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言情小说 - 有女同朝在线阅读 - 第九章 白则明 憨且笨

第九章 白则明 憨且笨

    这边,李扶苏出了天牢的大门,就见子轻神情有些急切的迎上来,“贵主,验出来了。”

    李扶苏下了台阶,漫不经心地问,“嗯。是什么?”

    “是蛊虫。”

    李扶苏听言,愣了一下,然后笑道,“难怪.....”难怪那舞姬说要等自己下去陪她才告诉自己中了什么招,原来是蛊虫吗?“先回宫再说吧。”

    回宫途中,袁绍在一道宫门口与李扶苏告辞,称还有职务在身,李扶苏准了他先行离开,叫子轻接过袁绍帮自己从舞姬身上取下来用帕子包着的东西,一主一仆在安静宽敞的宫里漫步走着。

    子轻捧着从袁绍那递过来的帕子,正要塞进袖子里收着,被李扶苏给止住了,“你若是不想要这身衣裳了,就把帕子塞进去吧。”

    “贵主?”子轻不解,刚刚她就见袁绍从怀里拿出的这包好的帕子,怎的到了自己这就不让塞进袖子里了?

    “既然好奇,不妨打开看看。”

    子轻将一手捧着包好的帕子,一手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吓得她双手一颤,差点叫出声来,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子躺在帕子中间,蓝色的眸色,瞳仁放的老大,像是在死死瞪着她。

    “奴婢失仪,还请贵主赐罪。”反应过来的子轻扭过头快速将帕子里的东西包好,低着头道。

    “这是那舞姬的眼睛。”李扶苏忽略子轻的请罪,淡淡道,“突厥王子和吐蕃王子几日前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我自然要礼尚往来一番。”

    子轻点头称是。

    回宫后李扶苏就让人找了一个盛了冰沙的水晶匣子来,将两颗眼珠收在了匣子里。另找人去尚衣典取一套男子中衣,送去袁绍的住处。

    子重回来时,李扶苏正在殿外的亭子里赏花喝茶,衮尚马站在一旁伺候。

    “参见贵主。”

    “起来吧。”

    “奴婢去查看过贵主近七日的饮食,也一一问过试食的宫女,并未查出什么异样。”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忙这半日也乏了。”

    “那奴婢找子轻来伺候贵主吧。”

    “不用。现下无事,衮尚马陪着我就好。去吧。”李扶苏挥了挥手,否决了子重的建议。

    子重闻言不再多话,悄然退了下去。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李扶苏吃了口茶,单手撑着下巴,眯着眼望着远处从墙角伸进来的几枝白玉兰花,问道,“圣主怎么样?”

    “已经睡醒了,朝阳郡主正陪着他在练字。”

    “他倒是学乖了。”李扶苏笑了下,“我记得再过两日就是朝阳郡主的生辰了吧。”

    “是。只是尚在国丧期间,这生辰怕要一切从简了。”

    “去办吧。设个私宴就好。”

    “哎。”

    在亭子里吹了一阵子风,赏了一会子花,李扶苏就移步批奏章去了。再回紫宸宫,已是酉时。

    晚膳后,太医典专研蛊虫巫术的太医博士过来请脉,这是李扶苏一早嘱咐好的。

    右手卷起左手一节袖子,露出手腕,太医博士的手搭到脉搏上,闭上眼细细探着。半盏茶功夫过去,他才掀开眼皮,从嘴里吐出几句话来,“贵主被人种下的蛊虫,名为月情蛊,是剑南道以南一带特有的一种蛊虫。潜伏在体内,虽短期不觉危害,但蛊毒会每月发作一次,发作时如吞服过量情药一般燥热难忍、情不自禁、一心只想寻求泄欲之法,无半点理智可言....”

    “可有解法?”李扶苏询问道。

    “有,只是....”

    “只是什么?”

    “需找到给贵主种下蛊虫之人,以她鲜血引出贵主体内蛊虫,方可解。”

    “她已经死了。可另有法子?”

    “这.....若给贵主种蛊之人已死,我只能配药一副,削弱蛊虫的毒性,可令贵主在蛊毒发作之时尚有一丝神智。若想另求解法,贵主得每毒发之日与固定一人行周公之礼,十月怀胎,蛊虫自母体转移到子体身上,生下幼儿处死,可解。”

    “若我不想怀子呢?”

    “不出十年,贵主必将被蛊虫掏空精血,失智渴欲,暴毙而亡。”

    “没有第三种解法吗?”

    “有,只是....”

    “说。”

    “种下与月情蛊相克的绝情蛊,方可解。只是绝情蛊极难养成,且毒性远比月情蛊大,顾世间用此方尝试解月情蛊者少之又少,且下场皆凄惨无比。”老太医博士顿了顿,接着说,“若种蛊之人已死,我还是建议贵主用第二个法子。”

    “我知道了。”李扶苏收回手,恳切道,“还请博士尽力而为,替我养出绝情蛊。”

    老太医博士正收拾自己的东西,听李扶苏所言,欲开口劝,却见她神色坚定,不由叹了一声,“臣定尽力而为。”

    七日后,李扶苏在御花园设私宴,为朝阳郡主庆生。

    因宴设于宫中,且席面不大,李扶苏只请了几位三品以上官员的夫人进宫陪宴。

    白则明收到宫帖时,正跟自己外出多日才归家来的大哥在花厅喝茶,他一边跟年长他十多岁的大哥倒工作上的苦水一边吃着大哥从江南带回家的清茶,看得白则浩只得无奈笑笑。

    管家疾步过来说宫里送了宫帖时,白则明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自家大哥拉着自己出去迎人,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听错。

    手里拿着那朱红色的宫帖时,白则明在脑子里来来回回搜刮了好几遍,愣是没搜刮出来这份宫帖送到他一个八品小官手里是什么意思。

    他大哥恭恭敬敬送走了内侍,转身看见自己的小弟捧着帖子在发呆,伸手过去摸摸他的脑门,问,“怎么了?宫里来送贴不是好事吗?你为何愁眉不展?”

    白则明勉强地作出一个表情,声音沉闷道,“阿兄,正是因为猜不到宫里因何事送帖,所以忧虑。”

    “别多心,你入仕以来一直兢业,摄政长公主该不会为难你什么。”

    “嗯。”白则明瘪了瘪嘴,但愿吧。

    ...

    白则明是踩着点入宫的,由宫婢一路带他去了御花园设宴的地方。他到时,摆着的席座上都还空着,席面只设了八座,左右各四座,上座挡了一道双龙戏珠的苏绣屏风,设一席,但摆了两座。想来摄政长公主与圣人会一同来。

    宫婢带他到目的地之后就退了,白则明拣了右边最末一个位置坐下来,心里想着其他座上待会儿会来些什么人。

    刚坐下没一会,两位身着胡装的人中间夹着一位国色天香的少女缓步过来,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逗得那少女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出声来。

    “朝阳,两位王子同你说了什么?你这般开心?”另一条道上过来的李扶苏牵着李延时,身后跟着四位盛装的诰命夫人。一行人笑着走过来,白则明起身行礼,正要吟唱拜见公主之语,被李扶苏一个抬手止住了,“坐吧,不必多礼。”

    人员依次落座,白则明坐着的一排位置上坐了两个异族人,他猜到了是几日前突然来京的吐蕃王子和突厥王子,朝阳郡主坐在两个王子中间的席位上,对面四个席则坐着四位一到三品的诰命夫人。

    “今日是朝阳的生辰,因在国丧期间不好大办,却又不得不办,故我与圣主商量,在宫中设了私宴,请了诸位过来与郡主一同小聚。”李扶苏说完开场白,几位夫人附和着说了几句,便正式开宴,宫婢们捧着佳肴酒水鱼贯而入,将美食一一摆到案上。

    白则明看着一样一样上来的菜,心里一件一件报着菜名:花折鹅糕、糯米糕、胡饼配水盆羊rou、鱼脍、冷修羊、羊皮花丝、六只小兔子样式的石蜜、玉露团、透花糍,以及一壶葡萄酒。

    都是一些有钱就能吃到的食物,除了石蜜外。不过每道食物做得十分精致,摆盘也是用足了心思的。

    助兴的是琵琶女,弹的是一曲。

    三杯葡萄美酒下肚,白则明见李扶苏举起一杯酒敬朝阳郡主,“朝阳,你不远来京,是我怠慢了你,这杯酒敬你,还请谅我待客不周之过。”

    朝阳回敬,盈盈道,“长公主言重,阿耶送阿浅上京时嘱咐过切不可叫圣人烦恼,阿浅只盼未有叨扰长公主与圣人之处,便是最好不过。”

    白则明一耳朵听前面两个女人互相恭维,不屑地在心里反了个白眼:朝阳郡主可是在京都待了快三年了哎,你长公主现在才想起来待客不周?

    “郡主今日生辰一过,也到了及笄的年纪,不知郡王与郡王妃可有替郡主物色郎君啊?”对面的一位夫人笑着开口问。

    白则明因未成家,还官小,没什么机会融入到上流官宦的圈子里,也更不认得对面坐着的几位诰命妇是谁家的正夫人,只能凭借她们的穿戴来判断她们的夫君大约在前朝是个什么品级的官。

    “是啊是啊,朝阳郡主,我听你说过完今年生辰你便十七了,朝阳郡王和王妃还没替你选好未婚夫君吗?”李延时点了点头,眼睛亮亮的,若有所思地问道。朝阳郡主今年十七,赵家三郎好像也是十八九未议婚,要是朝阳郡主也未婚配,他可以跟阿姑说把她们配一对,正好金童玉女,还都是自己喜欢的人,以后朝阳郡主也不必回封地了,还可以常常进宫陪自己一块玩。

    他这些小心思李扶苏并不知道,知道了也只会笑着摇摇头否决掉李延时的赐婚。因为她有别的主意。

    白则明感觉到对面四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他闭着嘴嚼完口中的石蜜兔子头,一脸懵地跟几位诰命夫人的眼光对上:都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或者身上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吗?还是我吃错了东西?

    “并未。阿耶并不愿我远嫁,也未曾想我会在京都待这么长时日,想来这次回去,阿耶与阿娘就会替我择选夫婿了。”

    大业女子开放,不似别朝女子说逗两句就会羞涩不堪,大事全凭父母做主。故她们的婚姻权大多掌在自己手中,只有暂时没这种想法或已定终身却未及时告知父母知晓,才会搬出来由父母决定这种话来推辞为她说媒或打趣她的婚事的人。

    “朝阳郡主此等美貌才情,岂会缺登门求娶之人?”突厥王子痛饮一杯酒,大咧咧地说着。

    李扶苏点头,顺着突厥王子的话不动声色地说,“确实。朝阳郡王得女如此,哪会像宸王一般着急,嫡女才十二,便已早早与吐蕃王定下了婚事.....”

    白则明一口还没咽下去的兔子身体,听到这等重磅消息,差点没给噎死。猛地喝了一杯酒才缓过来。

    什么情况?宸王跟吐蕃王定了亲事?这可是要变天的前奏啊!也不知道定的是哪位吐蕃王子....白则明瞥眼去看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位吐蕃王子,见他神色淡淡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又把眼光收回来,不经意扫过对面坐着的夫人,发现她手边的金杯已经被碰倒在了案上。不由暗自摇头,看来摄政长公主给出的这个消息很猛啊。

    “长公主何出此言?”赤徳王子敛眸,一只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表面依旧坦然,“我阿爹并未跟我提及过与宸王有过交集。”

    “我也是听说的,大概是一个月前?”李扶苏很满意现在赤徳的反应,举起子轻重新倒满酒的金杯,举起来朝他敬了一杯。“或许只是传言罢了。”

    至于是传言还是事实,都不重要了。

    空气在逐渐凝固,琵琶曲兀自弹着,在座几人听李扶苏刚刚一番话,皆各怀心思。

    “咳咳咳咳咳。”突兀的咳嗽声顿时吸引了几人的目光,李延时寻声望见坐在角落里没什么存在感的白则明,转头问李扶苏,“阿姑,那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李扶苏淡淡扫了一眼过来,白则明顿时坐直了身子,正襟危坐着。

    “是请过来凑数用的,圣主不必在意。”

    李延时点头:“哦。”

    白则明差点没一口血气出来,但转念一想,自己好像确实是过来蹭吃蹭喝凑数用的,心里的气一下没了。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朝阳郡主转身见突厥王子脸色难看至极,忙放了手中的杯子轻声问询。

    突厥王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没什么,许是酒吃得多,有些醉了。”

    “那吃些食物,压一压吧。”

    突厥王子点了点头,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随意嚼了两下吞下肚中,味如嚼蜡。

    李扶苏兴致不错,转眼就发现了旁边的异样,抿着嘴笑道,“两位王子不妨尝尝这水盆羊rou,是宫中新来的胡人掌勺使用的胡人喜欢吃的做法,也可以解一解这酒劲儿。”

    “多谢长公主。”突厥王子正欲吃,旁边吐蕃王子手里捞羊rou的金筷子“啪嗒”一声掉到桌案上,只见他右手还保持着握筷子的姿势,眼睛呆呆地望着那盆里的羊rou。

    “吐蕃王子,可是这羊rou不合胃口吗?”李延时出声问道,“这可是阿姑亲自看着掌勺使做的.....”自己都没这待遇。

    吐蕃王子闻言更是一惊,从桌上拿起筷子重新拣出一片羊rou送进口中,囫囵吞下,解释道,“是我刚刚在想心事,不小心弄掉了筷子,并非羊rou不合胃口。”说完,他抬眼去看李扶苏,见她神色如常,双颊因喝了酒而微红的模样,心中更是冷汗一片。

    “这是醒酒的酥山,两位王子尝尝。”

    宫女们再次入场,手里各捧来一个托盘,托盘里盛着一只水晶雕花浅口碗,碗中的冰沙堆得突出碗口来形成一个小丘,从小丘顶端淋下一层白厚如雪的奶油,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干桂花和玫瑰花碎,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开。

    白则明望着眼前的一小碗卖相精致的酥山,暗自咋舌宫里用度奢侈。才四月,天气微热,宫里就开始吃这一碗价值十贯钱的酥山了。

    拿起碗边配得用来舀酥山的银勺,白则明脑子里依旧不解:这个时候吃酥山?未免过于早了吧....往年宫里吃酥山都是六月底才有,最早也得到五月末才有,怎么今年才三月初就有了?

    一勺伴着桂花香与玫瑰花香的淋着奶油的冰沙送入口中,白则明被冰得一哆嗦,但又不敢把吃进的东西吐出来,只能紧闭着嘴等口中的冰沙慢慢化了咽下肚去——那真是一个透心凉啊!

    突厥王子一口酥山下去则尝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入口的除了冰沙奶油等物,还有一个圆圆的劲道的东西,他当是酥山里的心儿,一口咬了两半,一股血腥气直充口鼻,惹得他立马俯身把这个东西吐了出来。

    那东西已经被他咬成两半,与一汪冰水静静躺在他桌案上,突厥王子低头看了一眼那东西,一抹熟悉的感觉直插心头,他脑中一散而过那抹靓丽的身影,那双明亮如宝石般的眼睛....彻骨的寒意子脚底蔓延到头发丝。他木木地转头去看上座的李扶苏、李延时,甚至去看白则明,见几人都未有异常,心里的恐惧感才慢慢消失。

    他正了正神色,伸手拿汤勺去舀手边水盆羊rou里的汤水,一勺舀起来,一个圆溜溜的眼睛珠子与他对视视线,吓得他立马丢了手里的勺子,在羊rou汤里溅起水花。

    “怎么了?”白则明感觉到了身旁人的惊恐,出于礼貌地问了一句。突厥王子没说话,伸手指了指自己丢进羊rou汤里的勺子,白则明顺着他指的去看,惊得手上一哆嗦,碗里的大半酥山被倒在了自己的圆领袍上。

    这边的动静再次吸引了李扶苏。李扶苏看过来,白则明还在方才的惊吓中未回神,两人对上眼,李扶苏瞬间就捕捉到白则明眼神中的惊恐之意,但她并未出声询问安抚,只回给白则明一个浅浅的笑。

    “白主簿醉了吗?这般不小心弄污了衣裳,子重,去带白主簿去偏殿换一身衣裳。”李扶苏微微转头,对身后的子重吩咐。

    白则明就这样被一个身量和体重都比自己小许多的子重从坐席上轻松扶起,离开了宴席。

    方才走出几步,白则明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子重道,“敢问这位宫使,是要带我去哪个偏殿啊?”

    “不远处便是长公主的紫宸宫,自然是送主簿去宫里的偏殿歇息换衣。”子重扶着白则明边走边说。

    白则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也不能反驳子重说的,只能憋屈地跟着子重去了李扶苏住的紫宸宫的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