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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第三十五集)

    作者:紫狂&弄玉

    字数:62828

    章

    程宗扬觉得自己一生的震惊都在这一晚用完了。至高无上的天子在自己眼皮

    底下暴毙,倍受荣宠的妃嫔像娼妓一样被人yin辱,鲜血和杀戮在这座富丽堂皇的

    宫殿中肆意流淌。

    吕冀的猖狂和嚣张远远超出自己的想像,但程宗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吕冀

    会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

    楼梯下方,吕冀像骑着一匹美丽的小母马一样,骑在友通期臀上,一边扯住

    友通期颈中的绳索,死死勒紧,神情兴奋而凶狞。友通期六识被禁,此时扬着面

    孔,空洞的双眼圆睁着,嘴巴越张越大,连舌头都伸了出来。

    绳索深深勒进少女粉嫩的玉颈,一点一滴地绞杀着她的生命。不多时,友通

    期便呼吸断绝,气息全无,她粉白的玉颈软软歪在一边,美丽的面孔再没有一丝

    血色。吕冀满脸兴奋,在友通期身躯抽搐的雪臀内狠狠挺动几下,然後放肆地喷

    射起来。

    赵合德双手捂住嘴巴,身子瑟瑟发抖,整个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天子的死

    让她惊骇欲绝,友通期的死却让她感同身受——假若当初她不是代替自己入宫,

    此时受尽yin辱,最终在无意识中凄惨死去的就是自己了。

    人死如灯灭,无论生前如何地位尊崇,权倾天下,又或者如何的千娇百媚,

    芳华绝代,死後都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生前的一切都再没有任何意义,只剩下

    黑暗、冰冷、漫长而没有尽头的死亡……

    赵合德怔怔望着那个与自己一般年纪,一般青春貌美的少女,望着她空洞的

    眼睛和伸长的舌头……突然间,赵合德感觉到一阵无比的恐惧。

    那是一种面对死亡的恐惧,那种恐惧的感觉如此真切,死亡就像一条黑色的

    绳索,缓慢却毫不留情地在她颈中绞紧,冰冷得令人窒息。

    忽然脸侧微微一暖,有人把嘴巴凑到自己耳边,接着一个低微却清晰的声音

    说道:「别害怕——她没有死。」

    赵合德扭头看着他。程宗扬确定地点点头,「真的,相信我。」

    赵合德心下一鬆,一股热泪几乎流淌出来。

    程宗扬并不是虚言安慰。最初的震惊过後,他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对,对于死

    亡的感知,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晰。虽然友通期看上去已经香消玉殒,生机全无,

    但程宗扬并没有感受死亡的气息。

    生死根不会撒谎,没有感受到她的死气,说明友通期仍然活着,她的死亡只

    是被人设计好的假像。只不过那些人设计得十分巧妙,在窒息昏迷和六识禁绝丹

    的禁闭下,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

    两名内侍解下昭仪身上的绳索,趁着她身体未冷,在她腕上、膝上、肩上抹

    了些药物,轻轻揉拍几下,褪去绳索绑捆的痕迹,然後用一条白纱盖在她身上,

    拖了出去。

    另有内侍捧来衣冠,轻手轻脚地帮吕冀穿戴起来。

    吕冀穿戴整齐,然後望了眼楼梯。

    旁边的内侍道:「为了防止宫里的人逃跑,上头的暗门从外面顶住了,这会

    儿刚打开。」

    吕冀点了点头,然後拾阶而上。

    程宗扬搂住赵合德,紧紧贴在档板另一侧,身体像要粘在上面一样,一动不

    动,一边死死屏住呼吸。

    幸好吕冀只是路过,并没有留意隔板後面还藏得有人。他从暗门出去,在内

    侍的掩护下绕到宫门处,然後停下脚步,用力揉了揉脸,装出一脸惊色,像是刚

    刚赶到一样,小跑着疾趋而入。

    「圣上!」吕冀一进来便放声大哭。群臣也只能陪着乾嚎。

    吕冀扑到榻边,嚎啕道:「圣上春秋正盛……怎么就弃我等而去啊!臣受命

    辅政,竟然护不得圣上周全,真是罪该万死啊……」

    张恽哭道:「大司马,你节哀啊,咱们汉国还要靠大司马你来支撑啊……」

    霍子孟陪着洒了几滴眼泪,戚然道:「大司马来了,我们也有主心骨了,下

    面该怎么做,还请大司马拿个主意。」

    吕冀拭了拭泪,「圣上的死因查清了吗?」

    「仵作还没来,眼下看来……当是脱症。」

    「为何要叫仵作!」吕冀赫然变色,「眼下的场面,岂能让外面人看到?」

    霍子孟「嘿」了一声,不再开口。

    吕氏一系的几名大臣附和道:「大司马所言正是。宫闱之事关乎天子脸面,

    若是被外人看到,私下传扬出去,只怕有辱圣上令名……」

    「是先帝。」吕冀冷着脸纠正道。

    他环顾了一眼左右,然後道:「眼下最要紧的,一是拟定谥号。韦丞相,你

    文学优长,就由你来主持。务必要给先帝拟定一个美谥。」

    这是把自己排除出核心圈子之外了。韦玄成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面上却

    毫无怨色,恭恭敬敬地应道:「是。」

    「第二件事,是善後。」吕冀道:「先帝驾崩,有骇物议,这死相也不甚雅

    观,传出去丢皇家的人。依我看,就说因病吧。」

    霍子孟、张汤等人不发一语,其他几名大臣纷纷称是。

    「至于守灵。白天的话,京中两千石以上官员都来。夜里嘛,我年轻,就辛

    苦一些,头三天由我值守。往後是霍大将军和张公。」

    吕冀出言轻佻,视群臣如无物,就他布置的这些,说好听些,叫随心所欲,

    说难听点,完全是狗屁不通。汉国风俗极重葬礼,天子之丧更是重中之重,有一

    整套完备的礼仪。吕冀这番信口开河,根本不合礼制,说得更严重些,是以庶人

    之礼安葬天子。

    此言一出,殿内整个冷了下来,霍子孟木着脸,张汤看着脚下,都不开口。

    连那些与吕家关系密切的大臣也都闭上嘴,没有附和。

    金蜜镝一直伏地尽哀,此时挣起身,奋然道:「大司马此语,不合于礼。」

    金蜜镝身为车骑将军,位比三公,是朝中有数的重臣,而且身材高大,气势

    凛然,吕冀本来就对他畏惧三分,此时金蜜镝突然挺身而斥,原本得意万分的吕

    冀心头一慌,气焰顿熄。

    眼看吕冀露出慌乱之色,旁边一名穿着绣衣的官员挺身而出,「金车骑此言

    差矣。天子宴驾,大司马乃百官之长,自当主持葬礼,何来与礼不合?」

    金蜜镝只是指斥吕冀出言无状,安排的仪式不合礼数,此人一张口却把金蜜

    镝的指斥歪曲到该不该由大司马主持葬礼上,明显是在搅浑水,好替吕冀开脱。

    金蜜镝是朝中老臣,知道此时若是解释,正中他的伎俩,无事也被搅出是非

    来,挑起浓眉,「你是何人?」

    那官员对金蜜镝的怒火视而不见,不卑不亢地揖手一礼,朗声道:「下官绣

    衣使者,江充。」

    「你可知道天子之丧的仪式礼节?」

    江充圆滑地说道:「既然由大司马主持,自当由大司马定夺。」

    霍子孟终于开口,「大司马也要依礼而行,依你的说法,大司马就可以不讲

    礼数了吗?你这是佞臣啊,小伙子。」

    霍子孟开口,份量又是不同,江充被他当面骂成佞臣,别说还嘴,连回看一

    眼都觉得底气不足。

    吕冀乾笑道:「大家商量,大家商量。」

    就在这时,外面一片喧哗,有人喝道:「让开!皇后的车驾你们也敢挡!」

    吕冀脸上的横rou抖了一下,他扫了张恽一眼,然後疾步而出。

    赵飞燕乘着凤辇,在宫女和内侍的簇拥下穿过廊桥。她怀中紧紧抱着年幼的

    定陶王,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美目又红又肿。

    吕冀不情愿地双膝跪地,「臣参见皇后。」

    赵飞燕顾不上理会,匆忙入了寝宫。

    吕冀脸色阴沉下来。

    天子的尸身已经覆上白布,满榻的血迹却怎么也盖不住。赵飞燕一眼看去,

    如同当头挨了一棒,身形摇摇欲坠。

    後面一名宫女上前一步扶住她,顺势接过定陶王,交给盛姬看护。

    躲在藻井上的程宗扬鬆了口气,那名宫女正是罂粟女。她多半是在自己「走

    後」,前往长秋宫传话,正好逃过一劫。

    吕冀还在殿门处,沉着脸慢慢磨着步子。霍子孟只好道:「请皇后节哀。」

    赵飞燕颤声道:「圣上可是……」

    「属纩是臣亲手所验,」张汤哀声道:「圣上已然龙驭宾天。」

    属纩是把丝棉的轻絮放在死者口鼻处,检验是否已经身故。眼下大臣已经验

    过,又看到榻上的血泊,赵飞燕心底那点细微的侥幸顿时破灭。她双膝一软,跪

    倒在榻旁,泪水夺眶而出。

    吕冀狠狠盯了她几眼,眼底露出几分贪婪和一丝冷笑。

    张恽假惺惺道:「娘娘节哀,此间由大司马主持,娘娘莫哭坏了身子。」

    赵飞燕泪如雨下,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光了一样。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为何不呼魂?」

    以霍子孟的老辣,此时也禁不住面露诧异。这话若是旁人说的倒也罢了,可

    说话的竟然是定陶王,一个年仅三岁的稚子。

    「父王薨逝时,我记得臣子们在殿上呼魂呼了好久。」定陶王扬起脸,「姆

    娘,是吗?」

    盛姬也是满心忐忑,勉强笑道:「欣儿真聪明,记得真清楚。」

    霍子孟反应过来,连忙道:「回殿下,臣等正与大司马商议此事。」

    吕冀盯了定陶王一眼,板着脸,语含讥诮地说道:「臣正要命人呼魂。有劳

    定陶王提醒。」

    赵飞燕忍着泪,哽咽道:「圣上身体一向康健,不知为何会突然驾崩?」

    吕冀拉语调,「这个嘛——」

    话音未落,殿内突然有宫女尖叫道:「昭仪!昭仪自尽了!」

    殿后又是一片大乱,赵飞燕强忍着心下的惊惧,在罂奴的搀扶下走过去。殿

    侧的珠帘已经被人掀开,一条白绫从梁上垂下,赵昭仪穿着宫装,赤着脚悬在半

    空,地毯上倒着一张几案。

    一名宫女泣声说道:「奴婢一直在帘外守着,昭仪也没有说话,刚才听到声

    响,才看到昭仪已经……已经……」

    罂粟女匆忙道:「既然是刚才,赶快救下来,说不定还有救。」

    张恽一摆手,几名内侍上前抱住赵昭仪的腰腿,把她抬了下来。

    赵昭仪身子尚且柔软,鼻间却呼吸全无,宫女们匆忙扯来丝絮放在她鼻下,

    已经没有丝毫动静。

    赵飞燕不知道殿内发生的事,但赵昭仪突然自尽,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她看着赵昭仪的「尸身」,那张曾经娇艳的面孔,此时仿佛白纸一样没有丝毫血

    色,身上的宫装虽然华丽,却一片零乱,似乎是匆忙披上,来不及整理,衣下还

    露出一角染着血迹的白纱……

    「赵昭仪好大的胆子,竟然畏罪自尽!」

    一个森然可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惊雷,将赵飞燕震得手脚冰凉。

    自己倚为靠山的丈夫暴毙而亡,而罪魁祸首则是自己唯一的「meimei」——转

    眼间,自己失去了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还将背负无法承受的罪名。

    张恽顿足道:「死有余辜!」

    吕冀盯着赵飞燕,脸上的肌rou跳动了几下,然後一摆手,「拉去偏殿!验尸

    之後再做处置!」

    赵飞燕想要开口,却被罂奴紧紧扯住衣袖,只能茫然目视着「meimei」的尸体

    被内侍抬走,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下。那一瞬间,绝望中的赵飞燕心里涌出的居然

    是一丝庆幸,庆幸那个人带走了自己真正的亲meimei,使她永远不必目睹,更不必

    经历这一幕。

    「呼魂的事嘛……」吕冀目光在人群间逡巡。

    金蜜镝往前迈了一步。

    吕冀再不情愿,也只好说道:「……就由金车骑和……」

    「臣愿为天子呼魂。」江充拱手说道。

    吕冀应许道:「和江使者一同为天子呼魂。」

    内侍找来天子的衣物,金蜜镝手持外衣,江充紧跟其後,一同踏上木梯。程

    宗扬早就想走,却没想到吕冀离开之後,那道暗门又被人顶住,想走也走不了。

    此时只能再一次缩起身子,竭力藏好。

    步履声从楼梯上传来,一名内侍领着金蜜镝和江充走到殿顶的小门处,往外

    一推,没能推开,连忙说道:「这道门久未使用,昭仪让人封住了,小的这就叫

    人打开。」

    金蜜镝转身就走,一边吩咐道:「拿梯子去!」

    内侍假模作样地叫了几声,让人在殿外架起长梯。内侍们又是一阵忙乱,不

    多时搬来长梯,一直搭到殿顶。两名臣子攀梯而上,一直爬到殿顶。

    金蜜镝拿着天子的衣物,手持衣领,江充拿着衣腰,张开衣物,两人面向北

    方,一边在殿顶奔走,一边为天子呼魂。

    金蜜镝拉长声音高声呼喊道:「天子复矣……」

    江充道:「陛下归来……」

    「天子复矣……」

    「圣上归来吧……」

    两人声音一高一低,金蜜镝雄浑的声音中充满悲怆和哀痛,在夜色间远远传

    开。宫禁中璀璨的灯火迅速熄灭,陷入黑暗之中,紧接着悲声四起。

    金蜜镝与江充在殿上呼魂,下面也没有闲着。到底是众怒难犯,吕冀被金蜜

    镝一喝,气焰顿熄,此时与众臣一道换了麻冠麻衣,按照天子的礼仪整治丧事。

    内侍们将御榻搬到寝宫南侧的窗下,撤去染血的被褥,整理天子的遗体。他

    们小心撬开天子的牙关,将珍珠与碎玉混和,放入天子口中,作为饭含,使亡魂

    不会饥馁,再拿玉片盖住双眼,用玉瑱塞住七窍。刘骜四肢已然僵硬,众人费尽

    力气,才将他手脚扳直,固定住,用锦衾盖上。接着在御榻东侧设上酒食,供天

    子的鬼魂食用。

    几名内侍在寝宫西侧设灶,将香草投入鬯酒烧热,为天子沐浴洁身、栉髮,

    修饰遗容。

    等金蜜镝与江充拿着衣物下来,霍子孟与张汤接过衣物,给天子穿上。随後

    天子修饰过的遗体被移到寝宫中央,内侍在周围张设帷帐,众人退到在帷帐外跪

    拜,将生者与死者隔开,以示生死殊途。

    自皇后赵飞燕以下,所有的妃嫔都已经赶来。对于这些深宫中的女子而言,

    天子是她们唯一的倚仗,听闻天子驾崩,就如同天塌下来一般,哭作一团。

    天子身边的近侍都被抓了起来,张恽俨然以内宫总管自居,吩咐她们除去饰

    品,解下华丽的宫装,换上素服,外面穿上未缝边的粗制麻衣,以粗麻为带,菅

    草为鞋。然後解开髮髻,用一条寸许宽的麻布条从额前交叉绕过,将长髮束为丧

    髻,拿一根细竹作笄,挽住长髮,再用粗布包住头髮,洗去脂粉,为天子持丧。

    殿前设幕三重,中间摆放着天子的灵牌,作为灵堂。周围点燃灯烛,用来指

    引亡灵接受供祭。西阶用长竹挑起一条长达丈二的白帛,上书:刘骜之柩。殿外

    设庐,供守灵的妃嫔休息,庐中只有苫草,以示丧痛。

    灵堂陈设完毕,诸妃、群臣、宫中的内侍、宫女按照亲疏远近、身份高低,

    依次设位,痛哭祭奠。

    吕冀放下架子,与霍子孟等人商议後,以大司马的名义下令加强宫禁以及京

    城的戒备,同时整个汉国以内罢市七日,以防jian人作乱。

    但在告丧时,众人又起争议,天子无後,霍子孟建议以皇后为丧主,吕冀坚

    持以为不可,既然没有嗣子,丧主一栏只能空缺,要不然眼下就为天子立嗣,作

    为丧主。

    最後霍子孟妥协,以丧主空缺的方式,向诸侯、群臣报丧。

    四更时分,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群臣陆续接到告丧,急忙赶赴宫中,其中

    就包括司隶校尉董宣。作为仅存的天子近臣,惊闻天子暴毙,董宣惊骇不已,他

    立即召集手下隶徒,吩咐几句,然後疾赴宫中。

    皇后跪在帐前,泪光满面,神志恍惚。赶来的众臣依次上前叩拜,轮到董宣

    时,他一边俯身叩首,一边低声道:「皇后殿下,圣上……」

    身边忽然多了一双靴子,接着张恽的声音响起,「董司隶,你逾位了。」

    董宣重重向天子的遗体叩拜一记,向後退去。

    张恽一言斥退董卧虎,心下不免得意,他扫了一眼皇后等人一眼,然後昂首

    挺胸地吩咐道:「举哀!」

    寝宫内外,顿时哭声大作。

    赵飞燕哭泣多时,等她泪眼模糊地转过脸,只见定陶王也换了一件小小的麻

    衣,跪在灵前,这会儿靠在盛姬身上,已经睡熟了。

    罂粟女跪在赵飞燕身後,被张恽目光一扫,半边身子都仿佛浸在冰水中,其

    寒彻骨。她本来是去长秋宫报信,不料转眼间便物是人非。整个昭阳宫的内侍、

    宫女都被清洗过一遍,只剩下寥寥数人,连江女傅都不见踪影。

    罂粟女心知不妙,若是依着自己的心思,这会儿就要设法逃生,以免为天子

    陪葬。可主子吩咐过,让自己留在宫里,一是守护友通期,二是守护皇后。赵昭

    仪已经自尽,皇后尚在,自己再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待下去。

    谁知刚才就在董宣跪下的同时,一粒小小的蜡丸弹到自己手边,要不是自己

    反应够快,险些就被那个太后宫里的内侍察觉。饶是如此,罂奴也被惊出一身冷

    汗。她不敢乱动,只借着哀哭掩饰自己的异状。

    赶来的朝臣越来越多,吕冀跪得不耐烦,一边诈哭,一边将袖中的胡椒粉向

    喉中一弹,连连咳嗽起来。

    两名内侍哭着过来,「大司马伤痛过度,恐是受了风寒,还请休息片刻。」

    殿外的庐舍是天子亲眷所用,吕冀权位再重也没的住。两名内侍扶着他进了

    偏殿,来到一处刚刚设好的帷帐内。

    许杨已在帐内等候多时,他略一躬身,随即摊开一册卷轴。卷轴极长,上面

    是一连串的人名,最前面一个名字并无字迹,只有两个圈,下面用朱笔打了一个

    血淋淋的叉。名讳虽然隐去,但两人都知道这个首先要除掉之人到底是谁。

    再往後,具瑗的名字下面同样用红笔打了个叉,显示已经伏诛。其余几位中

    常侍:唐衡、左悺、徐璜名下都用红笔画了个圈,显示已被捕拿,唯有单超名下

    一片空白。

    卷轴往後,打红叉的越来越多,显然那些身份低微而又知情的近侍,已经被

    大量诛除。

    吕冀在昭阳殿大肆yin虐的时候,许杨等人四处奔忙,急于补救,此时他已经

    没有力气再去腹诽。若不是吕冀提前半个时辰到场,哪里需要冒着风险处置掉这

    些人?按照巨君主公的布置,由他们出来作证,反而更能坐实赵昭仪的罪名。

    吕冀看过之後,一把抄起朱笔,在那个用圆圈隐讳的名字旁边又加了一个人

    名:金蜜镝。

    许杨忍不住道:「大司马,金车骑是朝中重臣,怎好轻易诛除?」

    「只要他死,我不管他是被处死,还是被毒死,或者怎么意外死掉。」吕冀

    恨恨道:「此人不除,吾不得安!」

    许杨无言以对,只能收起名册,然後捺住焦急,逐一禀报诸般事宜。

    忽然殿内传来一阵嘻笑,「这就是赵昭仪?哎哟哟,瞧着跟活的一样……幹

    嘛呢?还不让开!这贱人害死天子,畏罪自尽,让我说,暴尸三日也不为过!」

    几名簪缨戴冠的高官涌进殿中,却是吕让、吕淑、吕忠等一班吕家子弟。他

    们大模大样地聚在殿中,围着赵昭仪的尸首指点嘻笑。

    「这就是书里说的那个红颜祸水?确实有几分姿色哈。」

    「柳眉秀口,一点绛唇……好一个尤物!」

    「衣服都没穿好?里面不会是光着的吧?」

    「都让开!都让开!小心这贱人诈死!」吕让推开众人,yin笑道:「待我来

    验验尸……」

    几人鼓噪着扯开赵昭仪的衣物,里面只有一条沾血的薄纱,那具曼妙的玉体

    在灯光下一览无余。

    「哎哟,天子可够狠的啊,你瞧这奶子,被抓得都是血痕,奶头都肿了。」

    「这是咬的吧?这粉嫩嫩的奶子都下得去口,真是禽兽……」

    「怪不得死在她身上呢,玩得可真够疯的……」

    「这细皮白rou的,难怪叫温柔乡呢。」

    「我瞧着这小贱人怎么跟让人轮过似的?都被幹成这样了……」

    吕让大模大样地伸出手,对着赵昭仪腹下抠了进去,「嗨哟!赶上了哎!刚

    死没多久这是?里面还软着呢。」

    「把腿扒开!」

    吕家子弟嘻笑着把赵昭仪双腿拉开,一大股jingye顿时从她被撑开的蜜xue中涌

    出。

    「啧啧,这小嫩屄真够水灵的,里面被灌满了吧?」

    吕让一边摸弄着女尸的下体,一边大惊小怪地叫道。

    吕冀阴沉着脸出来,喝道:「放肆!」

    几个小辈连忙收起笑声,吕让却毫不在乎,「这有什么?当初那个冯贵人,

    还不是被咱们……」

    眼看吕冀瞪起眼晴,吕让终于把剩下的半截话吞了回去,嘴上兀自不服气地

    说道:「何况这还是个死的?」

    吕冀重重跺了一脚,「都出去!」

    「行了行了,坏不了事。」吕让悻悻然丢下手,招呼道:「走了!走了!给

    天子披麻戴孝去!」

    吕冀望着几人的背影,恨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许杨心下着急,「大司马,不是说好了,让诸位带兵的校尉轮流祭奠的吗?

    怎么一股脑都来了?」

    吕冀气道:「我怎么知道!」

    「此举殊为不妥!」许杨急道:「天子甫丧,人心难定,只靠卫尉一军,怎

    能守住南北二宫?还请大司马下令,让他们立刻赶赴北军大营!」

    「慌什么!」吕冀喝斥一声,皱眉道:「祭奠过後,让他们过去就是。」

    许杨自诩多智,此时心里也像打鼓一样,他硬着头皮道:「敢问大司马,继

    嗣者可安排妥当?」

    吕冀横了他一眼,「这是你该问的吗?」

    许杨直想把手中的卷轴摔到吕冀脸上,自己把身家性命都押在吕家身上,居

    然连问都不能问一声?他忽然怀疑巨君主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此庸人,岂能

    托付大事?

    他退开一步,躬身道:「属下告辞。」说罢匆忙离开。

    第二章

    天色微明,天子暴毙的消息已经像野火一样传遍整个洛都,留在京中的二千

    石以上官员纷纷赶往宫中。鸿胪寺更是一片纷忙,不仅要将天子驾崩的消息报送

    各位诸侯王、列侯,还要派出特使,分赴秦、唐、晋、宋诸国报丧。

    在京的诸侯并不多,眼下除了定陶王,唯有江都王太子刘建仍留在京中。报

    丧的治礼郞赶到江都王邸,却扑了个空,王邸的门子告诉他,刘建早在两个时辰

    之前就已经入宫。冶礼郎心下纳闷,但也不敢多问,连忙往下一家王邸跑去。

    敖润从鸿胪寺出来,驱车直奔通商里。他一路毫不停歇,平常两刻钟的路,

    只用了一刻多钟便即赶到。

    拐进巷子时,敖润丝毫没有减速,只双臂一紧,口中「吁吁」地叫了两声。

    驾辕的双马铁蹄翻飞,硬生生兜转过来,冲进巷内。敖润冲的速度太猛,以至于

    车厢倾斜,一侧的车轮悬空,另一侧包铁的车轮在青石板上溅出一串火星。

    敖润使了个千斤坠,身体一沉,将倾斜的车厢压了下来。到了门前,他双臂

    一收,马匹人立而起,在车厢的惯性下又滑了半截,才勉强停下。

    敖润从车上跃下,冲进院内,秦桧、班超等人早己在外院等候多时,连忙迎

    了上来,「情况如何?」

    「确定了!」敖润喘着气道:「天子昨晚驾崩!眼下由大司马主持丧事。」

    班超道:「主公呢?」

    敖润脸上抽搐了一下,咬着牙道:「昭阳宫被封了,在里面没出来。」

    「糟糕!」

    秦桧道:「宫里的情形呢?」

    「一点动静都没有。」敖润道:「从昨晚开始,宫里就许进不许出,什么消

    息都传不出来。除了几名禁卫有点眼熟,其他全是生脸。」

    班超道:「天子的死因呢?」

    「鸿胪寺透出的消息,只说因病,其他一概不知。」

    班超扼腕道:「吕家得手了!」

    秦桧飞快地捻着手指,眼睛四处乱转,片刻後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

    跟宫里联络上,确定主公无恙——长伯,你去请斯四爷和卢五爷。」

    吴三桂应了一声,去找期明信和卢景。

    「老匡,你去通知一下雲家,让他们留守的人手先去上清观暂避。」秦桧说

    着看了眼王蕙,「你去见一下大小姐,一是请卓教御过来,二是知会洛帮的何大

    当家,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王蕙知道他是在安排退路,微微点了点头。

    秦桧转头道:「程郑那边你去安排,钱财是小事,先把人安顿下来。」

    班超道:「赵先生和陶五爷那边呢?」

    「给他们传个信,都当心些。」秦桧望了望天色,「天色已变,只怕後面还

    有大乱……其他事情,只能等家主回来再作决断了。」

    …………………………………………………………………………………

    昭阳宫内到处乱纷纷的,不断有大臣赶来。吕冀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原想着

    天子驾崩,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却没想到会被一堆琐事弄得焦头烂额。当初谋

    划时,只顾图谋大事,谁也没有在丧事上留心,结果所有的事都堆到他这位主持

    丧礼的大司马头上。

    眼下要给奔丧的臣子们安排位次,收取祭礼,安排麻衣麻冠,还要劳心费神

    地解惑释疑,安抚人心。这边还没安排停当,那边又发现丧礼所用的物品不足,

    说来也不奇怪,天子春秋鼎盛,谁也没想过要准备丧事。

    事情一樁一樁报上来,吵得吕冀心烦意乱,好不容易安排下去,最後甚至连

    安排出恭的事都禀报到他面前。吕冀忍无可忍,正要喝骂,却发现自张恽以下,

    几十名内侍都忙得四处奔走,就没一个闲人。

    这事还是得霍子孟那种老家伙来办啊……吕冀心里嘀咕了一句,终究还是没

    能拉下脸去找霍子孟帮忙。

    「这等小事也来咶噪!」吕冀道:「在殿後设几处帷帐便是。」

    「殿後种的花草……」

    「铲了!」

    「是。」

    那内侍闻声退下。吕冀一抬头,却发现一群人正围着丞相韦玄成说些什么。

    吕冀皱了皱眉头,唤过旁边的内侍,「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多时,那内侍小跑着回来,「是唐国和秦国的使臣……」

    六朝诸国之间互相都设有使臣,彼此待之以国宾之礼,天子驾崩,这些使臣

    接到消息赶来致祭乃是常理,不过内侍接下来的话让吕冀心头一震。

    「……他们在问立嗣之事。」

    吕冀眼角跳了几下,随即大步走了过去,

    一名使臣道:「天子龙驭宾天,人心惶然,乱过这几日也就是了。」

    另一名使臣道:「阁下多虑了。新君一旦继位,人心自然安定。」

    那使臣讥讽地看了眼宫中的乱象,然後皱起眉头,摆出一脸忧色,「可惜天

    子无後,不知谁人继嗣大统?」

    「立嗣之事,自有太后定夺。」吕冀沉着脸道:「就不劳各位费心了。」

    那名使臣拱手笑道:「宋国使臣洪迈,见过大司马。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

    天子大行,还请贵国早做定夺。」

    吕冀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却忽然发现,只几句工夫,周围便围了数十人,

    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双方交谈,一个字都不肯漏过。

    吕冀这一沉默,情形更糟,旁边的唐国使臣紧接着便说道:「立嗣乃国之根

    本,当召集群臣议论而定,岂能由太后一言而决?」

    韦玄成不能不开口,只好道:「此乃天子家事,诸位静待便是。」

    另一名使臣笑道:「贵国之事当然与我等无关,我等只是问问。只不过韦丞

    相说此乃天子家事,小臣不敢苟同。天子无私事,何况此等大事呢?」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这帮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混帐!吕冀心下大骂,重重一拂衣袖,「请

    三公九卿议事!」

    吕冀本来准备稳住局面再商议立嗣之事,但现在被那帮使臣一挑拨,群臣人

    心浮动,立嗣之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九卿中大司农宁成、少府五鹿充宗被逐,如今空缺,其余丞相韦玄成、御史

    大夫张汤、大将军霍子孟、大鸿胪车千秋、宗正刘德、卫尉吕淑等人都在宫中,

    不多时便齐聚殿内。

    吕冀懒得再兜圈子,迳自说道:「天子驾崩,如今立嗣之事迫在眉睫。请各

    位来,便是议论一下,先拿个章程出来。这位绣衣使者江充,行事稳妥,一向得

    太后信重。咱们议定之後,由他禀之太后。」

    霍子孟、金蜜镝、张汤等人都不作声。

    殿内沉默片刻,大鸿胪车千秋首先开口,「不知如今可有人选?」

    江充道:「千乘侯刘缵聪颖过人,按辈份为先帝之侄,继先帝之嗣可谓顺理

    成章。」

    金蜜镝刚要开口,已经有人说道:「千乘侯年仅八岁,入继大宝似乎有所不

    妥。何况……支系也远了些。」

    众人都看了过去,却是九卿之一的宗正刘德。刘德是汉国宗亲,又主管宗室

    诸事,对刘氏亲族了如指掌。

    车千秋道:「千乘侯年纪虽幼,但天生聪慧,可为备选。」

    众人议论几句,便定下来作为备选。

    江充接着说道:「近支宗室里面,河间王之孙刘志,年十五,聪明贤能,有

    帝王之资。」

    众人心下雪亮,江充先提的刘缵年仅八岁,一旦继位,太后至少垂帘听政十

    年。江充接着提出的刘志年已十五,看似退了一步,但刘志正在议论亲事,迎娶

    的正是吕氏之女。他若继位,吕氏后族又多了一个皇后。

    张汤开口道:「清河王刘蒜以明德著称,为人沉稳有大度,可当国。」

    吕冀拧起眉头。汉国诸侯王中,以清河王德望最著,名声最好,他早知道肯

    定会有人提出清河王,却没想到开口的会是张汤。

    金蜜镝道:「何不立定陶王?圣上将定陶王接入宫中,立嗣之意昭然。我等

    当秉天子遗志,立定陶王为嗣。」

    吕冀心下更烦,若立定陶王,垂帘的就不是吕氏,而是赵氏了。

    江充搪塞道:「此事当禀之太后。」

    江充话未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吵嚷声,「让开!」

    两名守在门前的内侍被人推得跌进殿内,接着一群人大步入内。吕冀一眼看

    去,心里就腾起一团火。这回来的都是留在京中的刘氏宗室,为首的是江都王太

    子刘建。往日为求立嗣,刘建没少在阿姊面前钻营卖好,平常见了自己也是客气

    万分,没想到天子刚刚驾崩,他就按捺不住地跳了出来。

    莫非他以为天子驾崩,他就可以登基了?简直是做梦!

    吕冀沉着脸道:「此间正在议事,汝身为诸侯,何故擅闯?」

    刘建昂然道:「此乃我刘氏家事,岂能由尔等密室私议?」

    吕冀大怒道:「朝中重臣俱在,何来密室私议?」

    「敢问大司马,你们拟定继嗣者是谁?可敢公之于众?」

    吕冀拂袖道:「我犯不着和你说!」

    江充一看话风不对,赶紧说道:「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如今正在商议的

    三位,千乘侯刘缵、河间王之孙刘志、清河王刘蒜。」

    霍子孟道:「还有定陶王刘欣。」

    「连那个黄口小儿也能入选,」刘建高声道:「我刘建身为江都王太子,难

    道没有资格继承大宝吗?」

    江充提醒道:「建太子与天子平辈,岂能继嗣?」

    「兄终弟及,有何不妥?」刘建冷笑道:「何况天子驾崩之前曾有遗命,嘱

    我继承帝业。」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吕冀更是赫然变色,「一派胡言!哪里来的

    遗命!」

    刘建反诘道:「大司马如此笃定,莫非大司马当时在场?」

    吕冀不禁语塞。

    霍子孟喝道:「建太子!切莫妄言!」

    刘建神情笃定地说道:「我既然敢在诸位面前说出来,自然是有证据。」

    张汤道:「什么证据?」

    刘建目光从群臣面上一一扫过,然後道:「昨晚天子驾崩前,有人亲耳听到

    天子将帝位于我——赵昭仪可以作证!」

    张汤皱眉道:「赵昭仪已然自尽。」

    刘建略微一怔,随即目光炯炯地盯着吕冀,「只怕不是自尽,而是被人灭口

    了吧!」

    吕冀指着刘建,「你——」

    忽然间吕冀心头一寒,只见刘建身後鬼魅般闪出一个身影,只一步便跨到他

    身侧,然後一把攀住他的脖颈,抬腕从袖中挥出一柄带血的短刀,架在他颈中的

    肥rou上。

    那人动作犹如电光石火一般,几乎是身体一动,就将吕冀制住。

    满殿文武都呆住了。群臣寻常入宫,都不允许随身携带兵刃,而汉宫多年以

    来也从未发生过有人手持凶器挟持大臣的场面。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别说吕冀没

    想到,连活了大半辈子的霍子孟也算是开眼了。

    突然间生死cao之人手,吕冀来不及恐惧,就被愤怒冲昏了理智。

    「中行说!」吕冀咆哮道:「你好大的胆子!」

    「呸!」穿着一身黑色仆服的中行说神情狰狞,他一口血沫啐到吕冀脸上,

    尖声道:「说!圣上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血口喷人!」

    「逆贼!」中行说声音又尖又细,像铁锯磨擦一样刺耳,「若不是你,为何

    昨晚宫中内外都是你们的人!」

    眼前的变故让众臣都措手不及,隔了片刻,江充才叫道:「中行说!快放开

    大司马!」

    张恽叫道:「中行说!是你与具瑗等人勾结,害死了先帝!」

    「张恽!」中行说嘶吼道:「你先告诉我,你们北宫的内侍怎么会跑到我们

    南宫来了?说!」

    张恽张口结舌。

    中行说性情偏狭,此时遭逢大乱,更是形如疯颠,见张恽迟疑,他抬手挥起

    短刀,狠狠扎在吕冀肩上,冲张恽叫道:「快说!」

    吕冀惨叫一声,随即又被中行说勒住脖颈,叫不出声来,只是鲜血从伤口涌

    出,顿时染红了麻衣。

    这一幕不仅让群臣看傻了眼,连刘建也瞠目结舌。他乍然听闻天子死讯,连

    忙赶往宫中,没想到车驾入宫时,却遇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内侍。刘建认出那是天

    子身边的近侍中行说,赶紧把他接入车中。结果中行说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

    天子临终前曾有遗命,由他来继承帝位。可朝中有jian臣,不仅对外隐瞒了消息,

    还大肆捉拿天子身边的知情人。自己浴血奋战,誓死不降,就是要请刘建入宫诛

    除逆贼,秉承先帝遗愿,登基为帝。

    刘建心怀鬼胎,听了这话,当即被惊喜之情冲昏了头脑,哪里顾得上理会中

    行说是不是信口开河?

    遗命之说当然是假的。自从宫中惊变,中行说便豁出去了,他知道自己落到

    吕氏手中,必然是个死字,索性拼个鱼死网破,就算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即

    便搅得天下大乱也在所不惜。编几句话骗骗刘建算什么?只要能坏了吕家的事,

    把汉国的诸侯全填进去,他眼睛也不眨一下。

    双方一拍即和,于是就有了闯宫了这场戏码。可惜刘建跟中行说不熟,不知

    道中行说一旦发起疯来连天子都不尿,天王老子说话都不好使,只顾按自己的心

    意幹。原来两人商量得好好的,由中行说作证,在群臣面前宣布天子遗命,争取

    群臣拥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当场登基,控制大局——这种好事想想就能笑

    醒。

    谁知中行说一上来就奔着吕冀去了,什么遗命的事,嘴上说说罢了。他这边

    视死如归,一往无前,算是把刘建彻底坑了。刘建好比是借个梯子刚爬了一半,

    突然被人把梯子抽走了,就那么晾在半空,进退不得。

    正迟疑间,谁也没有留意到九卿之一的卫尉吕淑悄悄溜出门去,转身就带了

    一班甲士堵住大殿,高声道:「休得放肆!快放开大司马!」

    中行说也没闲着,一边逼问,一边接连在吕冀身上捅了几刀。那模样不像是

    要追问真相,倒像是拿吕冀过瘾来的,就图个痛快。吕冀哪里遇到过这个?连惊

    带吓再加上吃痛,以往的跋扈傲慢早就不翼而飞,就如同一头待宰的肥猪,全无

    反抗之力,中行说捅一刀,他就惨叫一声,好在中行说只拣rou多的地方捅,暂时

    没有伤及要害。

    刘建正在坐蜡,忽然肩後被人一撞,手中多了个东西,随即耳边一个声音传

    来。

    刘建猛地清醒过来,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等那人说完,立刻将手中的东西

    高高举起,大呼道:「天子遗诏在此!」

    那封黄绫诏书甫一出现,便立刻镇住全场,连中行说都停住手,往刘建手上

    看去。

    诏书确实是宫中之物,鲜亮的黄绫上面墨迹淋漓,只写了一句话:传位于江

    都王太子刘建!看字迹十分陌生,非是天子亲笔,也不是众臣熟悉的几位侍诏,

    但诏书之後印记鲜明无比,正是汉国至高无上的传国玉玺!

    刚涌进殿中的甲士脚步变得踌躇起来,回头朝吕淑张望。

    吕淑张大嘴巴,一时没回过神来,倒是江充叫道:「假的!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殿中众臣都是明白人,诏书上面的字迹一看就是刚写上去的,

    连墨迹都没有乾透。可上面的印玺真得不能再真!

    刘建这会儿像换了个人一样,思路异常清晰,他高举诏书,叫道:「中行说

    住手!先跟朕出去!」

    混在宗亲中的刘建门客簇拥过来,将主公和劫持了吕冀的中行说护在中间,

    往宫外冲去。

    吕淑大声喝斥,但刘建举着诏书在前,中行说劫持吕冀在後,一众甲士畏手

    畏脚,几乎没怎么阻挡就被他们闯出大殿。

    外面祭奠的臣子,刘建一边走一边大声呼道:「诸卿可看清楚了!朕奉

    诏登基!有诛除jian党者,赏千金!封列侯!」

    如果刘建只举着诏书,就算吕淑不开口,江充也早命人把他剁了,可他偏偏

    还劫持了吕冀。那可是太后亲弟,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立功再大,也不会有什

    么好下场。

    饶是江充心狠手辣,此时也无计可施,吕淑更是骑虎难下,只能一面命甲士

    将群臣逐开,一面命人齐声叫道:「江都太子刘建劫持大司马,矫诏惑乱人心!

    天下共诛之!」拼命把刘建的叫嚷声压制下去。

    一边力有未逮,一边投鼠忌器,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一直折腾到宫门外,最

    後还是方才递给刘建诏书的黑衣人在中行说耳边说了几句,中行说才放开浑身是

    血的吕冀,趁吕淑、江充等人上前救援,一群人闯出重围,径直往城南杀去。

    刘氏宗亲、刘建的门客、吕淑掌管的甲士都纷纷涌出,殿内只剩下寥寥数位

    重臣。眼前的乱象如同闹剧,即便是见惯大风大浪的霍子孟、金蜜镝,这回也是

    大开眼戒。中行说孤注一掷,可谓铤而走险;刘建矫诏自封,可谓胆大包天。吕

    冀、吕淑等人应对无措,可以说是蠢如鹿豕。

    「这是……」霍子孟一脸的不可思议,「玉玺被人拿走了?」

    众人知道吕冀无能,但无能到这个地步堪称匪夷所思,居然连传国玉玺都没

    看住。他们不知道从昨晚开始,宫中就一片大乱,掌管印玺的具瑗首先被杀,吕

    冀只顾着自己快活,早把此事丢在脑後。反正整个南宫都被吕氏控制,一块玉玺

    还能飞上天不成?可眼下玉玺偏偏就飞了。不仅飞了,还在一份要命的遗诏上留

    下印迹。就算诏书是假的,有这枚玺印,便有了五分真。

    金蜜镝沉声道:「不仅玉玺,只怕连虎符也不在宫中。」

    众人脑中轰然一响,汉国兵权全在虎符,虎符通常一剖为二,左符由军中保

    管,右符藏于朝廷,持符方可调动兵马。刘建如果拿到玉玺、虎符,完全可以名

    正言顺地控制兵权。

    大鸿胪车千秋首先坐不住了,「此事当立即禀知太后!」

    张汤默然不语,中行说方才喊出「天子遇害」,听见的可不止在场这些人。

    刘建虽然只是江都王太子,在京中的势力与吕氏无法相比,但他若是真的卷走玉

    玺、虎符,引兵入宫,局面将难以预料。况且以吕冀、吕淑等人的举动,让他从

    心底不看好吕氏。

    霍子孟「哎哟」一声,一手扶住腰背,吃力地说道:「老夫沉疴在身,此时

    难以支持……只能先告退了,恕罪恕罪。」说着一手搭在金蜜镝臂上,有气无力

    地说道:「扶我一把。」

    金蜜镝却没有动。

    霍子孟顿时急了,低声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刘建若是调兵来攻,吕氏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宫中

    就是双方殊死搏杀的战场,留在此地,根本是取死之道。在场的众臣都是心思灵

    动之辈,当即作了鸟兽散,各寻出路。

    顷刻间,殿中就只剩下霍子孟和金蜜镝两人。霍子孟不再兜什么圈子,直接

    说道:「无论谁胜谁负,你我都不失富贵,何必留此死地?」

    金蜜镝沉声道:「天子驾崩,本来就是我等的过失。于今之际,安能弃天子

    而去?」

    「宫中自有太后!」

    「圣上已逝,皇后尚在,众臣议论时,可置皇后于何地?」

    「你要保定陶王?」

    「圣上尸骨未寒,终不能让孤子寡母受人欺凌。」

    「你啊!」霍子孟气得转了一圈,最後一摆手,「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

    带的人都给你留下——千万别做傻事!」

    金蜜镝微微点头。

    霍子孟风风火火出了大殿,外面守灵的臣子已经少了一半,剩下的都眼巴巴

    盯着殿门,见他出来,立刻涌上前去,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趋。

    霍子孟虽然低调隐退,知趣地给吕冀让路,但他秉政多年,威望素著,如今

    余威犹在,不少朝臣还是把他当作主心骨。

    霍子孟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出了大殿。他走了几步,终于回过头来,喝斥

    道:「跟着我做什么!你们难道没有差事吗!」

    众人一听,立刻明白过来,乱纷纷向霍子孟行礼,随即四散。内侍中为首的

    张恽等人都跑去照看受伤的大司马,剩下的小黄门根本阻挡不住这些大臣,只能

    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转眼间,刚才还人头涌动的东阁便冷清下来,只剩下几名内侍面面相觑。

    正不知所措,殿门处人影一闪,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出来,沉声道:「期门

    何在?」

    一名内侍赶紧躬下身,「回车骑将军,圣上大行,当时随行的期门武士都被

    关在别院。」

    「把他们叫过来,老夫有话吩咐。」

    …………………………………………………………………………………

    程宗扬低低吁了口气,他早就想逃之夭夭,可随着时间推移,赶到的大臣越

    来越多,把整个东阁都挤得满满的,自己想走也走不了。眼下倒是个好机会,一

    众大臣走得一乾二净,卫尉掌管的甲士也跟着吕淑去了宫外,整个昭阳宫只剩下

    几名内侍——还有一帮不知所措的妃嫔。

    那些妃嫔都在天子灵寝所在的内殿哭泣,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耳

    听着外面的喧闹声迅速安静下来,一个个停住哭泣,面露惊色。

    程宗扬轻轻放开赵合德,「别作声。」

    赵合德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蜷了蜷身子,一张玉脸毫无血色。

    程宗扬攀着藻井的板壁往下看了一眼,然後轻轻吹了声口哨。

    罂粟女霍然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精光。

    她凑到赵飞燕身边,低声道:「奴婢出去看看。」

    赵飞燕双目红肿,闻言只点了点头。

    罂粟女出了帷帐,却往殿後走去,片刻後,出现在程宗扬面前。

    她长出了一口气,一手拍着胸口道:「主子,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已

    经出去了。」

    「这里不能待了,立刻送皇后回长秋宫,锁紧宫门,看好门户。」

    「主子,你呢?」

    「我跟你们一起去——给我弄一件内侍的衣服。」

    程宗扬刚收拾停当,扶着赵合德下来,金蜜镝已经进了内殿。

    离一众妃嫔还有数步,金蜜镝便停下脚步,向赵飞燕俯身叩首,大礼参拜,

    然後扬声道:「臣金蜜镝,恳请皇后回宫。」

    赵飞燕跪得久了,双腿酸麻,被宫女扶了一把才站起身来,「外面出了什么

    事?」

    金蜜镝毫不隐瞒地说道:「江都王太子刘建劫持大司马,持遗诏欲登帝位,

    被卫尉吕淑逐走。此地不靖,请皇后殿下移往长秋宫。」

    赵飞燕扭头看了一眼,悲声道:「天子的灵寝呢?」

    「天子灵寝不可擅移,臣会命人看守。」

    罂粟女托住赵飞燕的手臂,低语道:「先回去。」

    赵飞燕只好对金蜜镝道:「便依卿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