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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沸腾之声!与此同时,天牢。方旌从昨夜开始就不曾出过天牢,他本是负责城主的近身侍卫,他反复叮嘱之后,干脆拉了他老父亲来坐镇,老方大人老当益壮,比他这儿子名气响当当了不知道多少倍,有他在,贼人不敢轻举妄动。方旌步履沉重的在天牢走着,他来过天牢不知道有多少次,尤其是最近,时常找个干净桌子就能睡上一觉,对天牢的印象也从刚开始的恐怖神秘到如今的习以为常——他以为他是习以为常了的,可他今日走着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是个甚么滋味。很快就到了,他站在牢门口,注视着牢房内背脊挺拔如君子之剑的男人,牢内黑魆魆的,唯有男人的眼睛明亮如白昼。他深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哑声道:“顾大人。”户部左侍郎顾秋,顾大人。这是他连夜审问最终得出的结论。顾秋看着他,眼里平静如水:“斾宣你这样看着我,想来你是知道了。”“是。”方旌眼睛发红的盯着他。顾秋冲他微笑道:“那好罢,你有甚么想问我的,尽管问,我必然知无不言。”方旌点了点头,见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合上了眼,于是这个肮脏黑暗的牢房里失去了惟一一抹光亮,他胸口有千百种情绪澎湃纠结,现下堵着那小小的喉咙口,竟叫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突然想起他少年时候在府上见到过顾秋,那时候顾秋还是个青年人,高高瘦瘦的,面孔很是英俊,眉宇间笼罩着一抹忧郁的愁气给他平添虚岁,唯有眼睛孩童似的亮。他之后同人打听,才晓得这人就是户部赫赫有名的傻子。人傻一时容易,但数十年如一日的傻,他要有多坚强的内心,顶着多大的压力,咬牙咽下多少的血泪?方旌从来不说,但他知道自己心里头是极佩服极渴望的,顾秋是他永远都不能成为的那种人。可是……他深呼吸一口气,将眼底的情绪逼退,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情冷意:“顾大人,我们谷城如何亏待你倒叫你投奔敌人,做那鼠贼?”顾秋道:“谷城待我极好,不曾亏待。”“那是为甚么?”顾秋突然睁开眼,那眼神中满是他看不懂的神色,似是藏得极深,偶尔浮光掠影瞥一眼就足够让人心惊rou跳。顾秋说:“斾宣,不是你的错,你万不要自责。”“那是为甚么?”顾秋又合上眼,似是闭目养神。方旌咬了咬牙,最终忍无可忍的一把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甫一握住就被那消瘦手腕激得吃了一惊,他咽了口唾沫,哑声道:“顾大人,说好的知无不言呢?”顾秋这才复又睁开眼,似是愧疚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是你的错,斾宣……你年纪小,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陈业’这名字,这是我……先师。”方旌听说过。这是约莫三四十年前盛极一时的大儒,是真正的圣贤,学识渊博而为人仁厚,他小时候还曾偷看过陈业写的书经,同四书五经不同,角度新颖自成一派,可后来不知发生了甚么,陈业这个名字被抹杀,连带的他所有撰写的书籍都被列为□□焚毁。顾秋幽幽道:“老师他当初提出了两个想法:其一,废除禁浴条例;其二,改变现在凡及冠笄者皆可参于投票的制度,改为精选出的有才能者参与。”方旌几乎忘了是在审问,结结实实的愣住了。废除禁浴条例,虽叫人吃惊,还勉强能接受;城民皆可投改成精选的有才者参与实在是胆大妄为,他们当初就是因为忍受不了金蜜国权贵的压迫才揭竿而起,对特权可谓是深恶痛绝,而陈业折腾这么一出几乎是要走之前旧王朝的老路,将人分了等级,那些平生第一次尝到自由甜头,抱住民主如溺死者抱浮木的百姓又怎会不愤怒?他想到这里,心中隐隐升起了不好的预感。顾秋却不看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知道他们最后对他怎样了吗?焚其书,戮其徒,我因年纪太小做不成闭门弟子而躲过一劫,他本人则被施以剐刑,割rou节解,屠割肢体,总共三百六十刀……至死方休。”那扎着两角的小童,不过五六岁,亲眼看着自己敬仰如天神的师傅凌迟于市,rou如鱼鳞般削下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方旌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顾秋却忽然把手放在他肩上,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他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直咬得整个嘴巴都发了麻,这才哑声道:“是谁允许的……不是说谷城一成立就即刻废了极刑么……是谁允许他们蔑视我们谷城律法,自以为是行侠仗义的?!”没有一个谷城人不为谷城而感到骄傲。那种骄傲倒映在他们的瞳仁里,流淌在他们的血脉里,镌刻在他们的脊骨里;他们拥有金蜜岛最繁华的港口,他们拥有最开阔美丽的海面,最让他们引以为傲的是他们谷城独一无二的律法,他们拥有普天之下最民主最自由的律法,人人能挺直腰板放出自己的声音,那是千年来最好的时光,是他们不断流血倒下,是他们一刻不停的奋斗最终迎来的最好的时代。是谁允许这极刑中的极刑,是谁允许肮脏下贱龌龊的剐刑践踏他们的律法,将他们的骄傲踩得粉碎?谁允许的!方旌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那颤抖却不单单是因为愤怒,还有恐惧。顾秋不说话,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竟有怜悯神色。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所有人。”第43章第四十三章方旌瞪大眼睛看着他,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眼睛赤红的看着他,却只抱以沉默。因他无话可说。他有那么多的话想说,那些话盘踞在胸口仿佛一把灼热的火将胸口都要烧融化,烫得他随时都要张开嘴,可正因为太多了,他嗫嚅着嘴唇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觉心尖先是被人重重的一碾,又放到陈年醋缸里浸着,酸得他从心尖儿到舌尖儿一路发麻。他有那么多的话想说,可是,当他要吐出来的时候却没有一个词能够精准的描绘出他的感情。于是他只得抱以沉默。顾秋看着他,自己的手施加了些气力,在他肩膀上捏了捏,似乎能捏出些力量来似的。被他一捏,方旌才如梦初醒般的挥开了他的手,刻意的离他坐得远了些,开口的声音沙哑得不可思议:“顾……大人,你恨谷城,我明白了,可这不是你通敌的理由。”顾秋看着他,极平静得微笑了一下。他说:“斾宣,你还是不懂,我不恨它,虽然我对这个城市充满了失望、愤懑、绝望,但我并不痛恨它。”方旌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