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到
周梦边的行李足足装了四个大号行李箱，外加两个背包，当时他上火车前足足搬了两趟，一时让人侧目。 签署服从分配协议援边的向导大多各有目的，总之不会是为了扎根边疆，每个人带的行李只为满足生活必须，周梦边这副模样活像是要在这里安家落户，不由得人不惊讶。 显然沈皖宁也吃了一惊，周梦边在旁边看得分明，他那双低垂的眼在一瞬间睁大了，活像只受了惊的布偶猫，眼瞳幽黑而水润。 睫毛挺长。 这是周梦边最大的感受。 他自己背起一只背包提下两只箱子，对沈皖宁粲然一笑：“麻烦你啦。” 在沈皖宁张嘴要说什么的时候，周梦边眼疾手快从背包的侧边口袋里掏出什么，趁着沈皖宁双唇微启的时候递了上去，带着点讨好的意思：“我知道我的东西有点多，但是我想着会有车子。” 哨兵的五感何其灵敏，沈皖宁轻轻嗅嗅就知道周梦边递过来的是一块夹着花生碎的巧克力，他犹豫一下张嘴含了，背起周梦边的另一只背包，同样提了两只行李箱。 对于哨兵的体力来说，这点重量算不得什么，但力量再怎么大，沈皖宁也只有两只手，只能够分担周梦边一半的行礼，所以两人带着同样多的东西往雪地行进车走去。 打开车子的储藏箱，周梦边看到里面已经堆放了许多物资，心中暗叫失策。 他只想到把东西带来就会有车子运送，却忘了在大雪岭这样的地方，每一个边防站要往外去都需要审批，这样难得的机会，边防站中的哨兵又怎么不会补充一些所需的物资？ 他感到万分抱歉，点了点自己的箱子，分出三只对沈皖宁道：“这三个随便折腾，怎么方便怎么摆，剩下的那个我搬到前边后座上可以么？” 沈皖宁点点头，灵巧地跳进雪地行进车宽大的储物车厢中帮周梦边折腾他的箱子。 “不会耽误你们补充物资吗？如果有需要，丢掉两个也不是不行。” 周梦边有点懊恼，对于自己一来就给人添了这样的麻烦而感到不满，进而对于随身带来的那些东西产生了迁怒。 反正早就没用了，带到这里，也不过是他剩下的几分念想…… “没事，物资已经补充得差不多了，剩下需要补齐的都是药品，占地很小。” 嘴里面的巧克力糖还没有化完，沈皖宁没有多说什么，安置好周梦边的行李之后跳上了驾驶座。 两个人都不是话很多的人，在雪地行进车嗒嗒的发动机声响中不交谈也没有显得尴尬。周梦边转头看向窗外的景色，离开了转乘站之后现代化的标志越来越少，茫茫的白雪和高大的树木植被渐渐成了主流，在火车上没有完成的心理转换在此刻姗姗来迟。 他已经身在祖国最西边的大雪岭地区，距离他出生、生长的地方，直线距离足有五千四百余公里。 周梦边没有觉得孤单，反而有一种彻底放松的舒适感。来到这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仿佛连冰冷的空气都透着新鲜的味道，无论是茂密的林海还是苍茫的雪原，在他眼中都透着几分可爱。 就连身边那个不知道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什么，精神力波动异常活跃的俊俏哨兵，都显得亲切了几分。 周梦边在他自己营造的舒适气氛里，任由睡意渐渐淹没了他。 周梦边这一觉睡得很沉，甚至沈皖宁将车子停下又启动都仅仅是让他无意识地发出几声低哼，没有半点苏醒的样子。 当沈皖宁将车子开进边防站专用的车库关闭了发动机时，这巨大的钢铁造物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轰鸣，在这一声中，周梦边骤然转醒过来。 轻轻按住有些轻微窒息感的胸口，周梦边深吸几口气安抚疯狂跃动的心脏，正要开门下车，却被身边的沈皖宁拦了一下。 “心跳这么快，慢性高原反应？”沈皖宁的斯文俊秀的脸上神色淡淡的，但周梦边能够感受到他隐藏的关心。 “没事”，周梦边摇摇头，“前段日子睡眠不规律，一下子睡久了突然醒来就会这样，多调整几天就好了。” 沈皖宁作为哨兵五感何其敏锐，听到周梦边的心跳的确慢慢平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帮他开了车门。周梦边回以一个微笑，率先跳下了车。 周梦边看出自己临下车前沈皖宁的欲言又止，但他却没事人一般径直走向后车厢，把自己的几个箱子依次搬了下来。 他来之前在总部免费领取的指导手册里提到过天女襟边防站的基础情况，那种厚厚的小册子素来是没有多少人会去仔细的，但最为在学校中曾接受任务参与过各种指导手册编纂的人员，周梦边知晓如果用心编写这样一本手册需要花费多少精力。 他看到手册边缘印刷的彩色字体，“第十七版”，几乎是两年一修订，所以他取了那本手册并仔细了跟自将要到来的地方相关的章节。 总而言之，周梦边对于天女襟边防站绝不是一无所知的。 他知道天女襟的积雪终年不化，而且入夜后因为风力强劲，地势低的地方过了一夜就会被积雪掩埋，所以很难找到合适的地方建立驻地，如今边防站的驻地是当年的建设兵团排除万难完成的奇迹，是人力与无情的自然搏斗中胜利的产物。 他已经预料到这唯一的驻地或许环境不会太好，可他掌握的知识点中并不包括想要进入边防站先要爬一座索桥这一点。 周梦边并不畏高，他的高空训练成绩也是拔尖的那一批，然而看着自己摆了一地的行李，他还是略微有点发愁。周梦边已经开始在心中暗暗计算如果自己将行李用背包搬运需要走上几次，又有些犹豫要不要就这样将自己的那堆东西展露人前。 周梦边目送着沈皖宁把雪地行进车开走停放到在两山中央鞍部开凿出的车库里，这种在山里开辟基地的行为也算是阿木仓省的特色，人类依靠山的庇佑生活，祖国的边境也依靠连绵不断的大雪岭拱卫。 当雪地行进车消失在转角处，周梦边开始整理自己的两个背包，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整理的，在他出发之前他已经把能够利用的空间利用到了极致，他的损友卫闲复杂的眼神至今让他记忆犹新。 “边儿，你不是真打算扎根边疆守卫祖国吧。” 想到卫闲那怔忪的语气，周梦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被归来的沈皖宁看个正着。 沈皖宁莫名地看了周梦边一眼，抬手拎起他的两只箱子，步履轻盈地往索桥上走去。周梦边连忙冲上前阻住沈皖宁的脚步，有些犹豫地开口：“那什么，不是我不相信你的实力，只是吧，还是注意安全。” 这索桥下只是一处山坳，并不是什么万丈深渊，但周梦边还是不希望人家为了自己一点破事冒险。 沈皖宁盯着周梦边看了一会儿，忽地灿然微笑起来。他这一路上都是淡淡的，冷不丁露出这样的笑容让周梦边心下一暖。 只见沈皖宁利箭似的拎着两个箱子窜了出去，三两步就上了索桥，那绳结结成的索桥顿时剧烈地摇晃起来，看得周梦边心脏一滞。 然而沈皖宁却如同一只灵巧的猫，走得轻盈而灵动，仿佛他所在的不是摇晃的绳索而是稳妥的实地。周梦边更进一步判断出沈皖宁的实力，他虽然是猫科的哨兵，但想要达到这样的游刃有余，他的等级至少已经是四级顶端，接近五级的程度。 这样的等级意味着什么呢，就拿周梦边所在的共和国首府军事学院来说，这已经是国内十几所最顶尖的哨兵向导院校之一，但就是这样顶尖的院校中，哨兵如果能够在毕业时达到四级就已经是了不起的天才。 沈皖宁看起来与自己年岁相若，最多也就大上四五岁，这样的年纪加上这样的实力如果拿到中部地区绝对会受到重点培养。 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些在边防驻扎到一定年份的哨兵回归后都会拥有更远大的前程和更优渥的待遇，但此时周梦边还是无法控制心中奔涌的某种情绪。 那边沈皖宁已经轻松穿过索桥到了对岸，周梦边只见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随即一道银色的身影就闪电一般自索桥之下的山坳中奔跑着往这边冲过来。 周梦边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那是沈皖宁将自己的精神体释放后与自身融合变幻出的兽型。 又思索了片刻，周梦边才带着点悲愤地想明白，原来那索桥根本就是给自己这个向导特意准备的！哨兵根本不需要这个流程，只要变幻出兽型，翻山越岭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一个小小的索桥？ 正在周梦边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柔弱＂而郁闷时，沈皖宁已经以兽型到了他的眼前，熟练掌握各种哨兵精神体图鉴的周梦边一眼认出了眼前有着美丽银白色皮毛的猫科动物。 “极地雪豹。” 周梦边低喃了一声，脑中自动浮现出一组组相关数据，结合眼前所见评估着沈皖宁的实力，这一切几乎在转瞬之间完成，多年学习的积累让这早已经成为周梦边融入血脉的本能。 沈皖宁化身的雪豹迈着轻盈飘逸的步伐缓缓走向周梦边，梅花形状的足印在他的身后排成一条整齐的直线，周梦边看着雪豹淡金色的瞳孔，放在身边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周梦边不明白沈皖宁为什么要释放精神体与自身融合，在哨兵没有达到五级之前，人身与精神体的融合被视为一种尚存缺陷的纠缠态，超过一定时限之后会对哨兵的本体造成几乎不可逆转的损伤。 只有达到五级，从人身到精神体的转变才是最终的完全状态，即使长时间保持，也不会产生任何副作用。 沈皖宁化身的雪豹叼住周梦边的衣角牵扯了几下，周梦边瞬间理解了沈皖宁的意思，并为之有了短短一瞬的震惊。 沈皖宁居然愿意用精神体带自己过桥？ 他真是个好人！ 须知哨兵的精神体是哨兵最大的底牌，除却本体强大的战力之外，精神体的驱使以及本体与精神体融合之后附加的种种强悍手段在军中更受重视。世界各国对于哨兵精神体的研究都在争先恐后地进行着，每一种新开发的手段都可能在潜在的战争添天平上增加一颗胜利的砝码。 正是因为这种重要，哨兵的精神体作为他们的底牌显少展露在外人面前，更不必说更进一步的合作，这种亲密的配合大多只有经过密切相处的战友之间才能发生。 而沈皖宁在见到自己的第一天就愿意用精神体带他过桥，周梦边不由得对天女襟边防站产生了几分期待。 但周梦边还是没有接受沈皖宁的好意，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扯起自己的背包背在身后，对沈皖宁轻快地眨了眨眼睛。 “我可不是只弱鸡。” 说话间，周梦边也轻轻一跃上了锁桥，他身为向导没有哨兵那种强大的身体素质，更何况沈皖宁还是天生平衡性极佳的猫科。 他做不到沈皖宁那样不借助任何扶持过桥，但他一路走得却也是极稳，在索桥荡动间健步如飞地到了对面。 沈皖宁跟着周梦边的步伐，几秒钟就穿越了整座索桥，他窜到自己放置衣服的角落，干净利落地回到了人身。 周梦边带着笑凑到沈皖宁跟前，语气稍有些讨好：“皖宁，帮我把另外两个箱子袋带过来成吗？” 沈皖宁瞥他一眼没多说，但仍是跑了一趟，将周梦边最后两只箱子带了过来。 就这样，两个人一起提着周梦边的大包小包往天女襟边防站的真正驻地走去。 …… 在天女襟边防站内部，几个身姿挺拔穿着军装的男子正凑在一处，围着手拿望远镜的一人神情带着点亢奋又有点焦虑。 “路子！路子！怎么样？新来的向导什么反应？” 路子莘随手把手里的手里的望远镜望旁边人怀里一塞，憋了半天没说出话，脸色颇为奇怪。 过了半天，他才憋屈又迷惑地开口： “那人不是个半吊子，看不出来更多。但是小宁好像有点不对劲儿，他就这么着在向导跟前儿脱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