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马威
路子莘所说的脱衣服自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在军中哨兵之间，这个词汇是指哨兵释放出精神体之后与之融合的状态。 哨兵的精神体与本体融合之后，本体的特征在向导的精神海之中几乎相当于一览无遗，足够强大的向导在经过持续观察后能够得知哨兵绝大部分的体征数据，所以这种行为被哨兵们戏称为脱衣服。 无论军方研究院开发出多少优化后的哨兵向导配合方式，最为有效也是最为强大的永远都是最为原始的那一种，深度结合。 正因为这一层，向导和哨兵这两个身份之间总离不开一层心照不宣的暧昧色彩。 这样带着某些特殊意味的黑话，在哨兵和向导各自的群体中都不在少数。 释放精神体并和本体融合虽然是哨兵常用的手段，但他们很少在除已经熟悉的向导之外的人面前展示，沈皖宁才刚刚见到周梦边就如此行事，让路子莘大感讶异。 要知道，沈皖宁在他们边防工作站素来是最安静内敛的那个，今儿这一出着实出人意料。 周梦边大包小包拎着自己的行李一步步走进了边防站的驻地。 当他跨过那条在白蒙蒙覆盖着霜雪碎粒的地面上显得分外显眼的褐色门槛进入到驻地的小院子中时，一种不同于冰雪清寒气息的烟火气窜进了他的鼻尖。 周梦边还没说话，就被钻进鼻腔的一丝辛辣激得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没等他跟那几个几乎在几秒钟之内围过来的哨兵打招呼，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就从一边响起。 “这才刚刚入寒，这点冷都扛不住，到时候怕是要哭爹喊娘要往回跑。” 周梦边抬头看向说话的人，这人没有穿军中哨兵统一的服饰，而是随意搭着件手工缝制的兽皮袄子，皮袄的衣襟大敞着，甚至还能看到一点胸口裸露的皮肤。 有白色的水汽在他说话时散出，又在转眼间消失。 这人生得剑眉星目，俊朗得锋芒毕露，不正经的模样丝毫不会引起旁人的恶感，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引人注目的痞气。 周梦边没有接他带刺的话茬，在包括沈皖宁在内的四名哨兵身上扫视一圈，将每个人的特质初步记在脑海，随后挂起公事公办的笑容。 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咬字清楚而明晰。 “三级向导周梦边，十三日于大疆战区阿木仓省雪岭西区天女襟边防站完成报到。” 言罢，他将一枚一直收在口袋中的电子定位器取出，直到那半个手掌大小的薄薄电子仪器上的绿灯闪烁三次后才将之关闭。 这是驻边向导们完成报到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用军中配备的定位仪器加上边防站站长手中的一张磁卡完成匹配，向总部表明安排的向导已经就位。 “请问哪一位是天女襟边防站的站长？” 周梦边嘴里这样说着，眼睛却向四人之中看起来最为年长的那个男人望去。 这名哨兵三十余岁的模样，体魄强健，即便穿着厚重的迷彩冬装也无法遮盖他身体上强悍的肌rou，根据周梦边的判断，他应当已经达到了五级哨兵的程度，是这几人之中实力最强的。 那人与周梦边对视，但就在那瞬间，他像是被烫着似的躲避开周梦边的视线，偏过了头。 “站长今天轮值踏查去了，我去喊他回来。” 还没等周梦边说话，他就三步两步奔出了边防站。周梦边听到一声粗犷的嘶鸣，想来是他直接变换了兽形，也只有五级哨兵才能够这样轻松流畅地完成转换。 周梦边皱着眉回忆刚才的情形，那名哨兵和自己对视的时候，他的眼睛似乎有些…… “那是梁哥，他本名梁留，在边防站里年龄最大也待得最久。我们的站长叫许郡青……” 开口说话的是沈皖宁，周梦边知道他的善意，微笑着去看他。然而先前说话带刺、身披熊皮袄的哨兵却粗暴地打断了沈皖宁的介绍。 “来之前都没有了解过咱们这里的情况？还要小宁给你掰扯一遍？”说着这人的眼睛在周梦边的大包小包上转过一圈，轻哼了一声。 “来驻边还带着这些东西，怕不是在中部地区娇生惯养的少爷？也不知您睡不睡得习惯咱们这儿的破床板。” 如果说前面的话还只是不客气，后头这儿就是挑衅了。 周梦边闻言没立即接话，只是扬眉一笑。 “天女襟边防站，雪岭西区下属一级保密单位，因涉及边防、外事、保密区、矿藏区事务，实行属地专治、中央直辖的管理原则，你们的一切信息在雪岭西区之外都是机密事项。” 他语气平和，甚至还隐隐带了点笑意，但余下的三人却都莫名从中品出些其他意味。 能不露声色地回怼，单是这一点就不是简单人能有的水准。 沈皖宁本想要接话将略显僵持的气氛缓和下来，但路子莘却一手强硬地按住他的肩膀，抖了抖身上的熊皮袄，直直盯着周梦边。 “周大向导好口才，我自愧不如。看来您对我们边防站也不缺了解，那就自己去你的住处看看吧。” 这就是直白地为难了，连人员信息都是保密事项，边防站的内部构造有哪里会是周梦边一个外来人能知晓的。 周梦边不知道这人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他也懒得搭理这明摆着的下马威，径直走到沈皖宁身边将还被人背在背上的双肩包接过挂在胸前，手里拎着两个行李箱进了室内。 在周梦边经过那个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沉默青年哨兵时，那人似是困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着周梦边的方向呵出一口白气。 …… “路子莘，你什么意思？” 沈皖宁的手里还提着周梦边的两只箱子，他好看清秀的眉毛紧紧皱起，盯着路子莘的双眼中似乎燃起小小的火苗。 “我能有什么意思，就是看看这位周向导什么意思呗。”路子莘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地模样，他瞟了沈皖宁一眼，忽地嗤笑出声。 “小宁，哥还想问问你什么意思呢。咱不是说好的一起试试这新向导是个什么人，你怎么就被忽悠地脱了衣服？” 沈皖宁尤为白皙的脸颊涨红了，喝道：“路子莘你胡说什么！你倒是说说，梁哥和站长昨天特意在索桥上拴好的安全绳怎么没了？是不是你和夏银川干的好事！” 一边那看起来昏昏欲睡毫无精神的青年听到自己的名字，无辜地望向沈皖宁。 “皖宁，我可什么都没参与，什么都不知道。” 沈皖宁闻言又瞪了路子莘一眼，拎着周梦边的两只行李箱匆匆往屋内走去。 路子莘看着沈皖宁劲瘦的背影，轻嗤一声后，随手脱下身上的皮袄甩给夏银川，燥热似的用手扇了几下。 夏银川慢条斯理地将那件皮袄折叠整齐，又慢条斯理地开口。 “路子哥，人家毕竟是个向导，你刚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路子莘冷哼一声，用力拍了拍夏银川的肩膀。 “你才来一年，有些事你不知道。那些向导，他们……” 话没说完，只见一道金红色的身影闪过，一只三米多长的巨虎径直越过边防站的外围墙，落在院内扬起点点飞尘。 只见这威风凛凛的猛虎放下口中叼着的衣服，轻轻晃了晃脑袋，眨眼间就恢复成人形。 许郡青干脆利落地将衣服穿好，颇不赞同地看了路子莘一眼，抬脚往屋子里走去。 路子莘仍在背后小声嘀咕：“说好了试一试新来的向导，我出头了你们倒一个个抖起来了？” …… 周梦边推测边防站的哨兵们在他来之前正在为午饭准备食材，浓郁的辣椒味冲得他险些一个踉跄，用手掩住口鼻之后才略好些。 看着这二层小楼的内部布局，周梦边略一打量后就抬脚向一个方向走去。 他的环境分析课程从来都是优秀，如果那个说话带刺儿的哨兵以为这样就能难住周梦边，那他委实看轻了向导学院文素第一的分量。 周梦边有些自傲地想着，却很快被压抑和颓然的情绪占据了心神。 所谓的文素排名，全称是文化与专业素质排名，是哨兵和向导在校学习期间衡量成绩的重要指标之一。专业素质是哨向基于自身特质的理论研究而展开的课程，诸如精神控制理论基础、常见哨向配合理论指南、哨兵精神体总论等一系列理论知识都归于其中。 而文化素质则是向导基于自身学习和研究倾向，经过志愿填报和统一考试后安排的学习方向。绝大部分向往战场的向导都会直接选择战斗相关的学习方向，只有少数人按照哨向分化之前的理想选择诸如数学、生化、医学、计算机等专业，每一个专业下有众多细分方向。 周梦边选择的文化专业是生物学，而且在第一年的文素排名总分登出后，他又加修了自己的第二文化专业。 回想起在校期间的种种，周梦边的情绪低沉下来，脚步也渐渐放缓。 沈皖宁提着两只行李箱匆匆赶到时，看到的就是周梦边神情伤感，抬起一只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推门的模样。 略显狭长的走廊中没有开灯，在这昏暗的一刻，整个世界都仿佛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