孑然一身了。

    很长一段时日里,他几乎快要忘却父兄的重托,一心只想逃避。

    战乱已经夺去他所有亲人的性命了,他万分迷茫、毫无准备地被推上这条路,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更不知往后该如何走下去。

    至正十三年于孟开平而言,是颓靡不堪的一年。昌溪周边,各路叛军都在奋力向元廷领地推进,可他只率兵缩在老家一隅,不问世事。

    人若骤然闲下来,就易为杂事所迷。那时候,他同几个亲兵整日借酒浇愁,沉迷女色,干了许多荒唐事。军中因此议论纷纷,差点将他从统帅的位子上拉下来,多亏有沈善长替他处处斡旋,诸将才顾及着过往情面未曾发作。

    沈善长劝过骂过,甚至还动手揍过,可惜都毫无用处。他几次三番扬言要走,终究还是没忍心。

    因为他是孟开广的挚友,故友已去,他自觉要担起兄长的职责教导好孟开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误入歧途。

    后来忆起这一段,孟开平觉得自己也算是切身体验过何为醉生梦死了。短短一年,世上该玩的几乎被他玩了个遍,再荒唐的乐子都显得乏味起来。

    那时他自暴自弃般想,就这样罢,还不如一辈子待在这儿。随他们如何去打如何去争,假如有人一统江山了,他再弃兵投靠听任收编,总之能谋个一官半职糊口就行。

    他还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成家了,他的家早没了,即便日后娶妻生子也无法抚平他内心的痛楚。

    他立志要将前十六年的辛苦努力尽数抛开。每一日,都只敢在大醉之后睡倒,不醒人事,因为这样便不必入梦了。

    直到有一日,他醉后依旧入梦了。

    梦里,老爹和大哥在院中练拳,说说笑笑。孟开平在远处看着不由恍惚,还以为自己终于如愿以偿回到了从前。

    很快,老爹扭头看见了他,招手唤他过去。

    孟顺兴身形魁梧不苟言笑,吩咐孟开平取了一杆枪来,使给他看。可孟开平手生得很,仿佛从没碰过这物件似的,将一套寻常枪法使得乱七八糟。

    他以为老爹会狠狠打骂他毕竟从前但凡他练错了半招,迎头便是一顿打狗棍。可孟顺兴这回只是立在他面前,难得温和地看着他,问他了这样一句话。

    平子,你有多久没摸过枪了?

    霎时,孟开平心如钟鸣,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他有多久没摸过枪了?

    约莫从大哥三七之后罢,他根本不敢细想。

    愧疚、懊恼、悔恨,万千思绪一瞬间涌上心头。他翻身坐起,如大梦初醒般仔细想了一整夜,反复回忆自己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第二日,他红着眼眶找到沈善长,低头认错。

    沈善长看着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你现下明白还不算晚,只是开平,你错过了太多。

    孟开平怔住了,只听沈善长继续道:旁的且不论,与你大哥过了聘的于家姑娘闹了大半年,已经被她爹娘送回老家了。依照乡里习俗,她虽未嫁,却还是要为你大哥守一辈子寡的。

    此事他曾同孟开平提过,少年当时却置之不理。如今那姑娘已经回乡月余,不知可还安好。

    孟开平挠了挠头,此事他怎么全无印象?想来又是醉后听说,醒来便忘了。

    明日我便去泗县一趟,替大哥将婚书嫁妆退回于家。孟开平坚定道:总不能连累她一辈子,既然未嫁,让她爹娘再替她择户好人家便是。

    第二日去时,除嫁妆外,他还特意备了一份厚礼当作给于家的补偿。

    然而到了泗县城中,孟开平略一打听,却听乡人闲话道:那于小娘子烈性得很,夫婿亡故,她竟要自缢相随,可敬可敬!

    闻言,孟开平眉头紧锁,着急追问道:她人死了吗?

    那倒没有。乡人答道:听说人都放进棺材了,不知怎的,突然又喘气了,阿弥陀佛,正是菩萨显灵。只可惜于家原要将此事报上去,求官府赏赐贞节牌坊的,如今看来却哎,小郎君!

    孟开平无意再听,立刻带着一队人一路纵马到了于家门前,只见大门上挂着的白幡还未取下。

    于老爷?他扣了扣门:在下孟家二子,特来拜谒。

    半晌,无人应门。

    于家好歹算个乡绅,不至于连个守门小厮都没有。孟开平直觉不妙,着急地想要翻墙,正巧手下袁复来报。

    头儿,于家还有个后门,那门一踹便开了,不如咱们先进去再说?

    人命关天,孟开平觉得十分有理,于是一群汉子便踹破了后边木门涌入于家院落。

    你家小姐呢?孟开平揪住一人便大声问道。

    那人见他满脸凶神恶煞,还以为遇上了土匪强盗,当即吓得半死,哆哆嗦嗦道:小姐、小姐被关在柴房

    孟开平一听立时变了面色。果不其然,待他冲去柴房,远远便瞧见那于家姑娘的丫鬟守在门外哭喊。

    孟二公子!当日下聘,这丫鬟是见过孟开平一面的,眼瞅着他突然出现在院中,当即唤道:快救救我家小姐,老爷要活活逼死她啊!

    如此,一切都已明了。

    孟开平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少女,于家二老也匆忙赶到了,见状暴跳如雷道:孟开平!你擅闯民宅,好大的胆子!真当徽州无人能整治你了吗?

    徽州不晓得,但在昌溪却是我说了算。孟开平冷冷道:在下今日原想来退婚事,还于姑娘自由,没想到竟撞破此等龌龊之事。逼死亲女以求封赏,这便是于老爷的体面嘴脸吗?

    于老爷神情难看,只瞪着眼睛骂道:于蝉是我的女儿,你兄长的妻子,还轮不到你这个毛小子插手!

    孟开平抱着于蝉,不顾阻拦大踏步向外走,又嘱人将带来的东西全数留下。

    于老爷,我改主意了,原先的聘礼依旧作数。孟开平肃着眉目道:从今往后,她便是我的女人,我会以兄嫂之礼待她。

    你既然狠心不要这个女儿,便当她不在人世了罢。

    *

    孟开平回去后,将此事同沈善长一说,却挨了好一顿臭骂。

    简直是胡作非为!

    沈善长踱来踱去,唉声叹气道:你救她,怎么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虽说弟娶寡嫂算不上稀奇,可总归对名声不好,往后你若娶妻又该如何同人家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反正我问心无愧。

    孟开平不以为意道:我已问了于家姑娘,她宁可跟着我也不绝回那虎狼窝去。所谓自缢,其实就是于老头拿麻绳套她脖子上伪造出来的,多亏她命大没死透,又醒在封棺前,不然早就下葬见阎王了。

    一招不成,那于老头又想活活饿死她,机关算尽就为了一座牌坊。你说,这样的娘家还能待吗?

    她未嫁夫丧,乡里忌讳这些,便是再嫁也觅不到好人家了。

    思来想去,沈善长依旧替他担忧:要不先这么凑活着罢,总归也不少这一口粮。只一条,你绝不可冒犯于她。先养着她,待日后有旁的好去处,再赠一笔银子送她去。

    孟开平颔首道:正是如此,我也这般打算的。她同我大哥的婚事原先只靠媒人说和,连面都没见过,大哥待她无甚感情,但总归有这层关系在,我必定以礼相待。

    沈善长道:你要思虑的事情太多,郭子兴的队伍已经打到了定远,你呢?还打算独坐高楼、偏安一隅吗?

    自然不会,你且听。

    少年指着帐外,蓦地感慨道:从前日日听在耳边的军歌,如今才真正听进了心里去。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若非走投无路,谁肯以命搏命?

    爹娘兄长的仇,乃至于这天下苍生的苦,且交给他来报。

    荒废了这么些时日,cao练兵马、囤积粮草才是重中之重。外头局势混乱不堪,咱们踏出稍远恐怕就要被打散了,此路不通。

    孟开平胸有成竹,继续道:听闻郭子兴帐下有位将领,姓齐名元兴,为人豪义颇具才干,定远便是由他率军攻克而下的。我想,若能与此人为伍,日后定能拿下徽州全域。

    你想投奔红巾军?沈善长思忖片刻道:可惜郭子兴此人气量狭小,实非良帅。咱们若去,恐怕会被吞并得干干净净。

    孟开平咧嘴一笑,志气满满道:眼下局势还不明朗,不宜妄动。

    他要以昌溪为据,壮大队伍,静候时机。气量狭小之人难留将才,他等着那郭子兴与齐元兴决裂之日。

    果不其然,仅仅两年后,齐元兴在老家钟离召集了二十四个好手,主动向郭子兴请辞。至正十五年元月,他带着这二十四名亲信脱离了红巾军主力,自濠州南下。

    于是,孟开平看准时机,率领麾下厉兵秣马的万余孟家军,自昌溪投奔而去。

    诸位甘愿舍弃身家相随至此,是齐某之幸。

    渡江前,齐元兴对众人誓言曰:今后不论染血沙场,抑或是成就大业,齐某绝不辜负各位!此情天地可鉴!

    唐时黄巢科举落榜,只得黯然离开长安城,走前曾作诗曰,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数年后他带领十余万大军攻破长安,天下皆知,敢笑黄巢不丈夫!

    今日,我亦有诗一首。齐元兴高声道。

    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

    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

    这一年,孟开平十八岁。

    他身后是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袍泽兄弟,身侧是志同道合的起义将领,年轻朝气的面孔、guntang灼热的鲜血,孟开平遥望远处长江天堑,心头豪气顿生。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跌跌撞撞走到这里,怨恨也好,逼迫也罢,一切都不必再言。

    驱除胡虏,恢复中华,原就是好儿郎的志向。

    此后,他绝不回头。

    少年一腔孤勇。你将造你的城邦在废墟之上~

    这一章写得很艰难,也担心大家看得艰难。想表达的内容太多,能成功传递几分随缘了。

    师杭美貌聪慧,无疑值得喜爱。而孟开平的形象在之前二十章可以说是糟糕透顶,肯定会有读者觉得凭什么委屈女主啊?但我站在全书的上帝视角,不得不说,孟开平这样的人更难得,师杭遇见孟开平何其有幸。

    我写的时候都以为这么牛逼的人生履历是假的,然而是真的历史上这些少年郎只用二十年就能将很多人的一辈子走完,每一个人都是天选之子。我对元末背景还有元军残暴的描写尽量压缩了,南宋人口7000万,元朝统一全国后只剩下3000多万,这是人类历史上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大屠杀。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对当时的汉人来说这是怎样的深仇大恨。

    完全不了解明史的读者,看这篇番外可能会认晕角色,但我真的没能力把史料全贴上来了实在有疑问可以评论也可以自行百度~有些角色后面最多出现只言片语,但我希望可以在只言片语间把形象立起来,尽可能不过分脱离史实。

    孟开平十八岁前的经历分了两章,一章关于他自己,一章关于师杭。关于师杭的回忆且等他憋不住告白时再展开吧。

    祝大家节日快乐!

    ps.看到微博有个推我文的姐妹说我是明粉哈哈哈哈,其实不算,只是前段时间看关于明代的书比较多,又恰好这一本写明而已。以后写其他朝代我照样疯狂考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