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云华艳情史(男男宫斗)在线阅读 - 23 阿瀛

23 阿瀛

    23 阿瀛

    澋山之行的日程终于敲定,六月廿五启程,回程之日暂定八月初。

    几乎就在同一天,舒尚仪得到快报,太皇太后预计七月十三抵到京城。

    舒尚仪马不停蹄地去找昀皇贵妃,说要拟个迎候仪式。

    为此,昀皇贵妃带着舒尚仪去了一趟思明宫,问昙妃的意见。

    昙妃懒懒地靠在床头,雪白的胳膊上正敷着草药膏,无所谓道:“这事儿由哥哥全权做主,我现在身上难受,顾不得这么多了。”

    昀皇贵妃惋惜道:“委屈你为他人做嫁衣,本来出游的好机会被生生断送掉。”

    “这也没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昀皇贵妃没有戳到痛点,悻悻道:“你倒看得开,当心有人见缝插针。”

    “这针还不是你插的。”

    昀皇贵妃故作冤屈道:“冤枉呀,我怎么能左右皇上的决定。”

    “你过来还有别的事吗,我倦了。”昙妃单手放下一侧床帐,隔着纱帘道,“皇贵妃没别的事就回去吧,好好张罗太皇太后回京的事,可别让他老人家一回来就找茬看你不顺眼。”

    舒尚仪恨不能堵上耳朵不听他们说话,主子们打嘴仗,倒霉的永远都是他们这些当差的。可他也没胆量真捂耳朵,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努力缩小存在感。他心中把一部般若经念了三遍,昀皇贵妃才扬着高傲的头施施然走出去,再偷瞄一眼昙妃,后者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好像在打量某种食材,他连忙收回视线小跑几步出了宫门。

    回去时昀皇贵妃没有坐步辇,顺着林荫小道散步,问舒尚仪:“你也是宫中的老人儿了,经办过迎候回銮这种事儿吗?”

    “经手过一次,不过那时太皇太后还是皇太后,规制仪仗都不一样。”

    “有没有现成的旧例可循?”

    “奴才查过了,都只是皇太后的旧例,没有写太皇太后的仪仗设置。”

    “看来太皇太后当真高寿呢。”昀皇贵妃来到柳荫下的石桌旁,章丹适时地拿出个冰丝坐垫铺在石凳上。

    舒尚仪伏低身子:“不知皇贵妃具体想怎么安排?”

    昀皇贵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对舒尚仪勾勾手指,等人贴近后,小声道:“这事难办。皇上出行避而不见,留下我们做挡箭牌,要是太隆重了那就是打了皇上的脸,可也不能怠慢,否则太皇太后定会兴师问罪。”

    舒尚仪面露难色:“分寸如何拿捏还请昀主子给个明话。”

    “你对照以往旧例,在此之上再加一等。”

    “可之前皇太后的仪仗已有四十人,已经与皇帝无异,若再加就超了皇上的规格。”

    “那就还用四十人,所用之物务必精益求精,华盖一律用绛紫红色,绣蛟龙,轿辇要重新装饰,不可马虎。当天皇上不在,但辅政大臣得在,六部尚书和各处要员都要在,这事儿你去和皇上核实确定,得让他下旨才行。”昀皇贵妃顿了一下,“你再到各宫走一圈,当日务必所有人都要到齐,只要还喘着气的就必须在宫城门前候着。”

    舒尚仪一一记下。

    “庄逸宫打扫好了吗?”

    “已经安排上了,明后天就能全部打扫干净。”

    “所有东西都要换新的,知道吗?”

    “奴才明白。”舒尚仪眼睛转转,小声道,“奴才来时路过永宁宫,夏太妃似乎正在发脾气。”

    “他当然不高兴,舒坦日子要结束了。”昀皇贵妃有些幸灾乐祸,懒洋洋道,“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既然是太皇太后回銮,没道理只有我们晒太阳去,太妃们也得去,这样才能彰显太皇太后的尊贵。”

    舒尚仪点头称是,可心里却道,这两个冤家要是见了面还不得当场咬起来,也不知昀皇贵妃到底安的什么心。

    ***

    雅致的永宁宫小花园内,夏太妃闷闷不乐地把早熟的几粒葡萄珠从绿茎上拽下,搁在手心揉捏碾压,玫红色的汁水染红了双手。

    “您这是何苦呢,那鱼又不吃葡萄。”玄青在一旁瞅着,揉烂的果粒全被扔进水池,冲散了正在觅食的鱼群。

    夏太妃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说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怎么就没把他整散架了呢,竟全须全尾的地回来了。”

    玄青道:“就算再劳顿他也是舒适的,您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那铁定要失望。”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生气了?”

    “奴才是说,您与其生闷气,不如想想对策。”玄青小心应对。

    “什么对策?”夏太妃嗓门提高,“我能有什么对策,刚刚尚仪局还来了通知,让我们这些先帝嫔妃们当天去迎接!我呸!”

    “……”

    “简直能把人气死!”夏太妃一想到要站在众人面前假模假样地恭迎那个老家伙回宫就恶心得想吐。

    “您喝口甘蔗露,消消气。”玄青唯恐夏太妃上火中暑,忙端来冰镇饮品。

    夏太妃几口喝下,沁凉甘甜的滋味确实让他不那么焦躁了,忽然想起什么:“他不是喜欢排场嘛,就让他在大伙儿面前出个糗,成为这个夏天里的笑料。”

    “您想怎么做?”玄青轻摇团扇,为夏太妃带去一丝清凉。

    “老家伙的规矩特别多,从宫城进来肯定要换乘轿辇,要是那玩意儿出点小意外,摔他个四仰八叉……”夏太妃说着嘿嘿一笑,“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玄青手中团扇一垂,目光骇然:“主子,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万一……”

    夏太妃眼神倏然变换,好似风中刀雪中刃,透着彻骨的寒意:“那岂不是更好!”

    “只是谁敢这么做呢?”玄青沉思,“他的轿辇巨大,要十六人合力抬起,若只买通一两人显然作用不大。”

    “谁说要买通他们,”夏太妃冷笑,“这东西不是归尚寝局司舆司管吗,叫管事的过来一趟,我有事吩咐。”

    玄青对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没有半点好印象,说:“还是奴才转达吧,这种事您不宜亲自出面。”

    “也对,”夏太妃点头,“就依你,你去转告。”说完低声说了一些事。

    玄青听完暗自心惊,这要是一个不小心,阖宫上下都得跟着陪葬。

    他走在去尚寝局的路上,琢磨来琢磨去,最后打定主意这事儿关系重大,司舆司的管事孙银贪生怕死,要是交给他去做铁定完蛋,恐怕还没得手就得被他捅出去告密。

    看来,只有从阿瀛下手,据说他才是司舆司最有技巧手艺的。

    想起阿瀛,玄青又连带着记起白茸,按照白茸的说法,他们有同屋之谊,关系不错,也许……

    他正想着,人已经走到尚寝局大门口,进去之后三拐两拐来到一处跨院,还没见到人就听里面呼哧带喘一阵叫骂,不一会儿一个小宫人从里面哭着跑出来。

    他心道,孙银的本事没多大,脾气倒是见长。等真见到肥嘟嘟的人时,又想,不仅脾气大,肚皮更大。

    孙银刚因琐事发了一通火,脸还红着,此时看见玄青,马上换副笑脸,摇摆着木桶似的腰臀走上前:“呦,这不是永宁宫的哥哥吗,您有事使唤小东西们走一趟就行,怎么还亲自来了?”

    玄青不吃这套,面色平静道:“阿瀛呢,太妃的步辇有处松动了,让他过来给紧一紧。”

    孙银也想在夏太妃面前博得好印象,忙道:“这事儿我去就行。”

    “那怎么行,我刚才还听你跟别人说今天事情多,走不开身呢。”

    孙银想起之前随口的叫骂,有些尴尬,就在他“这个……那个……”的时候,阿瀛来了,说:“是找我吗?”

    玄青转身,只见眼前之人眉目清朗,宽肩窄腰身材匀称,和孙银站一起简直犹如画里走出的人物,要不是因为一身粗布衣服,还会更加英俊。

    孙银一看正主来了,没了邀宠的希望,一努嘴:“永宁宫夏太妃找你过去办事,尽心伺候着,别给咱们司舆司丢脸。”

    阿瀛跟着玄青走出一会儿,忽然道:“这不是去永宁宫的路。”

    玄青没说话,抓住他的胳膊继续走,找了一间放杂物的储藏室,趁无人时闪了进去。

    阿瀛警觉道:“我不认识你,带我来这干嘛?”

    “孙银已经说了,我是永宁宫的。”

    “只有宫名却无人名,可见要做的事见不得光。”

    “你倒聪明。”

    “你若是来寻消遣的,那恕我不奉陪。”阿瀛拉开门要走。

    玄青挡在他面前:“论能力你可比孙银强多了,就甘愿屈居他之下?”

    “他资历比我老。”

    “宫里可不是按资排辈的地方,向来都是谁有能耐谁上位,主子们如此,我们做奴才的更是如此,你说对吗?”

    阿瀛眯眼:“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如果有机会让你顶了孙银位置,你愿不愿?”

    “能升一级自然愿意,但我不会为此而害他。”

    “看不出你还很忠诚,但实际上人们之所以选择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价码不够多。”玄青走进一步,“你看白茸这个筹码够不够高。”

    阿瀛揪住玄青的衣领,目露凶光:“你想干什么?”

    玄青甩开他:“救他。”

    “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做个交易,你帮夏太妃,夏太妃帮白茸出冷宫。”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我跟白茸只是普通朋友。”

    玄青笑了:“要真是这样,你就不会手握拳头从牙缝里挤出‘普通朋友’这四个字了。”

    阿瀛下意识松开手,掌心处赫然出现几道白印,他松懈下来,黯然道:“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他从没回应过。”

    “所以,我给你选择的权力,你若念旧情同意我的提议,那我便往后说,若不同意,出门走吧。”

    阿瀛道:“我能不同意吗,到了这一步,就算我不知道你要让我干什么,夏太妃恐怕也不会让我活。”

    “这么说来你是同意了?”

    阿瀛盯着布满灰尘的方砖,手像是无处安放似的搭在储物架上,心思百转,最后低声道:“太妃真的能把人弄出来?”

    “能。”玄青道,“但就算弄出来你也不要有非分之想。”

    “我有自知之明,现在只是希望他能过得舒心些。夏太妃本领高,想来应该会有办法……”阿瀛深吸一口气,“好吧,你说让我干什么。”

    玄青把夏太妃交待的事情一说,阿瀛睁大眼睛:“你们……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玄青斜眼:“在宫里,谁还不是提着脑袋行走?”

    “……”阿瀛勉强镇定下来,“若是真成了,司舆司没人能脱罪。”

    “你能脱罪不就行了,孙银一倒,你就能顶上去,再也不用受那胖家伙的气。”

    “这事得容我仔细谋划,毕竟经手的人不止我一个,要想神鬼不觉绝非易事。”

    “今天之后我们不再见面,至于那天……”

    “当天我要在永宁宫。”

    玄青表情凝滞:“你不信任我?”

    “空口无凭,我这么要求不过分吧。而且这桩交易我完成在先,你们兑现在后,怎么看都是我吃亏。万一夏太妃反悔,我岂不是白被人当枪使?”

    “你可以放心,夏太妃……”

    “就是反悔了我也没处说理去。”阿瀛打断对方,“给我个信物,当日安排好一切后我拿着信物去永宁宫。”

    “你疯了吗?出了这扇门你和我以及夏太妃之间没半分关系。只有永宁宫置身事外才有能力保下你。”

    “永宁宫没法置身事外了,你来找我,孙银是知道的。”

    “可他不知道我找你到底所谓何事。”

    阿瀛想了很久,说道:“我可以不要信物,但是那天我依然要去永宁宫。”

    “好吧,你从西角门进来,我让人给你留门。”

    “真的?绝不食言?”

    “你应该相信我,为了能救白茸出来,我什么都能做。”

    “我也同样,那就这么说定了。”阿瀛不再看他,拉开门走出去。玄青在后面等了一会儿,朝相反方向走。

    天空飘来黑压压一片云,豆大的雨点倾倒下来,风雨中,玄青走得踉跄,平生第一次如此惊恐不安,就在刚刚,他背叛了夏太妃,押上身家性命去赌那个人的未来,自己的未来。

    他的前半辈子过得一帆风顺,一进宫便得了主子的青睐,粗活重活一概没干过,只在内殿侍奉。然而,如此平淡的一生太无趣,无法满足那渴望在惊涛骇浪中扬帆远航的心。没人知道,他一直有个隐秘的愿望,就算这辈子都只能是个伺候人的奴才,那也要做最顶尖的才行。就像银朱可以站在银汉宫最高处一样,他也要站在宸宇宫的至高点上。

    他撩开被雨打湿成绺的头发,挺直胸膛坚定向前,路他选好了,能走到哪里但看天意。

    而比起天意来,他更相信人定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