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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别的不觉得,就觉得娘家人还惦记着自己,事情还没到不能收拾的地步——一下仿佛就令她有了底气似的,连窗外阴霾的天空,看起来都晴明了几分。她便垂下头去,半含半露地告诉父亲,“其实您也知道,含沁在城里是有粮号的,我……我陪嫁虽不多,可他也不嫌我。家里的进项也挺丰富,这都是他叔叔婶婶不知道的,日子不算难过……” “钱算什么。”没想到二老爷反而嗤之以鼻。“含沁那个脑瓜,他会缺钱使?这个爹是一点都不担心。但人这一辈子,不能只看着钱,尤其是男子汉大丈夫,仕途上不要求进步怎么行?难道他要一辈子陪太子读书,就这么出力不落好,给老九房打下手?” 他哼了一声,“你不能只顾着把日子过下去,你心气就这么低?你得想着把日子过好!当时我和你娘在京城,进项虽不多也不少,一家人日子难道过不下去?可不是当时往手里搂了一点,现在二房还有什么家私可言,还不是就只能看老太太的脸色过日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你爹还没退下去,靠着你小四房大爷,在西北说话也管用。你不乘着这个时候和含沁一起运动运动,把他的位置提拔上来,好歹谋个五品、四品的实缺,难道还要等人走茶凉,别人开始挤你们家的钱了,你再来后悔?从来财势都是分不开的,你以为失势后,浮财能留得住?浮财要是留得住,那也就不叫浮财了!你现在大了,回头想想昭明十八年,那时候办点事多难!” 善桐仿佛被谁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就冷到了心底,只觉得自己前段时间浑浑噩噩,就仿佛在做梦似的,现在醒来一看,才觉得自己真是糊涂得到了头。她本能地就要附和,可又隐约觉得不对,再一细想,便又觉得父亲其实还是没有跳脱文官的桎梏。桂家要倒了,那可就是倾族的大祸,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族诛的大罪,桂家要倒也没那么容易。含沁和老九房之间的关系,是他的弱点,其实也是他的优势。 就算随着成长,她也渐渐发觉长辈们并非事事都不出错,但到了现在什么事都有自己想法了,善桐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同父亲沟通,她只好轻声道,“但身份摆在这里,就是我们不想和老九房掺和,那也……” “所以这话我从前也不曾说。”二老爷便斩钉截铁地道,“这个去京城的位置,含沁必须拿下。刚才毕竟当了你堂姐夫的面,有些话我也不好说得太白,他又毕竟是外姓人……话说重了,他又要觉得我们看不起他家门第浅。但现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本来我就想着,桂二少爷破了相,不很适合在御前走动,这位置几乎天造地设就是给含沁的。现在更好,只要能搬动了桂三少,含沁几乎肯定可以谋求得到这个位置。他性格机灵会来事,又有桂家做后盾,没准得巧就在皇上身边献美了?机缘都是说不清的事!你看看你大舅舅,不得意的时候何等不得意?现在就因为见地合皇上的口味,虽然官位不高,但日日里有面圣机会。多少大官见到他都要陪笑,就连你小四房大爷都来信说他,‘恐怕将来能带着王家由黑翻红’。要是含沁没这个能力,我也就不开口了,可含沁分明也是个能人……金鳞本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就化龙。这风云也是挣回来的,这话,你是要往心里去!” 善桐也不禁蹙眉沉思,过了半晌,才慢慢地说。“可这份差事多美,谁心里都有数。二少爷不能去了不要紧,还有个三少爷呢……” “这该怎么搬动他,那就是你们小夫妻的事了。”二老爷淡淡地道。“我不好多出主意,听说含沁和几个兄弟感情都不错,这件事办下来,最好是能办得漂亮一点,也不要伤到了兄弟间的感情。” 可这又谈何容易?善桐想了半日,索性不想了,又问父亲,“您和母亲、大哥最近都还好?” 她忍不住就叹了口气,“我看着娘是老了许多……” “你娘现在年纪大了,情绪容易积在心里。”提到这事,二老爷也似乎有几分尴尬,“上回回门的事,我知道,是伤了你的心。我已经狠狠说过她了,连你哥哥都说了她几次。她现在倒是收敛多了!心思也渐渐平复下来……你们不要害怕,等过了第一年,你还是要多回来走动。慢慢的,事情自然也就淡了。” 善桐一时间真是说不出话来了,要是在刚才,也许她还觉得理所当然,觉得母亲的确应当受到这样的约束。可也许现在她正是最为感性的时候,她忽然间又觉得母亲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现在这个家里,除了远嫁的大姐之外,还有谁和她是心贴心的?丈夫是不必说了,连她最为关怀的榆哥,都不能和她达成和谐——这把年纪了,连个贴心的家人都没有。做女儿的想起来心里就好像有把刀在绞。 可要说是自己一手把她推到了现在的境地,善桐又觉得这说法并不公平。她是后悔自己不该一心想着报复,把事情做得太绝。可只要她立心要嫁含沁,和母亲决裂几乎就不可避免。母亲走的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偏的,只是此时要再纠正过来,已经是错恨难返,不能不痛彻心扉了。 但即使如此,她也依然感到了几乎是一样的痛楚在心口搅动,她突然间有了几分恐惧,她觉得事情再也不会变好了。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就算能恢复过表面上的宁静,但裂痕也永远都不可能被真正弥补过来。榆哥越长越大,渐渐地符合了母亲对他的预测:他这一辈子也许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成就了,二品大员的嫡子,他不可能去从事营生。也就只能过着这清风明月的优雅日子,也许能逍遥一世,但却不可能顶天立地,撑起家里的天空。他就是有这份心,也没这份力。 还有梧哥,将来万一要是见过生母,万一要是自己琢磨明白了嫡母的把戏,是的,碍于颜面,他不可能有任何反击。就像是含沁一辈子都不能反对桂元帅和桂太太,但只看含沁就能明白,生恩难忘。梧哥又怎么可能和母亲贴心呢?他本来也就和母亲不贴心。 楠哥就不说了,母亲把善樱嫁回王家去,也许就是为了敲打拿捏他,令他还是要和二房贴心。可明摆着的事,大姨娘不显山不露水,两个亲生儿女却都和他贴心,这样看来,这个家里,母亲又是一个人都靠不上了……善桐就是不明白,到底是有谁在哪里做错了,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又或者是谁都没有做错,这……这就是命呢? 她毕竟年轻,从没有想过这莫测的、威严的命字,是怎样残酷地拨弄着所有人的一生,年少时读过的诗词突然又有了新的含义,她开始明白这命运两字的重量了,她感觉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