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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仆从己吾而来,对父亲曹cao那边的情况很清楚,对他道:“家主在陈留郡招兵很顺利,已有五千兵马。又因距离咱们老家谯县不远,咱们家里的曹洪、曹仁、夏侯淳、夏侯渊等人也都聚过来了。如今家主亲自训练这五千兵马,又叫亲戚做了司马,颇有声色。如今家主只担心大公子,催您速归。家主这次得了一员猛将,名唤典韦,如今就在城外候着大公子,只等护送您回去。” 曹昂入宫之时,便已被父亲告之背后情由,早就备着这一日,因道:“我都知道了。你且在宫外候着,我白日陪过陛下,入夜无人便出来。” 曹昂入宫已有月余,虽与淳至阳等人相处和谐,也觉小皇帝出人意料,然而毕竟隔了一层。况且在曹昂想来,如今陷落在洛阳城中,无人能与董卓抗衡,唯有出去之后起兵才有转机。是以他弃宫中诸人而去,并没有迟疑。正如他为阖族入宫之时一般,也不曾迟疑。 然而他到底还是年轻,心里装了要趁夜潜逃这样一件大事,伴驾驭马之时,难免有些走神。 往日骑马,都是淳至阳打马在前,冯玉与赵泰骑术弱些坠在后面,而曹昂则是跟随在刘协身后,始终比小皇帝落后半个马身,却始终不离左右。 可以说,四人之中只有曹昂是做到了称职的郎官。 这一日,曹昂却两次落在了赵泰之后,其中一次还是淳至阳唤他,他这才赶上来。 旁人并不在意。 这一切却都落在刘协眼睛里。 一时练完骑马,刘协下马,扶着马颈鬃毛,道:“都累了,下去歇着吧。” 赵泰欢呼一声,第一个跑走了。 冯玉与淳至阳也都退下。 曹昂是礼节做得最周全的,是以也走在最后。 刘协已取了刷子,亲自在给马梳理毛发,瞥他一眼,道:“大公子且慢。” 曹昂一惊。 从来只有曹家仆从才叫他“大公子”,如今皇帝怎得有此一唤? 他僵了一僵,回过神来,却不敢问,只躬身静候。 刘协屏退左右,仍是给那马梳理着毛发,淡声道:“朕若是你,便不会在此时离开洛阳。” 第17章 残月如勾,高高挂在夜空之中,散着清冷的光,越发显得这屋宇重重的皇宫里神秘诡谲。 刘协不必去看,也知曹昂此刻面上满是震惊。他手臂用力,专注给马梳理着毛发,仍是淡声道:“你可计算过朕身边每日服侍的人,都有多少?” 曹昂被叫破计划,又不知皇帝是何用意,一愣道:“小臣不曾数过。” 刘协徐徐道:“朕继位之后,仲颖担心宫人照料不周,已送来侍中六人充作黄门之用。此前因宦官之祸,宫中人死伤许多,后来新填进来的,总有百数之上。只北宫之中,服侍上下的宫人,便达数百人。这些加加减减,总有千余人。千余人,那就是一千多双耳朵,一千多条舌头。” 曹昂隐约听懂了,额头沁汗。 就在刘协说话之时,仿佛是为了给他的话举证,墙角转出来一人,却是闵贡。 闵贡本是趁着小皇帝骑射过后歇息的空闲,才去见过王允,不想回来却见皇帝还未歇下,忙赶来上前道:“陛下怎么亲自做这等杂务?您大病初愈,更受不得风寒。这些事情还是交给底下人去做吧。” 刘协看一眼闵贡,又看向曹昂,似笑非笑。 那意思很明白。 曹昂低声道:“小臣只是一尾小鱼罢了,比捕鱼人的网眼还小些。” 他听出了皇帝的劝诫之意,却也听出了皇帝对他准备逃离洛阳一事并无不悦,所以以此回答,是说纵然董卓有这许多耳目,可是当前董卓有袁绍那些大鱼要捕捞,恐怕顾不上他这等小鱼小虾。只要陛下不声张,他趁黑摸出城外,想来问题不大。 刘协将马刷丢给闵贡,自己慢悠悠折下翻起的衣袖,轻声笑道:“大公子也太自谦了。任你是小鱼也罢,小虾也好,凡是自宫里出去的,都有人拿最密的网筛上两三遍。” 曹昂心中一惊。 的确,若他只是校尉之子,那在这洛阳城中的确不过小鱼小虾,顺着河水流向何方,都不会起波澜。 可偏偏他入了宫,做了皇帝的郎官。 皇帝身边,这四名校尉之子做的郎官,董卓岂会不放人盯着? 闵贡听得糊涂,又觉君臣对答若有深意,可惜不知前情,因笑道:“陛下与曹郎官这话,小臣可听糊涂了,又是鱼又是虾的——可是陛下想吃河鲜海味了?” 刘协微微一笑,道:“朕不喜河鲜海味,不过是不忍见生灵被害罢了。”又道,“朕前几日听宫人说,先帝时宫里流出去的污水,都有民众接取了,从中滤得金粉膏脂,可真有此事?” 闵贡道:“小臣也有所耳闻,不过未曾亲见。” “你当然不会亲见。要以此为生的民众,那是洛阳城中最下一等的贫民了。便是寻常富户都不易见到这等贫民,更何况你有官在身之人呢?”刘协淡淡道。 闵贡一愣,抬头觑了小皇帝一眼,心中好生奇怪,这小皇帝养于妇人之手,长成于皇宫王府之中,怎得说起民间之事来,如此熟稔洞悉,就好似皇帝的眼睛能看穿皇宫那厚厚的墙壁,看见万千百姓家中景象一般。 刘协已接过宫人捧上来的手帕,擦净双手,当先往寝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