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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自然还是一室清冷,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什么保持距离、放他自由,我根本做不到。而且虽不想承认,但以岳阳的性子,要他想清楚主动回来,这希望实在太渺茫。 小破旅馆离公寓很近,开车很快就到了。一路上我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这段日子确实是我做得过分了,也不知他心里有多少怨气。然而无论如何,哪怕下跪认错求饶,我也定要磨到他回来陪我为止——只要他肯随我回家,无论他提任何要求,我都满足他。 刚走到门口,门就打开了,岳阳笑意盈盈地出现在我面前。 不知多久没见他冲我笑了,似乎都能听到自己心脏的“噗通”一声,我情不自禁地也弯起唇角,然而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就听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后传来:“怎么停下了?快走吧。” 一瞬间脑子里轰地一声,像有什么坍塌了。岳阳可爱的笑颜突然变得那么刺眼,因为我发现原来这么可爱的笑不是给我的。 他根本不是在冲着我笑! 横冲直撞进去,与岳阳身后的男人打了个照面。果然又是那个姓杨的,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还阴魂不散地缠着我的阳阳。 我还没说什么,那人倒先挑衅起来了。和这种人吵架也是跌份,按照我素来的做法,无非是明天送他继续去外地出差,但此刻不知怎地竟控制不住自己,与他针锋相对起来。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的阳阳到底还是向着我的,一字一句都在为我辩解。心情稍稍好转,谁知下一瞬,就让我看到了他脚边的行李箱。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我差点没气疯了,我的阳阳,居然敢抛弃我去和别人同居?这怎么可以! 努力地深呼吸,好容易才冷静下来,我说:“我们回家。” 这话其实已经是在求他了,谁知他竟然立刻摇头拒绝,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抓狂地伸手去抢他手里的行李箱拉杆,也被他躲开。无论我是急得跳脚还是气得发抖,得到的始终只有他漠然的拒绝,到后来,他似乎被我缠得烦了,垂下眼眸甚至都不再看我一眼。 旁边嘲讽的目光犹如实质般落在身上,我只觉颜面扫地。能让我这样低声下气地苦苦哀求,世上除了他岳阳,还有谁能做到?就当是可怜我一片痴心,也总该回心转意了吧,然而他却始终无动于衷。 真正的铁石心肠。 我忽然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了,再面对着他无情的模样,真不知道自己又会做出什么事来。何况他不要我,难道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吗?! 心里堵着一股气,我转身就走。 然而不知为何,他突然跑到我身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让开!” 听到自己恼怒的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冲他吼。头痛欲裂,他却没有动,于是我愈发焦躁起来。 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等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已经晚了。 岳阳被我推得直接撞在走廊旁边的杂物堆上,又摔倒在地。那些堆得层层叠叠比成年人都高的破烂玩意儿全部掉落下来,乒乒乓乓地砸在他头上、身上,溅得尘土飞扬。 我整个人吓呆了。 直到身后有人大呼小叫地冲过去,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冲上去用力推开那人,把岳阳搂进怀里。 耳边骂声不断,那人甚至动手来拉扯我,我却顾不上了,只是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儿。万幸那些破烂里并没有很沉的东西,但饶是如此,手臂上依然能感觉到这具纤瘦身躯的阵阵颤抖。 紧张地叫着他的名字,他却只是垂着头一声不吭,柔若无骨地倚在我怀里,似乎被砸晕了。我把他抱起来,压在臂上的分量明显比之前轻了很多,他果然又瘦了,并不是我的错觉。 这时他似有些清醒,抬头向我看来,目光茫然,又好像带着些委屈。问他有没有事,他却不答,本就瑟瑟发抖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我赶紧把他抱回房,放在床上。仔细查看了会,没看出什么,但他肤色白皙,估计明天被砸到的地方就会变得青一块、紫一块了。 我又伤到他了。我总是在伤害他。 看他眼睛里水光幽幽的,我的心一沉,伸手覆上他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没事……”他偏头避开我的触碰,神色间带着明显的疏离。 我一怔,手还悬在半空中,旁边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居然也去摸岳阳的额头。下意识地一巴掌打落,那人这次却没和我吵,只是瞪着死鱼眼质问岳阳:“你怎么搞的?不是说小毛病吗,怎么拖到现在还没好?” 我这才知道他竟一直在生病,而他却连一个字也没对我说过,这么多天来任凭我折腾得他白日奔波,夜里写检查。 一时间我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了,呆立半天才冒出一句道歉的话,呐呐地解释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蠢得令自己都感到汗颜,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我知道,是我自己没站稳。” 听似在宽慰我,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安慰,因为我知道这是他的常态——温和地说着善解人意的话语,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对别人这样时我不以为意,但我以为他对我会有所不同。而今却发现或许并没有不同,不知怎地,心里忽然就起了一丝恐惧感。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好了,明知没什么希望,却还是不死心地求他:“跟我回家好吗?” 说这话的语气简直可怜得连自己都不忍卒听,得到的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拒绝。 浑身僵硬地杵在那里,又看了他一会。其实我知道僵持多久都没有用,除非强迫他,否则他是不会随我回去的。唯一值得庆幸的,大约只有他答应留在这个小破旅馆,不去与别人同居罢了。 几天下来,度日如年。 我自然不敢再折腾他了,不敢再让他写检查,也不敢再安排远程采访给他,甚至都不敢太靠近他。每天都小心翼翼地暗中观察着他,见他气色逐渐好转,虽然神态间仍有些仄仄的,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出乎我意料地,何晴居然没再和我闹,老老实实地接手了主编工作。虽不知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正好我也没心情审稿,索性把报社全部事宜都交由她处理。 只是这样一来,能近距离看一看岳阳的机会就更少了。而且我发现,安排多近或多远的采访任务给他都无所谓,他总是拖到下午才回来,也一如既往地躲着我,如避蛇蝎。 何晴鄙夷道:“你整天一脸死样做什么?闲着没事干不如多去应酬,多拓展点国内业务。” 不无道理,又一次接到俞总的邀约电话时,我应下了。 地点是银河夜总会,走进去就感觉群魔乱舞,一推开包厢门更是一股乌烟瘴气。几个本地老板都在,看他们兴致盎然的模样,我也只能强颜欢笑,只当放松下心情。 其实我对酒精过敏,是不应该喝酒的,但酒桌上任何理由都会被当作借口,谁都知道“离开剂量谈毒性是耍流氓”,声称喝一两就过敏,那就喝半两?推脱不了,还是被灌了几杯下肚。 酒意上头,我趴在桌上装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里的某个包厢,我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给了他。那时青春年少,以为从此后便是一生一世,却不知世事无常。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手机上已经按下了他的号码。 线路通着,却无人接听。 直到听筒内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自动挂断,又再拨打过去。连续三次,等了又等,始终无人接听。 突然只觉说不出的委屈心酸,这算什么意思?是没有注意,还是真的连我的电话都不想接了?已经这么多天,我也没怎么他,难道他的气还没消么? 再也没有了应酬的心情,我随便找个理由便走出了包厢。 “小坤!” 恍惚听到岳阳的声音,居然连幻听都出现了,我正黯然苦笑,一转身,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小坤!” 他摇摇晃晃地直冲过来,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是开心,我的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一股nongnong的酒气随着他的靠近直扑鼻端,我自然也不会忘了,现在正身处何地。 夜总会这种地方,我向来兴趣缺缺,但我知道他一直很喜欢。为此,不知被我狠狠教训了多少次,才终于收敛了。 现在可好,才离开我没多久,就又来这里寻欢作乐。原来这就是他要的自由? 正想着,却见他晃晃悠悠地向我伸出胳膊,一副投怀送抱的模样。本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此刻却只令我心火上扬。 用力抓住他一臂就把他扯了过来,他的下颚重重地磕在我肩膀上,一时间,似连呼吸都停顿了两秒。 显然是撞疼了,我下意识就要去查看,却见他扑腾着连站都站不稳的醉样,又硬生生收回手,板着脸冷冷地问:“说,你喝了多少酒?” 他没做声,也不知是醉得听不懂人话了,还是不敢回答我。我冷笑着讽刺他:“看来,你真是开心得很啊。” 这时他终于站直了身体,睁大双眼直盯着我的脸不放,半晌,点点头认真地回了句:“嗯,很开心。” 答了这么欠收拾的话,居然又扑过来搂住我,撒娇似的把整个人都挂在我身上。单薄的身形看着莫名有点乖,又有点儿可怜。 只可惜,他这个人我还不了解?在他清醒的时候,何曾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有过半点亲近?能做出这般举动就是完全醉了,不过是醉态而已。 我毫不怜惜地把紧紧环绕在腰间的双手扯了下来,拉着他就走。 想到他无情地离我而去,想到他对我的哀求置之不理,想到他背着我来夜总会寻欢作乐,还醉成这个样子……我内心的怒焰愈发高涨,不顾他被我拖得步步踉跄,钳制他左臂的手指越来越用力,步伐也愈来愈快。 他终于忍不住连声惨叫起来。 听他声音里都带上了泣音,我到底不忍心,手一松开,他却又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下意识地去搀扶他,他却像受了惊吓般直往后退,缩回的左臂抖抖索索的,不断用右手揉按着被抓疼的地方,蜷着身子直往地上缩去。 我的耐心全部用尽了,没等他蹲到地上,就把他捞起来扛上了肩头。 不肯回去?我偏要带他回去。 回去再好好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