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旧扇
七年前,春试放榜。 有道是"天上麒麟子,人间状元郎",今年圣上赐下状元游街,城内男女老少挤满了街巷,想一睹当今状元郎的风采。蔺昂去年一战成名,陛下赐了官衔,前几天也刚刚回京谢恩。今时准备出城接回在城外探亲的jiejie,结果一出府门就被人群堵在巷口,别说马了,人都出不去。他皱着眉头听周围的男人嬉笑讨论着,说状元郎还有一条街就过来了。 “今年这状元真是人中龙凤,才高八斗就罢了,相貌也顶了天,你看,姑娘们都挤在前头了。” “可不是嘛,听说还是毅国公府下的。” “这毅国公平日都不理朝政,怎地突然出了一个学生。” “你知道什么呀,人家是学问好被毅国公请过来的,哪儿是什么学生。” “不得了,我听说过段时间世子也得娶亲,真是双喜临门啊。” “对对,就是这蔺将军家的女公子,我见过,真是……”那人正说得起劲,被旁边人使劲拍了一下,扭头一看,将军家小公子正站在身后,连忙闭嘴闪到一边。 蔺昂倒不太介意,只是,毅国公府下的,难道是他? 欢腾喧闹渐渐近了,一队仪仗过来,领头的正是周彦学。 只见他乘着高头大马,着一身严正的妃色衣袍,嘴角含笑,桃花潋滟的眼睛漫不经心往巷子口一瞥,前面的姑娘们脸红了一片,纷纷拿手扇半遮住脸。 状元郎笑容更大,伸手从怀里掏出把扇子就往姑娘堆里扔,结果运劲大了,一下子扔过了人群,姑娘们扭头一看,扇子正被将军府的公子握在手里,哪里还好意思去索要。 蔺昂差点被扇子楔到脸上,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隔着人群看向周彦学。周彦学笑着朝他点点头便撇开眼,继续跟着仪仗前行。蔺昂一展开,鲜艳的桃花铺了满纸,尾端提了句“余香在此,游子何之”。 众人看过热闹渐渐散去,他牵着马终于出了巷口,看着那一团红远去,便把扇子收到怀里,心里想着:等下次登门还给他。 如今,熟悉的桃花眼近在咫尺,还告诉他,这就是扔给他的? 蔺昂难得有呆愣的表情,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什么意思?” 周彦学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轻声回道:“我倒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把我的东西藏了这么些年,干干净净地连个划痕都没有。”扇骨光亮得能照人,想必时常被拿在手里把玩。 蔺昂心里确实有点慌了,他对着十万兵士的时候也没对着这一个人紧张。 “……我只是放在家里,偶尔看见了便拿过来而已。” 这个人,真是一点儿都不会说谎。 周彦学看着他耸着眼皮一味看地的鸵鸟样子,觉得稀罕又好笑。他戍边好几年,如果只是放在家里的话,断不会是这个光亮样子,但他不想戳破,因为蔺昂一直贴身留着自己的东西这件事,对他来说太窝心了。 或许不是自己痴心妄想?或许他也对我有同样的心思? 周彦学心中纷杂,脑海中闪过那天影影绰绰看到的那朵梅花。 他太需要一个确认了。 蔺昂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回话,将扇子一把夺过来攥在手里,万分后悔拿这个东西给他:“算了,我还是给你另寻一把好的,这个太旧了。” 周彦学轻巧把扇子抽出来,突然问他:“我在行营桂树下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你,不是让我忘了么?” 周彦学目光灼灼,扇柄轻抬他下巴让他看着自己,暗暗吸了口气稳住声调,有种孤注一掷的意味:“我改变主意了,鸣野,你不仅要记得之前我说的话,我下面做的事你也要记得。” 说罢倾身上前,轻轻含住了他的下唇。 一触即分,蔺昂嘴唇微微张开怔怔看着他。他这表情实在太乖,周彦学没忍住又吮了一口,离开时还用舌尖恋恋不舍地舔了一下。蔺昂这时才反应过来,耳根慢慢泛红,站起来就往门口走。 周彦学一颗心像被千钧石头坠着,刷地直接从云端跌到谷底,手还保持着半抬的姿势,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如果现在有人看见他的神色,肯定会觉得像极了门前的凝了露珠的木芙蓉。 他终究还是厌恶了我。 突然“啪嗒”一声,周彦学僵硬着扭头,只见蔺昂把房门上了栓,转身倚着门看他,面上依旧泛着红,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我怕人进来看见。” 说罢走到他身边轻轻牵起他的手问他:“我能亲你么?” 周彦学只觉得前面二十多年像是白活了一场,头顶像是灌了十斤八斤的醍醐,清醒又糊涂。胸口鼓噪的声响冲上来撞着耳膜,他猛咽了一下,胡乱点了点头,还没等蔺昂凑近,自己便急切地迎了上去。 蔺昂下意识揽住他的腰,半闭着眼唇齿放松地接纳他。周彦学吮吻片刻尤不过瘾,舌尖一挑直接冲了进去。蔺昂没受过这个,任由他舔过一遍才生硬地回应,换来更激烈的应和。 蔺昂满脸通红地把他推开,唇瓣分离扯出一线银丝,迎着周彦学疑惑的目光擦了下嘴角,哑声说道:“咽不下了,都流出来了。” 周彦学在扑上去的一瞬间不着边际想着两个问题:这个人怎么做到又木讷又勾人的?为什么自己今天射了三回还硬的这么快? 蔺昂同手同脚被周彦学往床上牵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子顿住了。周彦学扭头刚要开口就听门外脚步声靠近,接着孙管事敲门声响起:“大人,沈章沈大人来了,说是有事相请。”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屋内人回道:“让沈大人稍候,我换身衣服就来。” 孙管事听大人声音都不对了,去回了沈大人后立马到厨房吩咐小厮赶紧熬药。 屋内,两处喘息渐渐平稳下来,周彦学往下瞥了一眼,蔺昂外衣厚实倒还好,自己穿着轻柔的家常衣裳,格外明显。 蔺昂自然也注意到了,含着笑说道:“得听大夫的话。” 周彦学放开他,不敢再碰他,坐在床边喃喃道:“若不是你,我何至于亏空啊。” 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舍不得叫蔺昂出去,又舍不得把人放在一边什么都不干,结果磨蹭了半天邪火丝毫下不去,周彦学只得失礼的让管事把沈章叫到卧房,到床上拿寝被做遮挡。 沈章脚步匆匆,人还没到门口声先到了:“彦学!怎么突然病了?” 进来一看,屋里还有个人:“哎?蔺将军也在,那正好。” “什么正好?”周彦学倚坐在床头问。 “正好我要办喜事啊!过几天我儿满月,本来今天想找你下帖,谁料你没来。”沈章新得麟子喜气洋洋的,突然狐疑地看了他一圈,“我看你这神清气爽面色红润比我都强,一点儿也不像病了的模样啊。” 周彦学尴尬咳了一声,“没什么大碍,有点受凉。” “哦,”沈章点点头,转而掏出两张帖子向蔺昂说道,“蔺将军在这里省了我跑腿,我定在了七日之后,正好是休沐,到时还请赏脸啊。” 蔺昂虽然认得他,但只有两三次公务往来,实在算不上友好同僚,心下还觉得奇怪。 “先前本是我领命去犒军,这不夫人生产顾不得,幸亏彦学帮忙,总觉得还欠着将军点儿人情,务必赏光。” 周彦学插话道:“奇怪,难道不应该是欠我人情么?” “可说呢,七日之后,一起还,一起还!”沈章嘿嘿笑着,又拉周彦学说了些零零碎碎的公务,蔺昂不太明白也不嫌厌烦,静静坐在一边偶尔回句话。刚刚定情的两个人总不自觉视线就胶到一起,又装模作样地转开。 沈章的话似乎全化成了纷杂的背景,周彦学含笑盯着被头的暗花,似听非听,心想:原来话本里的暗通款曲是这么个意思。 幸亏沈章还有好几家需要送帖子,只絮叨了半个时辰就走了。管事出去送人,屋里又只剩他二人,门一关上只对坐互相望着,一个人笑另一个也跟着笑。 “你坐过来。”周彦学往里挪了挪。 蔺昂坐在床边,沉默片刻问道:“当初,怎么要扔给我?” 周彦学想了想道:“可能就是逗你吧。” “什么?” “那之前世子跟我说要重新议亲,我知道你们孝期已过,你啊,明明比我小一岁,却天天板着脸,感觉比世子都老成,那天正好是我喜事,想着分你一点儿。” “……” 这是什么理由,哄小孩子一样。 “我倒是想问问你,”周彦学眨眨眼看着他说道,“蔺将军,你倒是说说,到底为何贴身藏着鄙人这柄扇子啊?” “我……”蔺昂挺了挺腰杆,双手规整地放在膝盖上,如果不是耳根通红,一派端正得去面见圣上都行。 亲都亲了,还能什么意思啊。他说不出口。 周彦学悠然倚在床头继续说道:“哎,蔺将军也不讲明,就直接闯入在下卧房轻薄于我,这等事可不似君子所为啊。” “嗯?”蔺昂歪头一脸奇怪地看他。 这个人怎么变得完全不同,突然开始大气不喘地睁着眼说瞎话,之前的温雅郎君去哪儿了? 他平日没什么同龄友人,下属也不敢在他面前玩闹,很是欠缺情趣。 因此认真争辩道:“可,是你先……” “我先什么?” “先、先亲我的……”蔺昂声音小小的。 “哎呀,将军说话可要讲证据,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亲你的?” “……你这是怎么了?” “快说快说。”周彦学催促。 “这…这要怎么说?” “哦?说不出来?那你做给我看也行。”周彦学晶亮的一双眼盯着他,蔺昂顿悟过来,听话地靠近些亲了他一口。 “唔,我信了,”周彦学舔舔嘴唇,跟县衙门升堂似的继续说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亲你啊?” “……别闹了。”蔺昂瞪了他一眼,耳根子的红一气闷到脖子。 “答不出来?”周彦学不装了,掀了被子一把把人往后掰倒在床上,旋即俯下身胡乱在他嘴唇上磨了一下,盯着他如晨星一般的眼睛说道,“因为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