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雪
“那后来,竹夫人又是如何与楚将军结合的?”沈羡听她说起这些事,仿佛亲身经历一般,心中不由生出些许疑惑。 “后来……” 几日后大军凯旋,楚湘灵居功至伟,圣上大喜,亲封她为靖北将军,而后又封田赐爵,把能赏的功臣都赏了一遍。 然而金銮殿上,当皇帝问起她想要什么奖赏之时,这位巾帼却答到: “愿为楚旷之妻。” 大殿之上,齐朝的君主怔了一怔,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楚卿当真要如此?你可知楚旷与温家长女已有婚约,你依然要朕赐婚?” 楚湘灵只是想到,以后可能再无机会与楚旷结为夫妻,她狠下心,一咬牙,磕头拜倒:“臣一生惟有此愿,但求陛下成全。” 大齐之主最终应允了她的要求。却并未征求楚旷的意见。 当他领了那一纸赐婚的圣旨,谢过圣上的隆恩,站起身来,脑中只是一片空茫,还未理解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新婚之夜,木然地掀起她的盖头,看到那一张容颜殊色的脸,只剩下疲倦的冰冷。 此后二人便生了嫌隙。直到两年前发生一件事,才有所缓和。 沈羡听完这番闲谈似的话,不知作何反应,只能沉默不语。 兰夫人摆弄着那枝榴花,玉壁般的骨节轻轻弯曲,嘴角噙了一丝莫测的笑意,“公子是否想问,妾身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不等沈羡开口,她便自顾自说起来:“当年之事传遍四方,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她柔旎笑意中含着轻嘲,话锋一转,却道:“我也是闲暇时听下人讲的。”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两三个人影穿过扶疏花木,正朝这边走了过来。隔着好远便听见笑语盈盈,如呖呖莺声。 兰夫人僵了一僵,脸色霎时便苍白起来,精致的妆容再也无法掩饰那股憔悴之态。 沈羡转头看去,从木樨花枝下走出的正是楚旷和他两个妾室。高大清肃的男人一身玄色常服,短衣箭袖,干脆利落,两个女子则一粉一紫随侍在他身侧,行走间襦裙轻摆,宛如两朵盛开的花。 是桃夫人和玉箫儿。 桃夫人原是礼部尚书岑家的幺女,名唤青霜,亦是楚将军身边颇为得宠的一房妾室,玉箫儿则是岑青霜的侍女。 这几人已至近前,兰夫人袅袅低身,朝着楚旷行了一礼,柔柔切切唤道:“夫君。” 又抬头看了岑青霜一眼,脸上挂起毫无破绽的和煦笑容,语气微讶:“meimei也在此处。” 岑青霜面无表情,像是个精致的人偶,既不开口,连看也不看她一眼。楚旷虚虚扶住她,脸色没什么变化,平平道:“你身体可好些了?” 兰夫人掩袖拭去脸畔一颗泪珠,含愁微笑,“有劳夫君挂念,妾身无碍。” 楚旷却皱起了眉,将她打量一番后,不容置疑吩咐道:“玉箫,请林大夫过来看看。” 玉箫儿“哎”了一声,转身要走,楚旷叫住她,示意少女摊开手,往她手里放了一枚玉牌。 “若林重不愿来,便把这牌子给他。” 玉箫儿歪头想了想,爽利一笑:“得嘞。”说完转身脚步轻快地跑开了。 楚旷远远注视她冒冒失失的身影,沉凝面色微有变化,竟显出几分轻松来。 沈羡冷眼旁观,只觉得这一家人甚是奇怪。丈夫似乎对妻妾毫无感情,仅仅将她们当做住在家里的客人,反而对一个侍女更具真情实感。 竹夫人之事还算事出有因。那位桃夫人简直像是被强抢而来的一般,当真是人如其名,艳若桃李,却又面若冰霜。然而细看便会发现,她的目光只有在注视身前的男人时,会有些许缓和。 兰夫人更不必说,情深义重,人所共见。 然而,那坐拥娇妻美妾的将军大人,缘何郎心似铁,竟忍心冷落这些美人,弃却这软玉温香,不肯施舍一缕柔情呢? 莫非是身有隐疾?还是因为……情非得已的苦衷? 沈羡此次奉老侯爷之命前来修习兵法,事先对这位楚将军只是略有耳闻,并不熟悉。相处几日后,只觉得对方也是个有血性的男儿,并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般贪求名利,趋炎附势。 只是……罢了,那是别人的家事,与自己无干。还是少掺和为妙。 他想起兰夫人那含愁的烟波,心中微动,然而立刻便又清醒过来,责斥自己不应迷恋美色。 走到习武场,却发现场上立着个英挺身影,正是楚旷。 沈羡站在一旁,见楚旷手抚一柄长剑,皱眉思索着什么,他五指苍劲有力,一手抓着剑柄,一手在剑锋上轻轻滑过,垂下的眸子里漫出点悲凉之意。 沈羡毕竟年少,虽然平时总被家中长辈称赞沉稳,仍然是个缺乏历练,天真尚存的少年。 他走过去,想也没想便开口问道:“楚将军为何在此处看剑,却也不练?” 楚旷转身,见了他也不惊讶,动作轻缓将那把剑收入剑鞘,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小侯爷可知此剑名号?” 沈羡点头,“自然知晓,想必这便是将军随身不离的那把镇岳了。” 他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楚旷心中所思,不由出言劝慰,“大人如今虽已远离西北,却是余威犹存,不必担忧边境不稳。” 楚旷失笑,摇头道:“你不懂。” 看了沈羡一眼,将军大人像是忽然来了兴致:“我教你练剑吧。” 他声调慵懒,抽出那柄长剑,手腕转动,随意挽了几个剑花,身形萧散,如青松覆雪,岩云出岫。 一招一式,大开大阖。这套中正无比的剑招,却被他演练得像是带着醉意起舞。 沈羡心头一动,脑中莫名浮现八个字:痛饮狂歌,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