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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吵了一通,直把皇帝吵得脑仁疼,匆忙罢朝,前去西宫的含章殿找稷王下棋。高景下朝后,耳根还热着,他第一次见当庭吵成这样,见哪位朝臣都不舒服。脚步飞快,还没走出多远,高景却听见身后有人叠声喊他。“殿下、殿下!您等等老臣!”殷切又热情洋溢,高景叹了口气,转过身后一脸客气的笑容:“是元太师,这么急着寻孤,是有什么要紧事么?”元叹早年做过羽林郎,半个武将出身。他本身一表人才,上了年纪体魄也强健,红光满面,连背也一点不驼,颇有塞北三卫的遗风。见了高景,元叹连忙行礼,末了自袖中掏出一封请帖:“殿下,下个休沐日,正是小儿生辰。说来惭愧,殿下尊贵之身,不必理会老臣,但小儿对殿下神往已久,倘若殿下赏脸去喝一杯生辰酒,定是元家之幸!殿下您……以为如何?”高景没接那请帖:“元太师明知此时朝中风声,还来请孤,不怕被父皇治罪?”元叹笑道:“正是朝中风声,众人皆知老臣极力举荐殿下,如此做才显得老臣言行如一。何况生辰宴是私事,再有平城公主与犬子元瑛成婚在即,殿下去元家,是半个姻亲了。陛下是仁德之君,此乃常情,又怎会怪罪?”高景似笑非笑,任元太师舌灿莲花,没说去,也未拒绝。元叹早料到这结果,并不沮丧,礼数周全道别后方才离开。“你觉得这人如何?”高景偏过头,问方才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贺兰明月。“世故。”高景满意地点点头:“是啊,纯如先生说一不二,是百炼钢,元太师春风和煦,是绕指柔。父皇要他们互相制衡,他们才能在太极殿吵。”贺兰明月不解道:“为何要制衡?”高景看他一眼,露出“你分明能领会”的神情,正要长篇大论,忽又有人前来。这次听见声音,高景便笑不出了。“大哥!你在这儿,怎么走得这么慢!”高昱几步小跑,在他面前站定。“你刚从太极殿出来?”高昱答道:“不是,我去了紫宸殿,父皇问了我一些事,答完出来后看见你在这儿发呆。正巧,我有事寻你。”高景不动声色,甩开他拉住自己的手:“何事?”“大哥陪我去赏春吧!”见他面色微变,高昱忙道,“不出宫,只在寿山凤池走走……或者你说个地方,咱们就看看雨,放风筝,吃点心,绝不乱跑!”他语速极快,爆豆子一般地说完,期待地看向自己。高景与高昱对视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挤出个笑容:“行,时辰你定,大哥陪你去。”“明日午后我去北殿寻你!”高昱言罢,得了他点头才欢欢喜喜离开。看不见高昱的身影了,高景撤回视线,对贺兰明月道:“回去。”他们走得慢,过宫墙,穿长廊,高景突然问:“已经全部办妥当了么?”贺兰明月反问他:“三殿下这时约您去,您敢吗?”高景下意识道:“孤有什么不敢,这不是你在……”未说完,他自行截断了话头,眉心那道惆怅的浅沟蹙着,轻声道:“孤有时真愿意相信昱弟是诚心的,可他不是晟儿,他不傻,也不好糊弄。一举一动,昱弟有他的理由。这节骨眼儿,平白无故叫孤去和他喝茶赏春……鸿门宴啊。”“万一您想多了呢?”“昱弟是皇家人,甚至得到过远胜于孤的关注。若年岁再长,才不配名……他越压抑,孤其实越担心。”高景声音越来越低,藏起了叹息。贺兰明月见他情绪低落,猜高景或许不想兄弟阋墙的事真正发生,但如今箭在弦上,有了决心再不抢先,他将自身难保。纵然兄弟二人都无心争夺,但早已身不由己,何况高景本就有心东宫之位。高昱现在不是高昱,他身后有无数势力暗涌,有的想推他一把,有的想经他搅动万丈深渊。高景也不再是他自己了。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那么若要问鼎天下呢?慕容氏咄咄逼人,豫王府黄雀在后,巢凤馆这时就算拿刀逼他,高景也必须去。这层关系连贺兰明月都想得明白,高景身在局中,恐怕早已算计过千百次。果然,不多时他再抬起头,已神色如常:“东西备好。”“殿下,您真要去?”“戏台都搭完了,孤何苦扫了别人的兴致。”第24章衣上酒痕诗里字(五)仍是揽秀轩,寿山一周风景最胜之处。人间四月,约在此处赏春本是再好不过,可今日并无明媚春光,天边泛着黄,山雨欲来。揽秀轩正对凤池,高景领着阿芒赶到时,高昱正在喂鱼。他拈起一点鱼食抛入池水,澄澈碧波涟漪顿起,满池锦鲤翻腾争夺,场面甚是好看。只是鱼儿为了争食而头破血流,略一思索,便觉得这金红的锦簇花团有些残忍。高景也不知为何他突然多愁善感,略一苦笑便入座。贺兰明月没有跟着来,高景叫他待在暗处,一起做戏给慕容赟——他从豫王府出来,嘴上不说,高景其实仍在顾忌。提到这安排时,贺兰明月半玩闹半认真地说殿下还是不信任我,高景无从辩驳。他自小在深宫长大,早些年凌贵妃专宠不如今日,后妃们为了点皇家血脉争夺,一如这池中锦鲤。耳濡目染多了,高景没法对人捧出真心。少时,豫王见他总说,帝王都是没有心的人,有了心就有了软肋,被人拿捏在手,便当不成一个合格的帝王。高景深以为然,因为父皇就是这样。牵引朝臣两相争斗,拉拢亲王却又不给他们半点实权,攘外安内文治武功,还未退位,已有了名垂千古的辉煌政绩。他以后会继承那个位子,不能比父皇逊色。旁人说他喜怒无常,任性妄为,或赞赏他德才兼备,广结善友,高景都已经习惯——全是做出来给旁人看的,真正的心到底是什么样子,他自己也不清楚。高景不动声色地落座,拿起了青绿的茶盏。“大哥来了。”高昱把剩余的鱼食全都一股脑儿抛入池水,接过侍卫递来的帕子擦手,这才坐在了他的对面。高景不理会,看了一会儿涟漪中的锦鲤,道:“这些蠢货不知节制,鱼食吃得多了会撑死。放那么多饵食下去,明日恐怕就有死尸被其他鱼儿吞吃了。”高昱笑道:“何苦说得这么残忍?这茶是庐山贡来的云雾白毫,大哥尝一尝?”待他点了头,高昱随行的侍女便殷勤地布茶。素手纤纤,衣袂飘飘,画面本是赏心悦目,端坐二人却各怀鬼胎,谁也无心欣赏。“母妃原来最爱到揽秀轩的。”高昱环绕四周,“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