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言情小说 - 东都岁时记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5

    于每篇皆得作者之本义,、或者有据可考,乃民间歌谣,本无作者可名,作者之本义又从何而得知呢?”

    “卫先生的意思是……皆不可信?”有人突然发问。

    这话有些火药味,且显然是曲解了卫琇的意思,钟荟双眉一蹙,朝发难之人望过去,只见是个身着布衣,束发未冠的男子,生得相貌堂堂,不过一脸孤傲,又胡搅蛮缠地挑衅阿晏,她看着便来气,只觉此人獐头鼠目面目可憎。

    钟蔚一看,是一位名唤祁源的寒门弟子,年方弱冠,已附学七年,是一干外姓弟子中的翘楚,只是为人有些孤高简傲,大约是因为出身的缘故,与周围这些膏粱子弟相处起来,总是不知如何把握分寸,钟熹有惜才之心,却也担忧他性情偏激,故而一直未举荐他出仕,想多磨磨他的性子。

    钟蔚却没他阿翁那样的好性子,卫十一郎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来讲学,自己的弟子无礼打断他,这算是什么事?当即沉下脸道:“卫舍人这番讲解见微知著,发人深省,你却只得出这么个论断?且卫君在此讲学,便是诸位之师,“宦学事师,非礼不亲”,你入我钟氏家学七年,连尊师重道之理都不知?还做什么学问?”

    他病中气息更比平时微弱,这一番话落在祁源身上却是重逾千钧,每抛出一句便叫他的脸红上一分。

    卫琇却是容色如常,不见喜愠,待钟蔚教训完弟子方道:“钟兄不必怪罪于高足,是我阐发不明,才致高足误解。”

    言罢转向祁源,耐心又和善地道,“中多提纲挈领微言大义者,亦不乏牵强附会荒诞不经之词,可信与否,须得自行判断,惟有多学多思,博采众长,兼收并蓄,方能避免一叶障目,自然能得出自己的论断,这也是你们钟先生今日命我来讲学的深心了。”

    钟荟不由莞尔,那么多年了这小子还是如此蔫坏,分明是在搓火,却讲得那样冠冕堂皇,再看她阿兄,看向祁源的眼神果然更加不善了。

    卫琇将这一笑收入眼底,仿佛有一阵春风扑入襟怀,灌满心口,整个人晕乎乎的,活似叫钟蔚过了风寒,不假思索便道:“诗有作义,亦有诵义,作义多不可考,诵义却随时而新,亦无所谓断章取义。我以何义诵之,即为何义耳。譬如我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之下诵,是为何义,我心中自然知晓。”

    说罢顿了一顿,启唇诵道: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钟荟四岁开始学,本诗、诗序和郑笺乃至两汉和当世名儒的疏义亦是倒背如流,自然也像卫琇说的那样先入为主,以为这诗说的是女子因其贞洁,男子无思犯礼,游女尚且不可求,在室之贵女便更不必说了。

    可卫琇如此徐缓轻柔仿若呓语一般诵来,萦绕着一缕极淡的哀思,她突然就明白了何谓哀而不伤。“不可求思”,非求而不得,却落在“不可”,固然因其不可求而怅然,也因其不可求而无怨无憾,不及家世身份,不问是否“宜其室家”,只是一片挚诚而纯然的恋慕之心而已。

    钟荟突然就有些惆怅,能叫阿晏倾心的女子不知是何等样的人物,想必得如世外仙姝一般清雅绝俗吧。

    卫琇诵完诗,深深望了钟荟一眼,那目光仿佛渡过深广悠长的汉水而来,只是钟荟垂眉敛目一无所觉。

    ***

    卫十一郎讲得深入浅出,将三家经儒之论与毛诗对照发明,却只点到即止,并不断言孰是孰非,弟子们第一次发现自小熟读的诗三百另辟蹊径地解读也未尝不可,更有殊途同归处,闻之令人会心。

    一上午的课不知不觉结束,诸生仍觉意犹未尽,不过再高妙的学问也不能叫人平地登仙,饭还是得吃的,钟蔚命僮仆去厨房传饭,自己强撑了半日已是筋疲力尽,没什么胃口,同卫十一郎说了几句话,便打算回房去补补觉,才迈出院门,却被meimei叫住了。

    他脚步一顿,转过身去,一见她这身衣服便想起来这笔账还没算,挑挑眉便要数落,钟荟警觉地往后张望了一眼,见常山长公主正在和钟七郎说笑,并未留意她,拍拍手里的包袱抢先道:“快借个地方我换身衣裳!”

    钟蔚想了想道:“你这副尊容到我院子里多有不便,这里到客房路程也差不多,且人多眼杂的,不如我带你回自己院子吧。”

    钟荟一想,自己也有多年没回去看过了,叫他这么一提也有些心痒:“也行,换完衣裳正好去看看阿翁。”钟荟的院子名为“十亩之间”,不与其他堂姊妹在一处,却是从耶娘的正院辟出的一块,两个院子中间有一扇小门相通,从后门出去,穿过后花园中的小径便是钟熹的内书房。

    钟蔚坐着肩舆,钟荟只能跟在后头用脚走,就这样钟蔚还是一脸不耐烦,因为他回去绕了路!

    行到院子附近,钟蔚命僮仆停下等候,屈尊纡贵地下了肩舆,对meimei道:“阿耶阿娘走了之后奴仆每年晨间打扫一遍,这时候里头应该无人,”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串钥匙,从里头挑出一把递与她,“你自个儿开门进去吧,莫待太久。”

    钟荟接过钥匙握在掌心,摩挲着檀木牌上“十亩之间”几个小字,这还是她小时候自己刻的呢!心中不由涌起万般感慨,走到门前又有些近乡情怯,盘桓了一会儿,终是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钟蔚解决了多事的meimei,立马坐回肩舆上,两个院子离得近,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他叫僮仆解下狐裘,又命人打了热水来,仔细盥洗了一番,然后换上一套干净的中衣钻入熏得暖融融的被褥中,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翻了几个身,在两腿间夹了只软枕,怀里抱了只手炉,眼皮慢慢发沉。

    就在沉入梦乡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个念头从他识海中一掠而过,几年前卫琇在这里读书,有时候读得晚了便留宿府中,他阿娘怜他年幼失怙,要将他安置在左近好随时照应,便将钟荟的屋子收拾出来让他住了。

    他方才留卫琇在府上过夜,似乎还没叫仆人安排客房,若是......钟蔚心中一凛,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