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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色的本页已经有些卷起毛边,看起来是老人时常翻动。 张奶奶苍老的手抚过牛皮纸页面:“我知道你们可能觉得我孙子没有别人富有,其实他是个有能力的孩子,是我这个老太太,还有丹丹拖累了他,都怪我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家里担子不一点都抗起来,把这个破破烂烂的家丢给了我的孙子。” 在秦父秦母和秦晗的视线里,老太太苦笑了一声:“人家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无忧无虑长大的,连卖水果家的罗什锦,都是个无忧无虑的宝儿。我们青青啊,他却早早就是家长了。” 奶奶的牛皮纸本很厚,记录着张郁青这么多年来的所有收入。 从初中的第一笔兼职开始,每一笔他赚来的钱,都被老人用苍老却又坚定的笔迹记录在牛皮纸上。 一笔一笔,汇聚成庞大的数额。 张奶奶叹息着,摘掉眼镜,抹了抹泛红的眼眶:“我孙子真的不是一个差劲的孩子,他是很懂事的,很有能力的,我想过至少让他上完大学,他上大学之后也赚了好多钱,如果不是我那年腿受伤......” 那时候张郁青有多少兼职呢? 从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开始,他白天在补课机构兼职老师,上午四节课,下午也是四节课,每节课时长1小时,每天光是上课就是8个小时。 午休的时间要去楼下的小饭馆帮忙收银,1个小时。 晚上在美术教室里做模特,基本上是3个小时。 回到家里要照顾已经年事高的奶奶,要照顾什么都不懂的丹丹,还接了翻译英文材料的兼职,睡前翻译1个小时。 第二天3点起床,同时兼职送牛奶和送报纸两种兼职,3个小时。 这是张郁青高考之后的暑假的每一天,刮风下雨极端天气也从来没有停歇过。 那时候奶奶是满怀希望的,都传说遥南斜街要拆迁,尽管老人舍不得住了很多年的院子,也舍不得一群老街坊和这条街道。 但她还是暗暗希望:拆迁吧,拆迁了她的孙子就可以和别人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了。 后来拆迁的地域名单公布了,没有遥南斜街。 老人又想,没关系,她还能再干几年,起码能让他的孙子大学毕业。 师范大学可是好学校,毕业了能赚好多钱,孙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但结果还是让老人失望了。 她的腿瘫痪了,连生活自理都不能,丹丹又查出是唐诗综合征,家里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张郁青身上。 那天老人在医院病房里偷偷抹眼泪,张郁青背着书包进来,戳了戳被子里,若无其事地笑着:“老太太,偷摸哭呢?这么脆弱啊?” 奶奶去打他:“放屁,我这不是担心你毕不了业么。” 张郁青轻松地耸了耸肩:“不用担心,我退学了。” 他说,我不上大学也能有出息,你就好好养身体,活个百岁,等着抱曾孙子。 那天应该算是大事了,可是张郁青说得很从容,没有丝毫委屈的情绪。 就好像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是个事儿,是否读完大学这样的选择也好像很普通很平常。 就像他小时候扬着小脸坐在桌边,老太太做了手擀面,问他:“青青啊,你想吃什么卤?rou丝还是鸡蛋西红柿?” 张郁青会说:“rou丝呗,有rou谁吃鸡蛋。” 老太太就会一边笑一边骂他是个馋猫。 可其实退学的选择怎么会像选择面条卤那么平常呢? 他只不过是长大了,心思更深沉了,不会把失望或者委屈或者为难表现出来给人看了。 他总是笑着的,就让人有种错觉,好像他张郁青做什么都从容。 但其实不是的,他那时候,也不过才19岁。 张奶奶擦着眼角:“那时候我的医药费加上丹丹的医药费,一个月要上万块,青青都默默抗下来了,从未表露情绪。但是3、4年前的冬天,他不开心,我知道是为什么,我的孙子长大了,他有喜欢的人了,而他的感情并不顺利......” 那年过年,张郁青罕见地盯着饺子愣神。 窗外是漫天烟火,电视里响着喜庆的音乐,央视主持人抑扬顿挫又欢快地倒计时,在这种热闹的时刻,他反而皱了皱眉。 他不开心。 奶奶去摸张郁青的手:“我的孙子怎么了?怎么不开心?” 张郁青成熟得早,已经将近20年都没跟家人撒娇过了。 但那天他抱住奶奶,声音隐忍着哽咽,叫了一声:“奶奶。” 老太太的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他只不过是因为爱我们,才不能变成富有的人,我的孙子,他不是没有能力,他喜欢谁都是配的,希望你们多看看他,他真的是个优秀的年轻人。” 秦母早已经哭得不行了,她蹲在张奶奶面前,后来干脆半跪下去。 她紧紧攥住老人的手,也去抚摸那本账本:“阿姨,以前是我做错了,是我眼界狭隘心胸狭窄,自私又无知。我们知道郁青优秀,我们以后会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对郁青的,请您一定要放心。” 秦父也捏着眉心,压抑着情绪:“还希望你不要嫌弃我们才好,早年的事情怪我们。我们家小晗也没有多么成熟,我们这样的一家人,还请张阿姨多多担待。” 张郁青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一进门就看见秦晗站在院子里,哭得眼眶通红,不住地用手抹着眼泪。 他看见奶奶腿上摊开的记账本,无奈地笑了笑:“老太太,又给我加戏呢?看把我们小姑娘都惹哭了。” 听见他的声音,秦晗才转过头去。 张郁青站在正午明晃晃的阳光下面,身后是遥南斜街陈旧的街道,她眼里噙满的泪水给他披上一层模糊的毛边。 秦晗哭得嗓子都哑了,她想说很多,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叫了他一声:“张郁青。” 张郁青张开双臂:“来。” 她扑进张郁青的怀抱里,把眼泪都蹭在他胸口,紧紧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很多年前,小姑娘也做过这样的举动。 那天她突然到他的店里,看见他在给奶奶清洗粘了排泄物的衣物,就是像这样哭的。 张郁青那时告诉她: 是我想要这样的生活,我想扛起我的家庭,是我想,明白吗小姑娘,我没什么好委屈的。 可是他真的不觉得委屈吗? 他也委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