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言情小说 - 长姐她强硬可欺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8

    他远远听见了钟声,有些诧异:“谁人在宫中鸣钟?”

    罗女官缄默。

    他们来到皇宫里最高的鼓角楼下, 于相仰头,见上面的四扇矮门开着,瞭望窗也全开,依稀有个白色身影推着钟木, 沉沉缓缓地撞着大礼钟。

    “宰相请等一会,陛下敲完便下来了。”

    “陛下要敲多少次?”

    “八十一。”

    他撑着伞在楼下默数,数了六十七下, 而后她果真下楼了。神色如常,只是看向他时有些无神。罗女官前去为她撑伞遮雪,女帝拂手避开,自顾走在了雪里。

    那天于尔征在后面跟着,看着她往日笔挺的脊背微弯,一声不出地走。雪落白衣上浑然一体,唯有青丝是一点颜色。

    等到了御书房,罗女官立即取毛巾为她擦发,女帝自若回头问:“何事宣之?”

    他想要禀告,却看见罗沁手里的青丝掺杂着许多银丝。

    他忽然就卡壳了。

    元年,女帝二十三,发里藏白。

    为相第二个年头,宫中设宴席,有官员拿他从前潦倒时写的两文花灯取笑,他没反驳。

    座上的瞎女帝耳朵尖听见了,令罗女官拿了一盏宫灯来,左手提笔,一面写“清流”,一面写“脊檩”,当场送给了他。

    “孤书法远远不及宰相,于卿给孤一文便可。”

    后来此事被史官记入史册作为君臣美谈。人皆知女帝器重宰相,对他更加敬重。

    那盏灯,他从来不舍得用。

    后来他一生的念想,全在这灯上字里,字里人中。

    隔日他去谢恩,窗口大风吹过,刮起了养正殿书桌上厚厚一沓的稿纸。他帮着失措的女帝拾起满地的纸,目之所及是笔画不清的招魂。

    他曾惊讶于她左手写字也能书得流畅清丽,到这才明白,左手书是这样练出的。

    他问:“陛下,你还好么?”

    她道:“孤挺好。”

    女帝拾起一沓招魂起身,忽然碰倒书桌笔架,一口血溅在稿纸上。

    二年,于尔征得知了言不归命数。

    有余三年,女帝罢朝次数多了。他成了朝中第一重臣,时常凤阁皇宫两地跑,时日一久,罗女官甚至特地分了他自由出入宫闺的腰牌。

    但养正殿不是能靠近的地方,因为里面种满了困相思。

    困相思是助眠物,药劲较强。第一年,女帝夜焚困相思,不焚则不得合眼。二年,女帝无论去往何处,都要佩困相思之囊。三年,已经到了无此物便不能小憩的地步。

    养正殿也便渐渐成为,生人熟人都难近之地。

    深冬之际,他来到养正殿外启奏,殿中背影削瘦,女帝抱着一只安静的花猫轻声地自言自语:“鱼儿,魂兮归来。”

    他私下里查了此名谁人,知道了那些撞钟、稿纸、困相思因的谁。

    有余三年末,除夕之日,女帝宣告退位。

    他在一片错愕震惊之中,忽然听见她高声的呵斥:“于尔征!你是死人吗?!身为百官之首你在神什么游?滚过来!”

    不是疏离的先生、于卿称谓。

    这是她第一次以姓名唤他。

    说来可笑——他在混沌之中,为这一声连名带姓的切意称呼而欢喜。

    她将玉玺交到他手上,万事解脱的舒心模样,擦肩而过时甚至拍了他的肩膀。

    可是这仅有的可怜的亲近之后,便是今生诀别。

    三年,女帝沐光退位,满肩白发。

    世人以为她退隐窥伺朝内,有如阴影中毒蛇。只有他猜得到她去了哪里。

    当年请封郁王是他提出的,衣冠冢所在他很清楚。他提灯而入,心想她临走之前必定要回来看一眼,却从未想过,目睹这样惨烈的死别。

    他为她收骨,浑浑噩噩地走出漫长的墓道,灯火晃出墙壁上漫长不断的血痕。

    踏出衣冠冢,满城除夕庆贺,他忽然跪在星光下失声。

    *

    为未尽之嘱托,于相辅佐楚帝不弃,另一面利用所有闲暇时间钻研玄学佛道,试图找点什么东西缓解与日俱增不能说的痛苦。其中外域左道的时空生死之怪谈最叫他痴迷,为了这个,他在后半生几乎自学成了外域语言的大师。

    为相三十年,历经三朝,在河山太平之后,他决意辞了官。芒鞋草笠,问着虚无缥缈的生死道。

    他不能停下。必须要有什么东西来让他奔走,否则,那锥心之痛便会追上来。

    他不愿见任何一点蓝色的色彩。那会叫他想起一个女子,他亲手收殓的,病骨支离的,破碎的,他心爱的女子。

    她是明君,是强敌,是悍友,是知音。

    是理想。

    是至爱。

    他不能停下。

    他走遍了大山荒野,川流溪泉,等他来到江南咏悲寺时,当年名满天下的探花郎已是七旬旅人,鬓发苍苍。伤过腿脚,得过灾病,赤心依旧数十年。

    面目年轻的九禅坐在他面前,说他是集大功德之人,问他何求。

    他的眼睛明亮,只是泪浊。

    “我愿意散尽今生功德,把我此生的福祉全部给她。我不要青史加名,不要莲台佛像,如果这些虚无的功德能改转她的天命,我愿意全部交付。”

    “你要改命的人天生悲命,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你如果执意要改,今生功德不够。”咏悲和尚说,“想好了,这一改,你折尽的也是生生世世。”

    “我诸愿都已实现,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挂念了。”

    “能否容我一问,你为什么肯为她这样做?”

    他闭上眼,脑海中是故人音容:“我这一生,施展了抱负,荣耀加身,一生得志,得人心。唯独……”

    他低头看那两张从花灯上裁下来的“清流”、“脊檩”花纸,时隔数十年,再看见她赠与的字时,心中依然有狂澜。

    “她是我这一生唯一的不得。”

    后世人会说你为投机伪帝,我为忠国之相,又或者说你实则为昏君,赖贤相之我辅佐。总之,你我君臣之名,史书上两名紧挨。

    可我不要那冷冰冰的书批,不要满纸狼狈里的你。

    我要活生生的你,站在阳光之下,得享心之所求。

    不归,我希望你安康喜乐。

    “我不需要功德圆满。我愿意付出今生功德,折尽来世福荫,换回无恙的故人。”

    *

    “你这一辈子所得的功名利禄、青史美谈将化为飞灰。下一世,你将无缘这一生的所有荣耀,你拥有的一切都不会再有。如果有人力干扰,使你再入那个朝堂,那天命的轮转将出纰漏。”

    咏悲和尚嘱咐他:“你要把天命之人带来洗命理,你将承担她的永悲宿命,接我衣钵。”

    他俯首一叩:“多谢成全。”

    新的一世,他把福祉给了她,因着记忆不全,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