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争霸天下在线阅读 - 第1节

第1节

没有继续说下去。

    虞东来道:“陛下,兵部的军报绝对不会有虚假。而且最先报上来的是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陛下也知道李远山为人公正谦顺,绝不敢做出欺瞒陛下的事。”

    “李远山还是信得过的。”

    皇帝点了点头,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奏折吩咐道:“这东西拿回去,兵部所有官员一律扣一年的俸禄,战事处的那些参事们若是只为了糊弄朕而做事,那朕留着他们也没用。如果三天之内不能给朕一个看得过去方略,这事朕就交给演武院去做了。”

    “臣遵旨,臣惶恐。”

    “行了,起来吧。”

    皇帝端起茶喝了一口后缓声道:“朕已经在位十一年,一直不动兵不是朕不想动不敢动,而是既然要动,就要动如山崩海啸!而且要打的蒙元,不是南燕,不是东楚,这一战是非成败之重你自然也明白。打好了,你们这些做臣子的一样青史留名。打不好……你们就等着跟朕一块背上骂名吧!不过你也放心,朕从来不会替别人背黑锅。若是这一战打不好,兵部上上下下都理一遍的魄力朕还是有的。”

    “臣这就回去重新拟定,臣亲自拟定。”

    “去吧。”

    皇帝摆了摆手,因为在土炕上盘膝坐的时间太久,腿有些发麻,他来回在东暖阁里溜达了几圈,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苏不畏:“苏不畏,你来说说……如果朕用一群演武院的新人在西征军中效力,如何?”

    苏不畏垂首道:“奴婢不敢议论政事,而且……”

    皇帝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周院长那关,只怕不好过。”

    皇帝一怔,随即有些懊恼地说道:“朕早就说过再好的生员进了演武院,三年之内都不是朕的人!朕想用还得看周半川的脸色……算了,这事就当朕想着玩解闷的吧。”

    ……

    樊固。

    帝都已经花开,樊固城里的积雪还没化尽。城墙上的边军早就已经不是当初那八百老兵,而是换成了右骁卫的人马。这些兵虽然名义上还是李孝宗的人,可他也知道这些兵自己根本就使不动。

    樊固城里也有百姓,甚至樊固城里几个标志性的楼子里还是熙熙攘攘。但这些百姓,也不是当初樊固的百姓。

    就在又一个集市开门的日子,樊固城西门外的林子边上出现了十几个人。十几个在大隋很少见的人……秃头,灰布衣衫,胸口挂着佛珠,手里提着降魔杵。

    这些人中最特殊的是一个年轻僧人,眉目如画,美的竟然仿似倾城女子。身材修长,举止雅致。

    弯眉,杏眼,不管是鼻子还是嘴巴都精致的让人嫉妒。

    他穿了一身红色僧袍,在十几个人中显得更加突出。

    “尊者……前边是樊固,不过那个人好像已经出发往大隋帝都长安去了,据说是往大隋的演武院参加考试。”

    一个灰衣僧人恭敬的对那红袍年轻僧人说道:“若进了演武院,便不好下手了。”

    “演武院……”

    丰神如玉的红袍僧人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然后淡然道:“那我便去演武院寻他就是了。”

    “咱们不好进大隋境内,演武院……更进不去。”

    一个僧人有些愤怒道。

    “因为这光头?”

    红袍年轻僧人指了指自己的头,随即笑了笑道:“不过是具皮囊罢了,不留发是为了去凡俗之根,可明王也说过,rou身如何不为重,一心向佛便就够了。所以光头不光头,还不是一念之间?”

    他说完,那光头上便开始生出头发,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片刻之后,长发及肩。

    他自手腕上将佛珠摘下,然后用这一串佛珠将头发在脑后随意一束。

    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第0044章 眼睛

    方解是个有见识的人,不只是这十五年走了许多地方,上辈子他也不是没去过帝都,所以在他思维中长安城不过是个青墙红瓦还有不少木楼的古城罢了。所以当项青牛说起帝都如何雄伟的时候,他真没提起什么兴趣。

    倒是崔略商听的津津有味,很快就心驰神往起来。

    “你们知不知道,帝都的城墙有多高?”

    项青牛挨着大犬坐在马车红上,得意地挑了挑下颌站起来比划了一下:“有那么高!”

    骑马而行的方解扑哧一声笑了:“尊敬的道长,你能不能不要用你的身高来作为长安城很雄伟的依据?哪怕是你从马车上站起来比划……如果长安城的城墙是用你的身高加臂展可以比划出来的,那么我真怀疑这天下第一城的名号是不是有些虚。”

    他伸出手在项青牛的头顶比划了一下说道:“便是樊固的城墙也有这么高。”

    项青牛对这个来路不是很清楚的少年有一点很恼人的惧意,也不知道是因为方解手心里那四道相交的纹路和那颗红痣,还是因为这个家伙无论是脸厚还是心黑都比他强那么一点点的缘故。

    所以他只是冷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觉得必须找回点面子随即装出很高傲的样子:“你也就不是演武院的考生,不然我保证你考不过。”

    崔略商一愣,然后指着方解说道:“他就是演武院的考生啊,而且还是军方出身的考生,说起来比我们这些人弄来一个考生的身份还要容易些。你知道我姑姑是因为新近被封为贵妃,有这一层颜面再加上送了不知道多少礼物才弄到的名额。他只需在边军中攒够了军功,然后有个推荐就能参加考试。”

    “啊哈!”

    项青牛立刻来了兴致,眼睛都睁得溜圆:“你真是演武院的考生,那你可惨了!”

    方解没理会项青牛,而是看着崔略商认真肃然地说道:“好像在你们这些世家大户出身的人眼中,军队里的士兵根本就没资格拿到演武院的生员名额?好像在你们眼中,我们这些没有显赫背景的普通士兵比你们这些显贵子弟拿到名额还要简单?”

    崔略商顿了一下,有些诧异地问道:“不是这样吗?”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那么阴森:“我不知道你用多少银子,也没兴趣知道你家族里卖了多大的面子帮你换来了个名额。但你想必也不知道我用什么换来的,也许就算我告诉我是用二十一次军功换来的你也不会觉着这有什么。”

    他认真地说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可知道二十一次军功意味着什么吗?”

    崔略商问道:“什么?”

    方解一字一句地说道:“意味着我命大,二十一次该死而不死……你们这些人永远不懂的一个演武院参考的名额对一个普通士兵有多重要,也是多么奢侈的一个梦!那是他们拼死拼活无数次或许一辈子也换不来的改变命运的机会。你们靠的是家族名望和金银珠宝换那个名额,我们……靠的是用自己的命去换。”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自嘲笑了笑道:“当然,在你们眼中我们这些边军小兵的性命或许根本不值你们送出去的那么多银子。”

    “我……”

    崔略商脸一红,忍不住摇头解释道:“我真的没那么想。”

    方解冷冷笑了笑问:“那我问你一件事,如果你或是你的那些贵族朋友,因为故意也好不是故意也好,打死了一个普通士兵。这件事一旦发生,你们如何解决?”

    “赔偿。”

    崔略商认真道:“赔偿一大笔银子,足够死去的人的亲人能安安生生过一辈子。当然……也会有些世家出身的败类借助自己背后的势力强行把这事压下来,根本就不会提到衙门里打官司。李缘当初在襄城就打死过一个捕快手下的帮闲,一个铜钱都没赔,还把那家人赶出了襄城……我知道这样做不对的,我劝过他……”

    方解打断了崔略商的话,又问:“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失手打死了你们这样的显贵子弟,又会如何?”

    “会……抵命……”

    崔略商脸色一变,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小的几乎不可听见。以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现在仔细想想心里确实有些触动。

    “抵命就完了?”

    方解冷哼一声:“如果襄城那个帮闲失手打死了李缘,他只怕不止是抵命那般简单,家破人亡……甚至会祸及亲戚朋友!”

    “边军的士兵杀多少贼才积累一次军功你知道吗?”

    他问。

    崔略商摇了摇头。

    方解缓声道:“伤一敌策勋一转,杀伤三人以上策勋九转,策勋九转之后积累军功一次,而想要参加大隋演武院的考试,最少需要积累二十次军功……你算过是杀多少贼了吗?那你知不知道,每杀一人,就面临着一次被杀的大风险之事?”

    方解不知道的是,李孝宗骗了他。按照大隋的规矩,积累五次军功就可以报名参考演武院。李孝宗为了留住方解,这个谎话说了至少两年。

    而就在方解说被杀这两个字的时候,一支劲弩迅疾而来,直奔他的咽喉!

    ……

    弩从土中来!

    官道两侧的草丛中忽然跃起几十个身穿黑衣的大汉,之前或是藏于事先挖好的坑中,只等方解等人经过,这些人突然凌空跃起就如同草丛里忽然振翅而出几十只雄鹰一般。他们手里都擎着一模一样的单弩,威力惊人。

    单发弩箭比起连弩来说杀伤力自然略逊一筹,可也要看是在什么场合使用。若是两军对阵,连弩的威力绝对称得上是一件杀器。可用以刺杀,单弩的优势便极为明显。单弩的射程更远,力度更大,即便是门板也能一弩射穿。

    几十支单弩同时发威,就如同几十条闪电同时劈向一个目标!

    方解毫无防备,因为他早已经习惯了身边有沐小腰和大犬这两个人的感知能力。一个能感知到敌人的修为,一个能感知到杀气。以前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机,这两个人都能提前示警。

    可是这次,毫无征兆。

    车厢里的沐小腰没有感觉到附近有高手存在,而大犬甚至没有闻到他绝不会闻不到的杀气。

    这样突如其来的刺杀,方解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

    他没有在大犬身边,也没有在车厢里。

    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目标极为明显。除了他身边两步之外同样骑马而行的崔略商,他甚至没有找不到一处可以抵挡弩箭的障碍物。那些刺客从官道两侧凌空跃起,距离方解最近的一个只有二十几步远。这个距离对于单弩击发的弩箭来说,转瞬即至。

    而上一秒方解还在为边军士兵抱不平,他毫无戒备。

    可是下一秒,他背后的横刀已经到了手里。

    电光火石之间,方解一刀将已经到了面前的硬弩劈落,然后毫不犹豫的从马背上跃了下来,也不管是否会被崔略商和他护卫的战马踏中误伤,在官道上连着滚了出去,然后调整好身姿如猎豹扑敌一样向前急冲了出去。

    他没有躲藏在马车后面,而是出人预料的冲进了一侧的刺客之中。在他身后,那些弩箭在官道上插了一片。

    若是他的动作慢半秒的话,只怕已经至少被三支弩箭穿透身体。

    就在他跃出官道扑向那些刺客的同时,一条红绫从马车里如巨蟒一样飞了出来,卷中了距离方解最近的那个刺客,巨蟒缠住猎物后猛的一勒紧,咔嚓一声,那刺客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肋骨立刻毙命。

    下一秒,沐小腰已经从马车里冲了出来。

    而大犬已经捏碎了一个刺客的脖子。

    就是这短短的时间内,其他人的反应各不相同。崔略商身边修为最高的一个护卫一脚将他从马背上踹了下去,然后跟着跃下压在了崔略商身上。箭雨过后,崔略商的四个护卫竟是全部被钉死,保护崔略商那护卫后背上中了三箭,眼看着是不活了。

    而项青牛,在第一时间钻进了马车里。

    方解身子伏低,几乎是贴着地面在向前急冲一样。趁着一个刺客来不及丢弃手里的单弩,方解的横刀猛的斩了出去。那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匹练,顷刻间就到了那刺客身前。噗的一声之后,那刺客的半边头颅就被锋利的横刀卸掉。

    这刺客来不及呼喊一声,身子还没有倒下的时候方解脚下一点已经冲向第二个刺客。这个时候,第二个刺客才丢掉单弩抽出腰畔的环首刀。

    但他还是慢了。

    方解的横刀在侧下方以一个很难想象的角度刺上去,穿透了那刺客的下颌后刀锋从头顶钻了出来。一刀得手之后,方解的手腕一扭,刀锋在那人的脑子里猛地打了个转后又抽了出来。

    尸体倒下去的同时,白色的脑浆混合着血水从伤口里缓缓涌了出来。因为这两种东西混合在一起,所以看起来格外的粘稠。

    第三刀,方解直接切开一个刺客的小腹。肠子和内脏顺着裂开的口子噗一下子几乎是喷出来的,黏糊糊的一大团啪嗒一声落在那人自己脚边。一条肠子挂在伤口上,连着地上那一团如烂泥一样的东西。这刺客正要跨步刺向方解一刀,却一脚踩在自己的内脏上,肠子绊住了他的脚踝,身子随即不受控制的往前倒了下去。

    就在他连杀三人的时候,沐小腰已经杀了七个人,大犬杀了六个。

    对于纯粹的杀人来说,新手方解似乎比他们两个也不慢多少。要知道方解可是个不能修行的人,这样杀人的速度几乎可以用变态来形容。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在边城不曾杀过一人的懦弱之人,更像是一个从刀山尸海中爬出来的百战老兵!

    “不对劲!”

    大犬猛的跳过来一拳砸穿了一个刺客的心口,手从那人胸膛里收回来的时候还攥着半块滴血的心脏。

    “这些刺客太弱,充其量就是普通武者!连一品的实力都没有!”

    方解一刀卸去一个刺客的半边肩膀,躲过一柄劈过来的环首刀后回了一句:“为什么你没闻到杀气!”

    大犬咔嚓一声直接将一个刺客的两条胳膊从肩膀上硬生生拽下来,再一脚将那人光秃秃的身子踹翻出去:“不知道,我也没想明白!”

    方解他们三个忙着杀人的时候,吓坏了的崔略商看着为保护自己而死的护卫惊慌失措,完全浪费了他那二品的修为,而躲在马车里的项青牛却忍不住哀呼了一声。

    “方解你个王八蛋!你到底什么来路,怎么会惹上这群天下第一等难缠的家伙!谁要是被他们盯上,必死无疑!”

    但方解这次没死。

    那几十个刺客死伤了二十几个人之后,为首的汉子打了一个呼哨后转身就跑。大犬和沐小腰分别追了出去,不多时便每人生擒一个。可毫无意义,因为生擒的同时这两个刺客便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

    再想去追其他人,路边林子里冲出十几匹战马,接应着那残活的几个刺客逃走。

    方解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跃过去一把将项青牛从马车里拽了出来。

    “他们是谁!”

    项青牛吓得哆嗦了一下,身子几乎软倒下来。不是因为这场刺杀,而是因为方解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赤红色的眼睛。

    第0045章 那些人

    当项青牛看到方解那一双已经彻底变成赤红色的眼睛的时候,心跳似乎都猛的停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睛如此恐怖过,更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普通人会有这样一双只能用妖异来形容的眼睛。

    方解此前曾经经历过很多次伏杀,但因为身边一直有修为不俗的护卫而有惊无险。

    今天这次看起来同样的有惊无险甚至解决的显得有些轻松的刺杀,却是他有史以来经历过的最危险的一次,如果他的反应慢半秒,那么现在他就是躺在地上那些尸体其中之一。

    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刺客竟然不足二十步远,这个距离用单弩射出来的弩箭没能杀得了他,是因为他的反应和一点运气。

    那个刺客跃起的时候,弩箭的箭簇上反射出了太阳的光辉晃了一下方解的眼睛。

    如果不是这个小小的警示,方解根本来不及抽出他的横刀。

    今天的遇刺,是方解有史以来最紧张的一次。他手臂上的肌rou现在依然坚硬如铁,硬邦邦的隆起来的肌rou带着一种力量的美感。他的右手握刀,左手攥着项青牛的前襟几乎让他窒息。

    “我听到你说的话了,那些人到底是谁!”

    方解直视着项青牛的眼睛问道。

    这个明明不能修行的普通人,甚至气海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少年在这一刻身上忽然爆发出一种气势。项青牛感受过他二师兄动念杀人时候那种无坚不摧的气势,大气磅礴,令人心悸。可他二师兄的那种气势是无与伦比的压力,而方解身上的,则是一种阴冷残酷到令人畏惧的气息,如蛇,如刀,如恶魔。

    “你的……你的眼睛。”

    项青牛没有回答方解的问题,而是下意识的指了指方解的眼睛。

    这一问,沐小腰和大犬也发现方解的变化。

    方解愣了一下,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眼睛里的赤红色光彩随即渐渐退去,恢复本来的黑白分明。

    “怎么了?”

    他问。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项青牛竟然在自己的手里被勒的几乎窒息。

    他缓缓的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身上被抽空了力气一样。也不知道是因为极度紧张之后的放松导致这样的感觉,还是其他缘故。他甚至疲劳的想躺下来,两条腿软的几乎都支撑不住他的身体。

    但他没有倒下来,而是用横刀当做拐杖戳在地上。

    “先告诉我,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前面红袖招的马车队伍也远远的停了下来。片刻之后,腰畔拴着大酒葫芦的老瘸子就到了他们这边。老瘸子扫了几眼地上横七竖八的死尸,神情也渐渐变得凝重下来。

    “如果……”

    项青牛使劲咽了一口吐沫,表情有些痛苦:“如果我记忆没有出问题的话,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一种人能把自己的身形几乎完全隐藏于天地之间。虽然他们的修为或许很低,但即便是绝顶的高手也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所以……他们曾经创造出过很多次以普通人的身份击杀修为高手的神话。”

    “不过……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方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感觉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

    他现在脑子里都是疑问,却忽略了一件自己本该注意的事。他跳下战马,伏地滚身然后非但没有躲避而是冲进那些刺客之中,是下意识的反应,还是在遇刺的同时他就察觉到了那些刺客的身手并不强大?如果是后者,那么该需要多么冷静的判断力?

    可是现在的他,哪里像是一个冷静的人?

    项青牛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出答案。老瘸子蹲下来查看了一具尸体后叹息了一声,扭头看向方解:“如果这个小道士猜测的是对的,那么我真该怀疑你到底是什么来路了。因为这些人,从来不会对普通人下手。他们的目标,往往都极有针对性从来不会插手不相干的事。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是杀刺客的刺客,杀斥候的斥候……”

    大犬和沐小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nongnong的担忧。

    老瘸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随即离去。项青牛也不再言语,哪怕方解逼问也不肯继续说下去。可方解感觉的出来,项青牛和老瘸子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变得有些陌生,在陌生中甚至还藏着一丝敌意。

    这让他恼火,甚至愤怒。

    明明项青牛和老瘸子都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可对这些刺客他们的语气里却没有一点敌视,甚至还带着些许尊敬。也正是因为这种隐隐约约的尊敬,让方解甚至错觉自己才是该死的那个人。

    而那些刺客,都是英雄。

    ……

    马车继续前行,看起来走的依然平缓,但毫无疑问,每个人的心头都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乌云。也不知道是因为惧怕方解那恐怖的眼睛,还是别的缘故,项青牛这个懒得走一步路的家伙竟然放弃了坐车,而是艰难的爬上一匹战马和崔略商并肩而行。他似乎刻意拉远了和方解的距离,或是警惕,或是敌视。

    这感觉很不好。

    才刚刚开始的五人行,转瞬之间身边又只剩下了大犬和沐小腰。

    崔略商因为受到了惊吓和打击,神情还一直有些恍惚,他骑马跟着马车往前走,给人的感觉就是他好像在梦游一样。而项青牛这个白白胖胖的小道人,不时偷看一眼坐在马车上的方解。

    他有几次欲言又止,方解也都看在眼里。

    “方解……”

    大犬甩了一下马鞭,似乎是在宣泄着心里的憋闷:“咱们要不不去大隋帝都了吧?我总觉着,这一路上不会太平。”

    “你在怕?”

    方解问。

    “确实有点。”

    大犬点了点头,靠在车厢看着前面已经把距离拉远到了足有三百米的红袖招车队。似乎那边的人也刻意保持着更远的距离,不想和这边的马车有一点牵连似的。

    “刚才那些刺客,没有高手……”

    大犬叹了口气。

    方解嗯了一声:“我知道,我一连杀了五个人,这些人的身手比起百战老兵来说还要差一些,单对单的打,绝不是咱们遇到的右骁卫精步营那些士兵的对手。他们的反应虽然一流,但身手根本跟不上他们的反应。所以他们杀我其实只有一个手段,那就是最早那一击……几十支单弩射击之后没能杀死我,他们就已经失败了。手段这么单一,修为这么低……偏偏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们杀死,这样的刺客……很可怕。”

    “确实很可怕。”

    大犬回想着刚才那场厮杀,敲了敲车厢问里面的沐小腰:“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没有睡觉,没有躺着,而是盘膝坐在马车里身子挺得笔直的沐小腰放下酒囊,缓缓舒了一口气。

    “他们修为低,是因为如果想完全融入于自然之中,修为越高的人反而越难以做到,因为修为越高,就会显得越特殊,自身的气势就会越足,无法被自然所掩盖。而他们反应一流,这是长期训练的结果,但训练他们的自然也不是如何去修为,而是如何做到一击必杀。这训练必然很残酷……只一点就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什么?”

    方解问。

    “掩藏住自己的情感,不宣泄出来哪怕一丝一毫属于人的情感。在埋伏的时候,他们就是自然中的一部分,是一棵草,是一块石头,是一捧黄沙,但绝不是人。在这个时候他们没有一点人的气息,没有一点情感。”

    大犬点了点头:“所以他们在动手之前,没有一点杀气。”

    方解怔住,脑子里将沐小腰和大犬的推论迅速的整合了一遍,越是仔细去想,越是觉得这些普通人可怕到了极致。如果不是因为一点点运气,如果不是这十五年来他经历了太多的伏杀,那么今天他必死无疑。

    一群普通人,却能压制住身为一个人的所有的情感。不会激动,不会兴奋,不会忐忑,在他们动手之前,他们甚至不是一个人。

    “不是咱们之前这些年遇到的追兵。”

    大犬认真地说道:“如果之前追杀咱们的人有这样的一群刺客,只怕……咱们都已经死了。他们亲近自然,融于自然,他们在酒楼坐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会多看他一眼。他们与你擦肩而过的时候,你甚至也不会有一点注意。比起那些修为高深的人,他们这样的刺客才是真的防不胜防。因为你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所以……”

    他看着方解劝道:“咱们是不是不去帝都长安?”

    ……

    “必须去!”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方解给出了斩钉截铁的回答。

    他抚摸着手里的横刀,声音逐渐平缓下来:“这些人无论多么的可怕,但有一个弱点可以确定……”

    “什么?”

    “他们不敢在帝都中杀了我!”

    方解声音清冷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在此时出现的目的就是阻止我到帝都去。或许是我到了帝都之后,会给他们背后的主使带来很大的威胁。而到了帝都之后,这个人觉得很难再有机会杀了我。”

    他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想了想继续说道:“到了帝都之后,我就要参加演武院的考试。如果说我考不进演武院,就要回兵部报备然后要么调回樊固要么调往别处军中。只要离开帝都,他们就还有机会杀我,而且只要我离开,对他们的威胁就没了……所以他们惧怕的是我考进演武院,惧怕的是我进了演武院之后他们没办法下手,而且……他们似乎确定我能考进演武院,所以才会急着来杀我。由此可见……这些人就是来自长安。”

    “他们为什么会确定我能靠近演武院?难道他们得到了什么消息?”

    “他们惧怕我到了演武院会做什么事?”

    “这些刺客配合娴熟组织严密,绝不是江湖里的人。”

    “我触动了谁的利益?我威胁到了谁?”

    他一连问出了很多疑问。

    “李孝宗?”

    大犬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李孝宗没有这个能力。”

    方解摇了摇头:“也不会是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如果是他,那么第一次他派人杀我就不会出动精步营。”

    疑问。

    太多的疑问。

    而就在这个时候,樊固城中李孝宗的将军府里。依然是便装而来的李远山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地图,指了指狼乳山的位置对李孝宗微笑道:“这里,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战场,大隋的军威,将要在那边施展炫耀。所以你要多准备些,这将是你晋身的一个绝佳的机会。这一战打完之后,只怕又会有几十年的太平。军人……终究是只能在战场上发出夺目的光彩。”

    “陛下决定了?”

    李孝宗一惊。

    李远山摇了摇头:“这是京城里的人用隐秘的渠道带给我的消息,陛下或许会用我右骁卫来打这一仗。他也是好心提醒,让我做好准备。”

    “方解的事,会不会有影响?”

    李孝宗忍不住问。

    李远山笑了笑释然道:“这件事已经不是咱们该惦记的事了,你也知道樊固大捷的折子兵部已经递给了陛下,陛下也做出了批示。吴陪胜是战死的,京城来的三十六个官员都是战死的。所以……这件事已经跟咱们没关系了,如果陛下怀疑……第一个倒霉的是谁?”

    “是兵部!”

    李孝宗点头道。

    “不只是兵部。”

    李远山微笑着说道:“还有陛下的眼睛和耳朵,那些人才是最不愿意真相被陛下知道的人。他们也拿了我的银票,也帮我说了谎做了假,一旦陛下知道之后震怒责罚,他们才是首当其冲的人。放心吧……那些人下手,一个小小的边军斥候怎么可能不死?”

    第0046章 飞鱼袍

    方解钻进马车里把横刀随手丢放在一边,从沐小腰手里把酒囊拿过来狠狠灌了一口。车外的大犬挥动马鞭,让马车加速和红袖招的车队保持着距离。毫无疑问,如果追上去和红袖招的人一起走,这一路上遇到危险的时候应付起来也会更从容些,毕竟红袖招那边有个变态老瘸子。

    虽然这个老瘸子一直没有展露过什么过人的实力,但方解确信一个独身一人就能守护着整个红袖招的老人,绝不会是酒囊饭袋。要知道红袖招那么多莺莺燕燕,这些年难道还少得了招蜂引蝶的事?

    老瘸子既然能一力扛下来,绝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堪。

    “现在可以肯定是大隋朝廷里的人。”

    方解放下酒囊,发现自己手心里有些潮湿。

    “如果我没推测错的话,樊固城肯定出事了。”

    沐小腰身子一僵,下意识的看向方解。却见这个从来不曾露出过悲伤神色的少年,眼角竟然已经湿润。这个样子的方解,是沐小腰十五年来第一次见到。

    “或许……只是你自己胡思乱想。”

    她只能安慰。

    方解缓缓摇了摇头,说话的嗓音有些沙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身世,所以朝廷动用这样厉害的杀手不可能是和之前追杀咱们的人串通一气。而且大隋朝廷对外历来高傲强势,也不可能因为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而和别国的人有什么勾结。所以推测起来就变得简单许多……刚才我说过,之所以是朝廷的人杀我,肯定是有人不想我进演武院。”

    “我身上没有什么让他们害怕的秘密,如果非说有的话,那么很容易就能想到李孝宗身上。那天夜里在樊固死的那几个人,应该都是朝廷派去的。之所以要杀我,是因为朝廷要巡查边军贪墨的案子。李孝宗为了逃避,所以将罪责都推在我身上,试图杀了我洗清自己,但那些人死了,李孝宗必然没有办法和朝廷交待。”

    “我现在在想的是,李孝宗用了什么办法来掩盖这件事。当天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多,所有边军士兵都知道……要想瞒过……除非……”

    他顿了一下,似乎不想继续说下去。

    “除非杀了所有边军士兵,然后再编造一个出现了战争的借口?而你是边军唯一还活着的人,所以朝廷里肯定有人不愿意你进帝都。要想瞒住这么大一起案子,绝不是兵部一个衙门能做到的事。我说你这家伙怎么就这么倒霉?道爷我听了只能对你说一声无量他妈的天尊。”

    这话不是沐小腰说的,也不是大犬。

    而是项青牛。

    方解一怔,看向撩开帘子钻进马车里的胖道人。

    “你什么时候上的车?”

    方解有些惊讶地问。

    项青牛揉了揉鼻子得意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很高很高的那种高手。别说你这样一辆破马车,身边有两个勉强算是一般高手的护卫。便是我想进天下第一等戒备森严的地方,也没人拦得住我。”

    “当然……”

    项青牛坐下来,毫不客气的翻出来一些吃的抱在自己怀里:“还是因为我肚子实在饿的受不了,身子发飘骑不得马了。我虽然是绝顶高手,但一肚子饿就会浑身发颤毫无力气,甚至手脚都会颤抖,这滋味难受的厉害。所以当我有饥饿的感觉的时候,就必须吃东西。所以……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谈话,而是来找吃的。”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从他手里把那有些油腻的已经冷了的烤野鸡腿拿过来,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项青牛:“以后再有这种感觉,就吃两块这个。”

    “糖果?”

    项青牛打开纸包忍不住撇了撇嘴:“你就不能别这么小气?我吃你一个野鸡腿你会心疼死?”

    “这个管用。”

    方解懒得解释什么。

    项青牛怀疑地看了方解一眼,本来最不喜欢吃黏糊糊糖果的他因为手脚渐渐开始颤抖,心里发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而不得不抓起一把塞进嘴里。他还想继续吃的时候却被方解拦住,将那纸包重新包好塞进他怀里。

    “够了,静坐一会儿就没事了。”

    项青牛一怔,忍不住诧异道:“你懂医道?”

    “不懂,但恰好知道你这毛病是怎么回事。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有这毛病,吃几颗糖就好了。”

    “这是什么病?”

    “我跟你解释也有些难,简单来说你可以理解为胃亏糖。”

    方解指了指车外的大犬,又指了指沐小腰说道:“他是胃亏rou,她是胃亏酒……都不是什么大病,但犯起来挺难受。”

    过了一会儿,项青牛忽然惊喜的发现,手脚发虚心里发慌的症状真的消失了,这让他对方解立刻多了几分钦佩,更多的则是欣喜。

    “以后不用看见什么往嘴里塞什么了,随身带一包糖就管用。”

    方解淡淡地说道。

    “我该怎么感谢你,要不演武院考试的时候我放水,让你轻轻松松考进去?”

    “别来这套……告诉我之前那些刺客是什么人。”

    “这……是秘密……哎呀你别抢我的糖,我说还不行?”

    ……

    枫林渡。

    这是从襄城往帝都而行所必经的最大的一个渡口,从枫林渡坐船过襄水之后就算出了陇西郡,进入河东郡。襄水是大隋五条最负盛名的大河之一,也是大隋西部最大的一条河流。最窄处也宽有百丈,而枫林渡这一段水域是襄水水流最平缓的地方,每日都有几十条渡船往返而行。

    在枫林渡栈桥一侧是一片芦苇荡,每日都有不少人在此垂钓。襄水中多大鱼,运气好的话便是在这人多的地方,一天也能钓上几十尾。据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位老者曾经在这栈桥边上钓着一条十几米长的大鱼,那鱼名铁头,力大无穷,也不知道怎么就咬了鱼钩,将那老者从岸边拽进了水里。

    这铁头鱼是确实有的东西,有不少行船的人都曾经看到过这种大鱼露出河面的脊背。若是遇到,必然要抛下河行船必备的猪头,算是对河神的孝敬。

    只是这故事传了也不知道多少年,本来那大鱼才是主角,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了味道,到现在最流行的版本,说的是当年那老者单手拎着鱼竿,竟是硬生生将那一条十几米长的大铁头从河道里拽了出来。

    那铁头鱼凶悍异常,满嘴的钢牙就要做凶。老者伸手点出一缕金光正中那大鱼的鱼头,嘴里喝了一句:“孽畜!还不快快伏法!”

    然后那大鱼就逐渐缩小,最后竟是化做了人形拜服在老者脚下。老者念起本性不恶,收其为弟子,自此远行再无踪迹。

    这故事传的绘声绘色,以至于沿岸不少孩童每日都会到河边搓土为香,朝着东边磕头参拜,希望有朝一日那老者腾云驾雾而来也收了他们做徒弟去。

    传说就是传说,当不得真。

    但这几日,栈桥几十米外倒是每日都有一个中年男子在此垂钓。这人带着一个大斗笠,身穿灰色布衣,每日拎着一个板凳一个鱼篓一根鱼竿而来,一坐就是一整日。也不见他每日能钓上来几尾鱼,但兴致不减。

    本地摆渡之人细心者发现,自从这岸边多了一个中年男子钓鱼之后。栈桥附近摆摊的人也多了不少,都是陌生面孔。还有人无意中发现,在芦苇荡后边的林子里隐秘的地方拴着好多匹难得一见的战马。

    这钓鱼的中年男子也不怎么与人交谈,偶尔会有人过去客客气气的说几句话然后就走。所以这人引起了渔夫们的主意,有人上去搭话那人也极随和,说话客气,能听出是带着京城那边说话的口音,这种口音百姓们称之为京片子,吐字清晰,与本地口音大不相同。

    这人长相很平凡,若是走进人群中绝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样的人,或许走在繁华城市中每天都会遇到几百个。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也没有留着胡须,即便在江边坐了好几天也没有晒黑了他,脸色白的有些像是生了病。剑眉,朗目,鼻子高挺,嘴唇略显薄凉,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小伙。

    不过虽然现在眼角上有不少皱纹,眉宇间也总带着一丝疲惫,可依然很有男人的魅力,显得很淡定从容。

    每日中午,都会有人给他送饭。饭菜也不奢侈精致,差不多只是几盘小炒,但必有一条鱼,不管是煎炒烹炸。

    还有酒。

    摆渡之人多是好酒之辈,遥遥就能闻到那酒香飘过来。所以有人厚着脸皮提上一块腊rou讪笑着过去讨酒喝,那人也不拒绝,总是微笑着点头,然后留下过来的渔夫同饮。所以渐渐的,这人在枫林渡认识了不少朋友。

    不过有一样让人觉着不过瘾的就是,那人每餐只要一壶酒。十人喝也好,一人喝也好,喝完了这一壶就不再喝。哪怕是渔夫拿出自己的酒来劝,他也绝不在沾。

    所以渔夫们最后达成了共识……这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怪人。

    此人出现在枫林渡的第六天中午,他的家人照常来送饭菜和那一壶美酒。送饭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眉目俊朗,身材魁梧健硕,虽然也是一身布衣,但浑身上下收拾的极干净爽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年轻汉子瞎了一只右眼。有一道伤疤,笔直的划过他的右眼,自额头至下颌。

    大家都觉得,这一定是那中年男子的儿子。所以大家都说这个年轻汉子很孝顺,每天都会准时来给父亲送饭。

    瞎了一只眼睛的年轻男子把食盒放下,垂首低声说了几句话。

    钓鱼的中年男子微微点头,然后摆了摆手,那年轻男子随即转身要走,却又被那中年男子叫住。

    中年男子指了指那年轻汉子的布衣长袍下摆,语气平淡地说道:“天宝……还记得你的眼睛怎么瞎的么?”

    叫天宝的年轻汉子身子一震,眼神中都是压制不住的恐惧:“回镇抚使,卑职不敢忘。”

    中年男子嗯了一声:“下次再出这样低级的纰漏,我就斩瞎你另一只眼。两只眼睛都瞎了的人,我留着自然也没了用处。”

    这个本名高天宝的汉子立刻俯身,将里面露出一角的锦袍藏好。

    这锦袍很漂亮,暗红色,隐约可见银线纹路。

    帝都中官场上的人哪怕只是看见这锦袍一角,也会认出来然后心生胆寒。

    飞鱼袍!

    第0047章 一鹰一犬

    虽然已经同行了许久,但项青牛对沐小腰还是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即便是逼不得已同处一辆马车之中,他还是选在距离沐小腰最远的地方坐下来。方解确定过,这个人绝对不是以这种低劣的手段来换取沐小腰的主意的贱人。因为项青牛每次见到沐小腰,确切地说是每次见到女人,都会出汗。

    方解曾经问过项青牛,是不是某个女人给了他童年惨痛的磨难,以至于现在这个胖子见到任何一个女人都会畏惧,还是那种发自真心的畏惧。

    但项青牛只是不说,挨揍都不说。

    所以方解解决了他一饿就浑身没有力气的毛病之后,他立刻拉着方解从马车里钻出来,跑到前边挨着大犬坐下,大口喘息了几次之后才恢复了平静。对于他来说沐小腰这样妖精一般的女子,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项青牛发现方解在看向前面几百米之外的红袖招车队的时候,眼神中有些不易觉察的失落,他知道是因为红袖招那边的人刻意拉远了距离,这让方解心里有些不舒服。

    项青牛笑了笑说道:“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没必要怪她们冷漠。”

    方解摇了摇头:“这世界本就冷漠,我自己也是只管自己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人,怎么会奢求路遇危难别人拔刀相助这种事?其实人情本就薄凉,哪里有故事中那么多豪杰那么多侠女?”

    “那你还这副样子。”

    项青牛讥讽道:“一边心里发酸,一边还掩饰……矫情了。”

    方解一怔,忍不住想把这个胖子再次踹下马车。胖子连忙做出求饶的手势,谄媚道:“其实要我说,你又何必装得这么难受?直接追上去就和她们同行,赶都不走。反正要是我,我就这么办。”

    “没必要连累别人啊。”

    方解叹道:“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有些事终究还是做不出来。”

    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转头看向在一边骑马而行垂头不语的崔略商。这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哥接连遭受到打击,脸色难看的要命。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因为护卫之死而难过,已经一整天不言不语了。自从方解他们就地掩埋了那些尸体之后,他就没有和方解他们交谈过。

    方解劝过他几句,他只是默不作声。

    “崔兄。”

    方解叫了一句,崔略商转过头看着他却没有回应。

    方解想了想说道:“有件事我不好说出口,但还是不得不说。我知道崔兄仗义,但事关生死我还是不得不劝……你和我本来就不是一路的人,这件事你没必要牵扯进来。前面红袖招的车队里有高手保护,你可以过去寻她们同行。哪怕只是骑马跟在她们的车队后面,也比跟在我身边安全百倍。”

    崔略商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方解继续说道:“说起来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你真没必要和我同行。你想必也猜得出来那些刺客来路不俗,若是被缠身是极麻烦的。你有大好前程,何必白白送死?”

    崔略商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方解认真地说道:“你我不是泛泛之交。”

    方解气的想乐:“不管什么交情,你都没必要留下来。”

    崔略商嗓子沙哑着说道:“暮山下你救过我一次,那是救命之恩。崔某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丈夫,但还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现在换做你有难处,我若转身逃了他日还有什么脸面立足于世?”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我的随从都死了,现在已经不是没有我的事了……杀我家人,哪怕只是些仆人,于我来说也是血海深仇!”

    方解心里一震,他实在没想到崔略商居然会有这样的胆魄。本来还想再劝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项青牛叹了口气道:“倒是一个好男儿,可惜太白痴了。”

    崔略商瞪了他一眼说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大犬想了想说道:“你父亲知道,会生气。”

    崔略商沉默了一会儿后摇头说道:“他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若是不幸我死了,下辈子做牛马报答家父养育之恩。若是我侥幸不死,家父只怕也会觉着我这样做是对的。”

    方解揉了揉鼻子,忽然一把掐住项青牛的脖子恶狠狠问道:“看到人家这种胆魄气概了么?再看看你这贪生怕死的龌龊德行!你要是再不说那些人什么来路,信不信现在就把你扒光了用马鞭子戳开你的后庭花?!”

    “不需问他……我知道。”

    崔略商看向李闲肃然道;“我虽然不学无术,但家父曾经提及的一些朝廷秘闻却还记得。家父曾经说过,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人不是那些武学高手,而是一群纪律严明的刺客。刚才你们谈论的时候我猛然想到,或许这些刺客就是家父曾经提到的那些人。”

    “谁?”

    “大隋……情衙。”

    ……

    崔略商知道的也不过是一些他父亲偶尔提起的秘闻,而这些秘闻来源于崔家在皇宫里的那个贵妃,只是她之前身份不高,也不知道太详尽的事。再说这些事对于崔略商来说根本引不起他的好奇心。只是今日心伤之际,却忽然想了起来。可他知道的本来就不多,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对于大隋情衙,知之者甚少。

    但是很显然,方解确定项青牛肯定知道的很清楚。红袖招那边的老瘸子,肯定也知道。不然他临走之前,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方解一眼。也不会说出那句:“他们本是杀刺客的刺客,杀斥候的斥候。”

    方解是边军斥候,他能理解杀斥候的斥候这几个字里面透着的强大。

    最终在方解不给rou吃不给酒喝的威逼下,这个毫无节cao可言的胖道人终于松了口。可这口也不是白开,他从方解手里要去了所有的糖果存货。

    “世人皆知大隋帝都里有个司职守护皇城保护大隋皇帝陛下的衙门,而且也负责缉拿朝廷乱党叛逆,虽然这衙门领头的官员职位并不高,但权势极大。帝都百姓也好,官员也好,听到这个衙门的名字都会心生畏惧。即便是正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员,见了这衙门的统领也要客客气气说话,甚至献媚者也不在少数。”

    项青牛清了清嗓子说道:“就是大内侍卫处。”

    方解一怔,忍不住问道:“你是说之前埋伏刺杀我的是大内侍卫处的人?”

    项青牛摆手道:“不是不是,大内侍卫如果都这点本事,那天下间想杀大隋皇帝陛下的人那么多,怎么大隋皇帝还活得好好的?你虽然不能修行,但好歹也知道天下间最稀缺的是什么吧?”

    “是什么?”

    “白痴!当然是九品高手!”

    项青牛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世上能修成九品境界的人凤毛麟角,可在大内侍卫处里就有两个。一个是大内侍卫处统领罗蔚然,很多人都知道他是皇帝陛下的贴身护卫,据说当初商国余孽派出不少高手准备在皇帝南巡江都的时候设伏刺杀,商国残余势力的高手倾巢而出,可还没动手就被查到了行踪,那一次罗蔚然赤手空拳震死了二十三个商国高手。”

    “你一直自诩为高手高手高高手,那你是几品?”

    大犬忍不住问。

    项青牛脸一红微怒道:“想不想听?想听就别打岔!”

    他往嘴里丢了一块糖一边咀嚼一边说道:“表面上大内侍卫处的司职很简单,只负责皇城戍卫陛下的安危,在必要的时候配合官府缉拿逃犯叛逆。但实际上……大内侍卫处根本就不是一个衙门,而是两个。”

    他得意地挑了挑下颌:“知道这个秘密的,都是大隋朝廷里的重臣。虽然这不是什么刻意隐瞒的事,但因为另一个衙门职责的缘故,所以皇帝还是严令知道的人尽力不要外传。所以一直到现在,知道这衙门的人也不多,恰好……我就是其中一个。”

    “很多重臣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知道?”

    方解问。

    项青牛得瑟道:“这你别管,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就算你用黄金万两来买这消息,我也不卖。”

    “实际上,大内侍卫分作两个衙门,一个职责保护皇帝,另一个则神秘的多,叫做情衙……当然不是专门负责谈情说爱的衙门,而是专门负责搜集情报,甚至是刺杀行动的一群疯子变态。情衙是由大内侍卫处副统领侯文极督管,他还有一个官职叫做情衙镇抚使,当然……他就是我说的另一个九品高手。大隋帝都官场上最特殊的两个人,一个就是大内侍卫处统领罗蔚然,一个就是情衙镇抚使侯文极。”

    “这两个,可以说一个皇帝的鹰,一个是皇帝的犬。”

    项青牛顿了一下,或许是因为糖果太甜腻了嗓子,找了口水灌进去后继续说道:“情衙,主要的职责就是暗中清查所有对皇帝不利的人,不仅仅是大隋朝廷内部的人,也不仅仅是大隋民间反对朝廷的人,还包括清查别国潜入大隋的jian细,必要的时候还会随军出征,清理敌军的斥候。”

    “所以红袖招那个不知道来头但见识不俗的老瘸子才会说,情衙的人是专门杀刺客的刺客,专门杀斥候的斥候。”

    听到这里,方解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被情衙的人盯上了?”

    “十之八九,便是那些人了。”

    项青牛说道:“情衙的人,根本就分辨不出来。或许帝都城里卖rou的张三,走街串巷的货郎李四,甚至是青楼的龟公王五,赌场的护院孙六这些不入流的小人物,都有可能是情衙的密探。情衙下属到底有多少人,只有侯文极和皇帝陛下两个人知道,便是罗蔚然都不知道。”

    “情衙里有一支专门负责刺杀的队伍,非但高手如云,还有一些经过专门训练的普通人,杀起人来比高手还管用。因为这些普通人,才是最防不胜防的。”

    他炫耀完了自己的知道的秘闻,得瑟着说道:“现在你们是不是觉得,遇到我是你们天大的运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解看向项青牛认真地问道。

    项青牛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蔚为壮观能让少女嫉妒的胸脯自豪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是那种很高很高的高手,而且我还有着极其神秘的来历,有着深厚的背景。虽然我一直刻意表现得很低调,但依然隐藏不住我风流潇洒的本性和睥睨天下的修为。”

    他想了想后补充道:“另外,我真的是今年演武院招生的监考。”

    第0048章 人没了

    枫林渡口人来人往,这里是从襄城通往河东郡的必经之路,也是襄城百姓往帝都的必经之路,襄水是帝国西北最大的一条河流,这条大河两岸孕育出过很多赫赫有名的人物。比如李家的上一代家主李乱,比如现在镇守大隋南疆雍郡的大将军罗耀。

    罗耀祖籍河东郡,被认为是河东郡百年来最杰出的人物。

    枫林渡口至少有几十条渡船,除了官船之外还有许多渔夫撑船摆渡。官船,是官府设置在枫林渡的渡船,收费低廉,而且船大稳妥。但因为渡口过往的商旅太多,只靠着一条官船显然是不够。

    渔船虽然小,但当地的渔夫都是掌舵的好手。他们从小生长在襄水河畔,对这河水已经熟悉到了不能再熟悉的地步。

    不过很显然红袖招的当家人息大娘还是不信任这些当地的渔夫,她下令车队在岸边停下来等候对岸的官船返回。红袖招所乘的马车都是在樊固雇来的,这些车夫,其实也是樊固现在还仅存的六七个边民了。

    渡过襄水之后,岸边就有车马行的大车等着客人雇佣。所以根本不必担心过了河之后无法赶路,再者,过了河再走十几里就是河东郡的第二大城馆乐城。因为临着枫林渡,馆乐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客栈酒楼。

    因为红袖招的人太多,如果雇佣渔船的话最少需要十几条。所以息大娘坚持要等官船返回也有道理,毕竟红袖招里全都是漂亮的姑娘。而且红袖招这几年也算积累下一笔巨富,不得不小心行事。

    几十个姑娘从岸边下车之后,立刻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这些渔夫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漂亮女人聚集在一起,每一个都天仙似的让人挪不开视线。生性粗犷的汉子们立刻变得格外热情,不少人冲过去邀请姑娘们乘坐自己的渡船。

    红袖招的女子从来不会惧怕男人,见到那些激动的有些难以自制的渔夫,她们才不会胆怯,甚至有人和那些渔夫打听对岸有什么好去处。

    趁着等官船的时候,不少姑娘更是跑过去栈桥那边买些干果时鲜。栈桥附近都是摆摊的小贩,卖的果子点心虽然价格要高出不少,但绝不会缺少斤两。这也体现出大隋百姓骨子里的骄傲。提价,是因为货物运到岸边不容易,再说这地方做生意自然要卖的贵些,但这些小贩绝不会干出缺斤少两的龌龊事。

    在大隋百姓看来,可以明着把价钱提高,但做生意必须要干净。

    这就是这个强大帝国百姓们的性格,如果有人做生意不地道的话,莫说顾客不会饶了他们,便是同行也不会饶了他。

    连小贩都将自己信誉看的这般重,大隋百姓之骄傲可见一斑。

    红袖招的姑娘们下车之后渡口顿时热闹起来,清算了车马钱,那些樊固的车夫随即返回,他们还要走两个月才能回到故乡。只是他们谁也不会想到,家人早就没了,家也没了。不得不说的是,回到樊固的这七八个车夫,最终也没能逃过厄运。

    渡口变得热闹起来,便是那个已经在河边钓了七天鱼看起来神情永远古井不波的中年男人也为之侧目。没有人注意到,他在身后悄悄打了个手势。

    看到这个手势之后,立刻就有七八个游人往栈桥那边走了过去。看到他们走过来,栈桥附近的不少小贩神情也微微一变。同样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将藏于暗处的兵器挪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就在芦苇荡后面的林子里,一棵大树上有一簇浓密的树叶忽然动了动,一个周身绑满了枝杈的男人往下打了个手势,密林中至少五十名身穿暗红色飞鱼袍的人随即握住了自己的兵器。

    瞎了一只眼睛的高天宝站在一个高坡上,当看到那辆破旧的马车摇摇晃晃的也到了渡口的时候,嘴角上忍不住勾勒出一抹笑意,这笑意有些复杂,其中有得意,有释然,还有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

    他将自己外面套着的布衣闪掉,露出里面那一身在帝都也能呼风唤雨的飞鱼袍。

    在他的腰畔,挂着两柄很奇怪很少见的兵器。这种兵器即便是放眼江湖也没多少人用,练成难,练好更难。

    弯钩。

    钓鱼的中年男人也看到了那辆破旧的马车,还有几匹孤零零跟在马车后面的高头大马。马背上却没有人,所以这辆马车看起来有些怪异。赶车的车夫带着一顶大斗笠,晴天居然还披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