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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敏刚松了口气,见贺兰慎朝自己走来,一口气又重新吊起,忙往后缩了缩,伸出一手赶他走,头疼道:“打住打住,你就站那儿说!站远些,莫要靠近我。” 贺兰慎没说话,反倒顺势握住了她的腕子,趁着她怔愣之时将一串温润的珠子套在她腕上。 她的皮肤温度很高,指尖却是不正常的冰冷,那两道陈年旧伤横亘在她莹白的腕子上,显得突兀狰狞。 裴敏低头,看到了自己腕上多出来的一串佛珠。那珠子平日应该是做持珠用,有些长,须得在她腕上绕上好几圈才不至于脱落,光华温润、深沉,一如贺兰慎其人。 是贺兰慎那串不曾离手的佛珠。 “此珠乃玄奘法师所持之物,能消灾渡厄。”贺兰慎轻描淡写道。 裴敏眨眨眼,抽了抽手,讶异道:“这珠子你不是天天绕在臂上宝贝得很么,给我作甚?” 贺兰慎抬起眼来,淡色的眼睛通透清明,说:“愿裴司使能活下来。” “你拿回去罢!我能活的。”裴敏心中温暖,仿佛驱散满身寒意重见天光,连声音也不自觉柔和下来,笑道,“佛门的东西戴在我这种恶人身上,总觉得瘆得慌。” 贺兰慎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起身撩开垂帘出了门去。 营帐外,药炉熏烟缭绕中,一袭紫衣的师忘情卓然而立。 见贺兰慎从裴敏帐中出来,她飞快地抹了把微红的眼角,走过来问道:“什么时候走?” “子时。”贺兰慎道。 师忘情思绪游离,并未发现贺兰慎臂上少了点什么,只道:“平日里我总骂裴敏,骂她做事没有底线,好像净莲司上下离了她就活不成了似的,但事实上,我们真的离不开她。” 她咬了咬红唇,眼中烟雨氤氲,面上却依旧坚忍冷清,道:“从河东到长安,从意气风发的裴氏女到如今恶名远扬的裴司使,中间泥泞变故,若非她断尾求生,我们这些裴氏幕僚门生早就被株连斩首。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裴敏死……此去汾州,望贺兰大人定要将药和援军带来!” 说罢,她低下高傲的头颅,一礼到底。 贺兰慎颔首回礼,哑声道:“师掌事放心,我定竭尽所能,既是为并州,亦是……” ……亦是为同僚,为她。 入夜,贺兰慎领着三骑悄声从南城门而出,踏清月如霜,过疾风猎猎,直奔汾州。 这一去,便是前路凶险,百里龙潭虎xue。 第二日清晨,裴敏头昏脑涨,被腕上的硬物硌醒了,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瞧,原来是臂上缠着的佛珠,仿若妖冶与禁欲的碰撞,白的越发白,黑的越发黑。 她举起手臂,耐住喉中的燥热不适端详那珠子。大概是病了,思绪模糊敏感,她心中竟有些久违的感动,正看得入神,腹内一阵翻江倒海,忙趴在床榻边干呕起来。 一天未曾进食,只吐出了些许酸水。 “裴敏,醒了吗?”帐外传来师忘情清冷不耐的嗓音,似是斥责营中不听话的病人,“说了不要瞒报病情,怎的嫌自己命长?” 裴敏忙抬袖拭净嘴角,毁灭证据,清了清嗓音道:“醒啦醒啦!” 师忘情端着药碗掀开帘子进来,见裴敏面色苍白却依旧撑出笑意,话到了嘴边又咽下,放缓语气道:“喝药。” 今天的药比昨日还少,只有兜碗底的一点点,药汤几乎透明,三两口就能抿完,甚至尝不到多少苦涩味。 裴敏知道,并州最后一点药材也要繁复煎熬耗尽了。 “你腕上的是什么?”师忘情每日忙得晕头转向,才发现裴敏前臂缠了一串熟悉的持珠,道,“贺兰慎的佛珠,怎会在你手上?” “这个?”裴敏将那手藏在身后,放下碗笑道,“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那便不说了。 “你们……”师忘情神色复杂,望着裴敏苍白的脸道,“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哈?”裴敏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茫然道,“什么在一起?” “没什么。”师忘情沉默着收拾好碗碟,张了张嘴,复又闭上,挣扎许久才肃然道,“他年纪小,久居佛门不通情-欲,你莫玩弄人家。” “???”裴敏一脸莫名,满头雾水。 师忘情却不再多言,只给她一个“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眼神,冷哼一声走了。 …… 没了药,裴敏的情况越发严重。 除了她,病营里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她终日浑浑噩噩地睡着,不分白天黑夜,一会儿呼吸guntang,一会儿如坠冰窖,做着光怪陆离、零零碎碎的噩梦。 梦里有阿爷威严冷硬的声音,斥责她:“女子学这些有什么用?终究是深闺妇人,早些嫁人才是正经!” 与她同胞双生的兄长裴虔拿着金刀耀武扬威,故意高声气她:“哈哈哈裴敏,叫哥哥!叫一声,我就把金刀给你!” 书厅中,宽厚仁慈的老师捏着胡须,摇头叹道:“你们兄妹俩的名字取得真好啊!一个‘赔钱’,一个‘赔命’,闹得府中无一日安宁!” 继而画面陡然翻转。 残刀断刃,旗靡人亡,尸骸堆积如山,河东裴家宅邸已成一片血海。 “小妹,这把金刀早该还你了。从今往后,你就是裴家家主,带着他们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知道么?” 血雾之中,一少年浑身创伤,撑着剑勉强跪立,朝她展颜一笑:“抱歉,我从来都不是个好兄长。” 活下去……不能死! 活下去才有希望! “裴虔——!”裴敏含混低喝一声,倏地坐起,从梦中惊醒,视线茫然聚焦。 “醒了?”灯影摇晃中,师忘情搁下挑灯的竹签,起身摸了摸她的额头,紧蹙的眉头松开,“退烧了,不枉我这几日费心照顾。” 师忘情走到帐外倒了新鲜的药汤,将碗搁在裴敏身侧的案几上,淡然道,“喝药。” 那黑褐色的药汤浓稠,显然不是煎熬多次的残渣。裴敏冷汗涔涔,平复呼吸,捧起碗看了会儿,疑惑道:“有药了?哪来的?” 师忘情道:“贺兰慎从汾州带回来的。一并带来的还有汾州的十万援军,多亏了他日夜奔劳,现今并州疬气已基本控制。” 裴敏不禁想起那日贺兰慎给她送佛珠的神情,怔愣许久,才问:“他何时去的汾州?一个人去的?我怎的不知情!” “他没告诉你?”师忘情眼中有惊异,但很快收敛神色,催促裴敏将药喝完了方道,“他也真是命大,领四人夜潜而出,活着率援军归来的只有他一人。入城时浑身都是伤,几乎都快站不稳了,听说为了不耽误时辰,他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一进城就昏厥在地……” 裴敏捧着药碗的手一抖,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