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言情小说 - 经年杳杳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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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辞坐在榻边,用手指细细描摹着榻上昏睡过去的人儿的眉眼, 神色专注。她像是梦见了什么,眉头皱着, 沈辞轻轻给她抚平后, 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

    沈辞眸光都柔下去三分,她仿佛呢喃了一句什么, 他附耳去听, 却没听真切。

    榻上的人儿眼皮动了动, 瞧着是要醒。

    沈辞坐直了身子,将手从她手里轻轻扯了回来。

    这一动, 谢杳彻底醒过来。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 最好是在白日。因为睁开眼时能看见天光——白日里的光, 即便是阴雨天里,也是夜里点着烛照不出来的亮堂。而只要能望得见光, 就能分出来自个儿是醒着的,梦里那些再摧人心肝也离得远着。

    可她睁开眼时所见的仍是一片黑,与她未尽的梦中的黑夜交叠着,辨不清今夕何夕。

    唯一不同的, 便是她这时候没有听见雷声。梦中的雷声虽然听不真切,可她看得见撕裂天幕的闪电。

    她梦见的,正是沈辞杀入东宫的时候。尚滴着血的剑尖指着她,剑的锋芒离她的脖颈不过毫厘。

    而她抬眼所见的那个人,她心心念念的人,隔了年岁再相见,却陌生如斯。

    她梦见自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病了一场再醒过来时,不过是换了个地儿继续关着。那时候她怕水怕得厉害,只要想起自己站的这地儿四面皆围着湖水,便如坐针毡,恶心得想吐。

    她梦里最后一幕,是她第一回 在湖心阁里见着沈辞。那是个雨夜,她自梦中惊醒,恍惚间凭着酒香错认了人。

    如今梦境与现实交织在一处,她微一侧头看见沈辞时,整个人都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你在怕我?”沈辞原以为她醒过来,发觉被他强留了下来,是会恼的,再不济也要呛他几句,却独独没想到,她竟是这个反应。她……竟在怕他?

    他闭了闭眼,尽力将心头那梗塞难言的异样压回去。

    谢杳从他身后望出去,正看到了窗外星光点点,这才真真儿从梦里脱身出来,收回视线,安安静静地接着躺着。却不知是喘岔了哪一口气,骤然咳起来,只好半坐半躺地支起了半个身子,避开了沈辞拍她后背的手,自己给自己拍了拍胸口顺过气来。

    沈辞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不由分说地探到她额头试了试温度,而后叹了一口气,将她扶起来,在她身后放了个软垫靠着,起身去给她倒了水来。

    谢杳嗓子火烧火燎地疼,没推拒便径直接过喝了两口,沁凉的水顺着喉咙淌下去,这才好些。

    “你昏过去时郎中给你瞧过,受了些湿寒,又连日奔劳,兼之心绪低迷,怕是会病两日。好好养着按时服药,把寒气祛了也便好了。”

    这话说完,他叫外头候着的迟舟将热好的粥端了进来。

    粥米本就熬煮得浓稠绵软,又因着拿不准她何时醒,一直小火温热着,如今正适合她这般好几日没好好吃过东西的养一养胃。

    沈辞端起粥碗,舀了一小勺,放在嘴边吹凉了,才送到谢杳嘴边。

    谢杳望着他仍是一言不发,紧抿着唇丝毫没有要喝的意思。他这回倒也出奇得好耐性,手稳稳地拿着勺子等在她嘴边。这般僵持了片刻,他将勺子连同里头冷掉的一口粥放回碗里,搅了搅,又重新舀了一勺。如此重复了不知多少回,这一整碗粥都要凉透了。

    他再度低垂着眉眼,轻轻搅粥时,谢杳扭过头来望着他,看到他显得瘦削了不少的脸庞,她才想起来,他怕是也有几日不曾好好吃过东西了的。

    沈辞抬眼,正对上她的视线时怔了一下。

    谢杳靠在软垫坐在床头,沈辞便挨着她坐在榻边,离得本来就极近,眼神交汇时,谢杳能清晰看见他眼睛里密布的血丝。那是一双很憔悴的眼睛,不过是眼睛的主人强势惯了,倘若不是这般近距离地看,常常叫人忽视了,还以为他刀枪不入也不知疲倦。

    “粥要凉了,我去换一碗热的来。”

    沈辞刚要起身,手中便一空。

    谢杳从他手中拿过粥碗来,径直端着碗便慢慢喝尽了,而后将空碗往他手里一搁。

    沈辞见她喝了粥,脸上终于有些笑意,出去了一趟,不一会儿又端进来一碗药。

    那药味儿极重,他一进门谢杳便闻到了。

    谢杳靠着软垫滑下去躺好,又将被子扯上来盖住自个儿。

    沈辞站在榻边看着,笑意深下去一点儿。她虽是仍面无表情,可好歹这举动同她从前差不那么多,不再是方才那般失魂落魄的样子了。

    沈辞坐到她身边儿,“你不自个儿起来喝,我可要喂你喝了的。”

    他这话说完,谢杳便坐起身来,默不作声将药碗端走,垂着眼一口气喝干。可这药味儿委实冲得很,最后一口她又喝得急,呛得不住咳嗽。沈辞拍了拍她,看她好些了,便自觉住手,本想着拿块帕子给她擦擦嘴,拿出来的,却正是那半方帕子。

    两人的动作都停了一霎。

    谢杳径直用袖子擦了擦嘴,重又躺回去,侧卧背对着他,将被子拉到脖子。

    沈辞将那半方帕子收好,在旁边儿的地上打了个地铺,合衣躺下。

    谢杳听见他的动静,大致也猜得出来他在做什么。他向来是睡得浅的,许是早些年行军途中留下的毛病。浅到曾经她在他身边儿翻个身,他都能醒过来给她再掖一掖被子。

    他睡在她旁边儿,旁的不说,如果她是打定主意要走,怕是脚刚刚沾着地,他就能醒过来。

    想通了这一层,谢杳也明白过来,他既是执意要拦着,她怕是跨不过他。

    思及此她更是辗转难眠,睁着双眼看夜色里瞧不真切的床幔。

    深更半夜睡不着,人便容易想得多。

    谢杳是活了两世的人,在她心里头,自个儿终归是个异类。从前净虚真人在的时候,最起码有个人对她是知根知底的,她也从中能寻得出几分真实感来,如今只剩她一个,像朵无根的浮萍,随着潮水起起伏伏,四下里皆是空落落的,一颗心也跟着没了着落。

    这心绪下,她实则是很想抱一抱沈辞的,想在他怀里窝着,紧紧贴着他,听他的心跳声,像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可这想法不过一瞬即逝。

    因为她仔细想了想,原来他就是她所有虚妄。

    许是她翻身翻得太勤快吵醒了沈辞,也许是他压根儿不曾睡着,在一片静谧里,沈辞忽的开口道:“确是因为我,才叫松山观显在人前,才叫穆远把主意打到了松山观,你怨我也是应当的。”

    谢杳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响起,一字一句说得极缓,“我不怨你,我只怨我自己。”

    她仍是背对着沈辞那边儿,却听得他那儿有些动静,像是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