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百里临江此言一出,那妖人双瞳骤缩如针,显然并未料到青年竟有胆色执掌昆仑。 一旁龙天语效忠之心急切,便一招手,数面令旗飞扬,场中阵型顿时变幻,几名黑衣人飞身朝百里临江攻来。昆仑弟子不甘示弱,一抖长剑就要扑上前,却听那人口中喝令: “且慢!” 那几名黑衣人顿时停住脚步,诧异地看着温别庄。那妖人脸色苍白,一双美目紧紧盯着百里临江,充满了怨恨、愤怒、纠结和痛苦,一时之间竟有百千种情绪在那双妙目中来回流转。那人扬起手臂,做出一个制止的动作,扬声道: “本座与三思道人虽有旧怨,但三思道人既然已逝,本座不愿牵连无辜之人,就此休战。恭喜百里少侠荣登昆仑掌门之位——但愿百里掌门能不改初心,诚心向道,也念在与我三十三天旧识一场的份上,勿再起战端,福泽天下!” 虽然事发仓促,那妖人一番言辞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竟让百里临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那人显然也不愿再生事端,刚挥袖要撤回部众,却由昆仑弟子中走出一人来,高声道: “且慢!” 众人惊讶地回头去看那人,见是一名四十多岁的道士从众人中走出,朗声对百里临江道: “在下昆仑青霜,跟随夜雪师叔身边服侍多年,如今说几句公道话,百里少侠勿怪——” 这人话语一出,举皆哗然。原来昆仑青霜自恃年齿资历,对突然冒出接任掌门的百里临江十分不屑,便故意要煽风点火一番,好给青年一个下马威。如今他不称掌门,竟当着三十三天众人的面口称“百里少侠”,已经是公然对百里临江的权威进行挑战。果然昆仑弟子议论纷纷,三十三天的诸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百里临江无心弄权,自然也不会为青霜的当堂挑衅着恼。他此刻满心以退敌为要务,一边分心观察着三十三天诸人的一举一动,一边朝青霜点点头: “青霜既然跟随夜雪掌门多年,自然有许多可以教导在下。温宗主既然愿意退兵,我昆仑自然也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不知青霜为何要出言阻拦?” 昆仑青霜冷冷一笑,他平日亦多留心和三思道人相关的传言,曾多方打探过云梦山庄事件的前因后果,便娓娓道来: “谁当掌门,虽然轮不到青霜来说话,可是历任掌门俱是出身昆仑、且对昆仑忠心耿耿之人。百里少侠虽然是三思太祖师叔的唯一传人,辈分在我们一众弟子之上,的确是掌门的不二人选。可是百里少侠一来从未在昆仑学艺,二来嘛——” 昆仑青霜故意看了温别庄一眼,场上其余弟子便也忍不住打量这位残阳魔尊: “二来,青霜听闻百里少侠与温宗主‘纠葛甚深’,甚至在云梦山庄,温宗主愿冒生命危险对百里少侠出手相救。敢问我昆仑弟子,又怎敢奉和三十三天牵扯不清之人为掌门?” 百里临江心中一惊,自己确实并未想到这层身份纠葛。他知昆仑正道最看重名正言顺,数百名弟子见证自己在云梦山庄放走温别庄,自己又曾亲口称那人为师父,这一层关系便无论如何也撇不清。青年不由得哑口无言,昆仑诸弟子也不免纷纷低头耳语。 那妖人闻言,纤眉微微一挑,便步步紧逼: “原来百里少侠尚未成为昆仑掌门吗?看来本座恭贺未时尚早。既然百里少侠并非昆仑掌门,那方才的停战便不算数,何况百里少侠竟敢对本座呼来喝去,本座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那人口中说着,身形微动,竟然快如闪电,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已闪身到了百里临江面前—— 百里临江心中大惊,他心中盘算着如何应答青霜,竟然一时大意,未料到那人竟无耻到当众偷袭—— 青年刚要出手,咽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捏住,竟然动弹不得。那人话音未落,已闪身入怀,与青年贴得极近,仿佛一开口,青年就能闻见那股熟悉的奇异香气—— 那妖人口唇不动,传音入密: “江儿,你已见到眼前的局势了,又何苦与本座为敌?你若要执意留在昆仑,不要说难以接任掌门之位,就算你真的成了昆仑掌门,也会像今日一样前路困难重重。” 那人衣襟上的血迹尚未干涸,一对嘴唇泛着令人心痛的苍白。百里临江心中一动,几乎想要伸手触摸那对嘴唇,却转瞬惊醒,瞪着那人传出心中所想: “温别庄,我说过,你要带我回三十三天,除非我死——” 那人苦涩一笑,似乎早就料到青年会如此回答。百里临江只觉得自己右臂失去控制,猛然抬起递入那人怀中。那人便轻退半步,忽地一咳,唇间泛起一丝鲜血,脸上现出无比震惊的表情,提高声线道: “百里少侠……不,百里掌门,你果然得了三思老道的真传,本座一时疏忽,竟然中了你的jian计——” 不远处的昆仑弟子起初以为温别庄一击得手,纷纷对百里临江露出轻蔑的目光。然而形势瞬息变化,诸弟子方才领悟,原来是百里临江故意装作被温别庄偷袭,反而一击成功,将残阳魔尊重伤,不免纷纷露出钦佩的神色。 百里临江心念急转,暗想自己何尝暗算这妖人,为何这妖人要故意伤害他自己?莫非…… 一个绝不可能的念头从青年心中升起,令他充满愤怒的胸膛又溢满了苦涩和疼痛—— 莫非这人,是在昆仑诸道面前暗暗帮助自己? 百里临江实在是太过了解自己的这位“师父”,知道他此举之下,必有后招,便陡然心生警惕,将极星剑抽出。那人却不避不惧,竟迎面受了那一剑。 两人俱是江湖一流高手之境,动作瞬息之间变化极快,昆仑诸弟子与残阳道诸人远在数十尺之外,几乎难以看清。众人只觉得在片刻之间,残阳魔尊不但挨了百里临江一掌,更被刺了一剑,显然已毫无还手之力。 只听那妖人冷哼一声: “百里掌门,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笔血债本座改日一定要向昆仑派讨回来!” 那人口中一声清啸,龙天语手中黑旗挥动如风。只用片刻功夫,三十三天诸人竟已走得干干净净! 昆仑派,灵官宝殿。 百里临江坐在尊位,与执法堂诸长老面面相觑。殿上主座却空空荡荡,居高临下展示着昆仑掌门的权威。昆仑青霜立在殿下,仍然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引得一旁弟子窃窃私语: “青霜师兄数十年来一直在夜雪师叔座前服侍,对昆仑忠心耿耿,如此质疑师叔祖也是常情。” “你还管他叫师叔祖?青霜师兄说过,百里临江和残阳魔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还能让他当掌门吗?” “可是刚才大家也看见了,残阳魔尊要偷袭师叔祖,被师叔祖击退了呀?试问我们昆仑上下谁还有本事能和残阳魔尊一战?掌门自然要选贤与能。” 执法堂长老夜思咳嗽了一声,满殿顿时肃静。夜思看了看百里临江,又看了看青霜,沉吟道: “青霜,你也看见了,方才百里……百里少侠逼退残阳魔尊,已经证明了他对昆仑的忠心不二。何况论资排辈,连我夜思也要尊称百里少侠一声师叔,你又为何对百里少侠接任掌门一位仍有微词?” 青霜哼了一声,却不言语,转头去看另一名弟子。那名弟子双手捧着一幅青纸上前,递给夜思。夜思不由得愣了: “这是——” “这是当日三思太师叔祖亲笔写的判词,百里临江勾结魔门纵逸妖人,背师叛道违信弃义,已为昆仑弃徒!” 殿下众弟子皆是一惊,万万想不到青霜有本事拿出三思道人的手书。若百里临江被三思道人亲笔认定为弃徒,便再无资格继任掌门一职—— 百里临江丝毫不惧,从怀中取出一对阴阳符缓缓朝殿中展示一圈: “没错,当日我误信人言,私纵残阳道妖人,师父愤怒之极,的确将我暂时从昆仑派驱逐。可是师父临终之时,我侍奉在侧,他老人家动了恻隐之心,又重新将我收入门下,并以此阴阳符为证。师父他老人家的笔墨做不了假,可是阴阳符也做不了假,是不是?还请执法堂长老明鉴。” 夜思素来不卷入昆仑诸派系纷争,对百里临江并无偏见,一时倒有些难以抉择。青霜步步紧逼: “百里少侠,你也说过,三思太师叔祖临终之时只有你一人在侧。那又有谁能佐证,是太师叔祖他老人家亲自将阴阳符传授与你,还是你从他老人家手里强抢夺取?反正死无对证,你空口怎么说都有道理……” “住嘴,不可对百里少侠无礼!” 夜思怒斥了青霜一句,青霜方才闭嘴,脸上仍是一副愤愤不平的神色。殿中不乏资历、武功上上的弟子,各自对掌门之位心怀觊觎,如今凭空钻出个百里临江,虽然心生不服,却也不敢擅自出头,便站在青霜背后不置可否。昆仑青晓谏言道: “虽不能验证阴阳符是否太祖师叔亲自传授,但阴阳符为上古圣物颇有灵性,并非可巧取豪夺之物。如今百里师叔祖手握阴阳符,也是侧面得到三思太祖师叔肯定的证据。我昆仑为中原正道之首,有兼济天下弘扬正气的任务,历代掌门素来需选贤与能,方可与三十三天抗衡。青晓在怀璧山庄和含光佛塔曾与百里师叔祖有缘相遇,在青晓眼中,师叔祖的确是热心快肠的赤诚君子。既然是贤能君子,我昆仑又何必苛责——” 青霜哼了一声: “青晓,我知在年轻一辈弟子中,论武功算你最为杰出。可是论年齿、论为昆仑的贡献,要轮到你接任掌门还差得远。你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干脆向外人投诚,以便于未来分一杯羹吧。” 昆仑青晓气得浑身颤抖,正要驳斥,却被夜思喝止。夜思虽然对青霜出言轻慢不满,却念在他多年侍奉夜雪掌门的份上,容忍了下来: “正如青晓所言,我昆仑掌门重要的是选贤与能。百里少侠既然得到了三思师叔祖的认可,青晓又能证明他是热心快肠的侠义之辈,论武功,百里少侠又能重挫残阳魔尊——” 青霜却又插嘴: “虽然大家都看见百里少侠击退了魔尊,可是一两招偷袭得手,或许只是巧合,何况大家也见到了,残阳魔尊本就有伤在身,也许一时力竭失误也说不定。若要因此而说百里少侠是昆仑武功第一,我昆仑青霜第一个不服气。我昆仑藏经阁武学典籍浩如烟海,敢问百里少侠懂得哪一招哪一式,能教我昆仑哪一个等级的弟子?若下次残阳魔尊再次进犯,百里少侠敢问是否有十成把握能再次击退魔尊?” 夜思虽然觉得青霜的问题过于苛刻,但见殿上不少弟子纷纷点头,知道昆仑素来重视传业授道,若百里临江于昆仑武学上并不精通,确实有违了设置掌门一职来传武统道的本意。他沉吟半晌,问: “那依青霜师侄的见解,要如何验证百里少侠的武功?” “要让青霜彻底服气,除非百里少侠能够破我昆仑的真武降魔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