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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谢鸿和母亲冯氏,都不会轻易坦白。 这种怪异的事藏在心里便可,哪能四处宣扬?若不是察觉梁靖也有古怪,她定会在心里闷一辈子,最后带到棺材里去——若果真那样,便只能独自承受背负。 玉嬛莞尔,撑着桌案站起身,径直往侧间的书桌走去,裙裾微摆。 桌上笔墨俱全,她取了两张纸笺,连同砚台狼毫一道拿过来,铺在桌案上。 “那些苦当然不能白受,得好生琢磨琢磨。”她跪坐在梁靖身边,将狼毫递给他,“咱们将这些事都理一理,再商量个对策,到时候知己知彼,便能百战不殆了!” 永王如今摆出孝顺的模样独得盛宠,宫里有两位贵妃照应,宫外又有世家扶持,风头直逼东宫,无非是仗着皇上年老,没了当年的意气,在世家扶持和亲情裹挟下步步退让。若能让皇上重拾当年削世家羽翼的决心,永王这般养虎为患的行径,便是往枪口撞。 夫妻俩回想旧事,将永王的羽翼和世家间纠葛的关键理出来,择定几处可下手的关窍。 到得京城,梁靖便以私下探得消息为由,将些内情说予东宫,共商对策,玉嬛那边则备了份厚礼,待梁靖得空时,夫妻俩一道前往怀王府。 …… 怀王府邸前巍峨如旧,门前石狮子威风凛凛,匾额上隶书遒劲,是先帝亲书。 门房的管事认得他们,当即入内通禀,没过多久便亲自引两人入内。 六月夏末,府中苍翠葱茏,飞檐翘角连绵,游廊亭台相接,走到后院时怀王爷在临湖的厅里喝茶,一派闲散安然。年近五十的男人,却不见老态,身上锦衣整齐,鬓角双眉都修得精神奕奕,负手立在水边,儒雅端然。 待夫妻俩行礼拜见,便将手微抬,示意免礼,笑道:“福安前阵子还念叨,结果今日去城外避暑,倒是错过了。” 玉嬛莞尔,遂问王妃和郡主去了何处,若是方便,她明日该出城去拜会。 怀王说了去处,因这是夫妻俩成婚后头回过来,难免提及缔结这婚约的故人。 太师故去多年,昔日好友大多零落,如今就只武安侯和怀王心存照拂,说起往日种种,难免有亲近之感。说到当初太师为景明帝授业的情景,怀王心中感叹,玉嬛趁机说想设法求见皇上,不知是否妥当。 这话说出来,怀王当即看破用意。 厅中尚有仆从环绕伺候,怀王长于宫廷,最忌隔墙有耳,遂将旁人屏退,也不关窗扇,待四顾无人,才沉声问道:“是为了那案子的事?” 这一声询问,颇有点隐然威压。 玉嬛迎着他的目光,从容不迫,“不瞒王爷,当初祖父的卷宗,我已设法看过。之后寻了几位卷宗里提到的人,查问印证之下,倒有些漏洞。想来是当初有人欺上瞒下,罗织冤案,祖父含冤不白十多年,也该洗清了。” “你呢——”怀王爷遂看向梁靖,“也是这意思?” 梁靖姿态肃然持重,“心意已决。” 并肩而立的夫妻俩,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男儿挺拔昂扬,眉目坚毅,虽只二十出头,却似有过尽千帆的气度,锋芒内敛。他的身旁,玉嬛身姿纤秀,容颜娇丽,那双眼睛清澈如水,却于柔婉之中带几分刚硬。 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这般夫妻同心,倒不辜负故人期许。 怀王爷瞧着两人,默然不语。 他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见着两人反应时并不觉得意外,一双眼睛深沉稳重,似在沉吟。 好半天,他才缓声道:“玉嬛年纪小,未必能窥破里面的关窍,但晏平已为官数年,在大理寺和东宫做事也都得皇兄期许,眼界才能都胜于旁人。太师于皇兄有授业之恩,皇兄也非寡恩薄情之人,既然卷宗里有破绽,当初为何判定,可想明白了?” 梁靖答得笃定,“明白。” “淮南暂且不提,武安侯与太师交情笃厚,未尝不知其中内情,这些年为何沉默,想明白了?” 梁靖仍是颔首,“祖父有他的顾虑,当年未能施以援手,常觉遗憾。这些年他隐于书斋,不问窗外之事,也是心中煎熬使然。这件事,总得有人去做。何况,如今时机也正好。” 所谓的时机正好,怀王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朝堂上风云变幻,经十年流转,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情形—— 世家盘根错节,仗势欺压百姓、威逼皇权,正当盛年的太子意气风发,身旁亦有能人辅佐,欲齐心剪除世家羽翼。然而当初景明帝身边是出自寒门的韩太师,哪怕高居帝位,也未能扛住世家协力威逼,如今东宫身边的梁靖本就出自世家,真到了那等地步,会如何取舍? 若太子出师不利,反被世家挟制,届时损兵折将,怕会如景明帝般消沉下去,再无昔日斗志。别说可能丢了储君之位,即便有幸被保全,往后在世家跟前,也是锋芒受挫,威仪不再。 半晌沉默,梁靖似是看出他的顾虑,忽而拱手行礼,神情凝重。 “如今的世家如同化了脓的刺,须狠心割除。梁靖虽出自侯府,却也曾从军历练,游历四方,深知民生多艰。京城里有皇上在,尚且安稳,别处世家横行,挟制官府,最后祸害的,仍是无辜百姓。万千将士拼了性命,守护的是他们的妻儿老幼、皇上的天下百姓,而梁靖,也是其中一员。” 这话倒让怀王意外,将他审视片刻,又道:“届时梁家也会受牵累。” “我知道。” “不后悔?” “不后悔!”梁家答得掷地有声。 怀王似也被激起些许豪气,“好!明日我会去太子那里一趟,你们回去等消息。” 这便是有点动摇的意思了。 玉嬛心中欢喜,同梁家对视一眼,当即拜谢。 次日,怀王果然去了趟东宫,叔侄俩喝了两壶茶,太子给的答复也与梁靖一致——刮骨疗毒、剜rou去刺,哪怕伤筋动骨,也须去了祸患,重振皇权。 怀王回府闭门沉思,终归有了决断。 既要重振旗鼓,削世家羽翼,翻出当初挫败景明帝的韩太师案便是最好的契机。而能触动景明帝的,令他重拾斗志的,除了朝堂上的局势,亦有深藏多年的故人情谊——那位娇憨玲珑的故人遗孤,兴许是绝佳人选。 怀王斟酌过后,便遣人递消息于玉嬛,约定六月底景明帝寿宴时,带她入宫。 玉嬛得到消息,心中悬着的一颗巨石总算落地。 前世在宫中做了数年女官,对于景明帝的性情,她已摸出了七八分,临死前永王那番话,亦如烙印深深刻在心里——对于含冤而死的韩太师,景明帝始终是藏着愧疚的,所以即便时隔多年,仍对她格外照拂,许多事当时想不通关窍,此刻却如云开雾散,渐渐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