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节
见赵铭不悦,她就小声提议道:“铭伯父要是觉得伤眼,不如多看看远方?或者抬头看蓝天也可。” 要不是有官员幕僚在,赵铭一定骂她,这会儿他压下了自己的脾气,淡定的问道:“使君一早出城说要下田耕种,不知今日犁了几亩地?” 赵含章目光漂移,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道:“我看田里的水很少,您看这几块田,一点积水也没有,百姓灌水艰难,所以这沟渠还是得修啊。” 赵铭淡淡地问道:“我看刺史一身尘土,显然是认真琢磨了一下,可计划好了沟渠走向,要怎么建?” 赵含章终于被噎住了,她扭头去看傅庭涵。 傅庭涵道:“离这里二十多丈的地方有一条废渠,临近的田地势比较高,若废渠可以通水,那这一片的田都能浇灌上,我们早上骑马看了一下,废渠原本接的河道变了,又被淤泥所堵,所以不能取用河水,想要通渠,需要清理废渠中的淤泥杂草,还要再往前挖一段,重新接上河道。” 傅庭涵顿了顿后道:“我看了一下河道附近的泥土,以沙土为主,看痕迹,每年夏天河水都会暴涨,那附近的地都会被淹没,但秋冬水退下得又非常快,这便不利于灌溉。” 他道:“要是可以,可以在沟渠的起点扩充一下河道,最好能做成一个大的容水池,这样夏天可以吸纳漫到河岸上的水,也可以保证秋冬用水浇灌的问题。当然,要是能再清理一下河道就更好了,这样淤堵情况缓解,河道附近的田地都可以用上,也方便用水。” 赵铭脸色和缓,再看一脸得意的赵含章也不那么生气了。 他转身,请赵含章先行,“刺史请,我等去看看废渠。” 赵含章就走在了最前头。 傅庭涵跟上,其他人都识趣的落在后面,而且越离越远,只隐约听到他们的郡守正低声训刺史,“你身为两州刺史,当以稳重为要,跟个蛮小子似的到处乱窜逮兔子算怎么回事?” 赵含章道:“我稳重的,但我也灵活,逮兔子可以锻炼身手。” 赵铭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馋rou。” 顿了顿,赵铭语气和缓了一些,道:“新钱推行得很顺利,大家都知道你穷,又不会滥制新钱,所以都愿把商品往豫州运,尤其是你出兵占了司州其他郡县之后,只这两月,路上往洛阳去的客商便增加了三倍不止,就算你收的商税低,库房中也宽裕了不少,rou,还是可以多吃一些的。” 赵含章摇头,一脸悲天悯人的模样,“治下百姓连饱饭都不曾,我怎能想着饱餐大rou呢?” 赵铭:“那你把抓的三只兔子放了。” 赵含章一脸严肃,“偶尔打打牙祭还是可以的。” 第751章 打君 赵铭闻言冷哼了一声,说起郓城的情报,“青州一事苟晞等朝臣看似相信你的解释了,但还是起了疑心,郓城内的探子回信说,苟晞连着五日去军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同训练,大有恢复往日精干的趋势。” 赵铭道:“苟晞本性虽暴露,但他要是下定决心浪子回头,励精图治,天下选他投效的人还是会很多,所以你少玩闹,有时间多去悠然居这些地方转转,那里既有文士武人,也有其他的人材。” 他偏身指了指听荷手里的兔子道:“真馋rou,大大方方地拿钱去买就是,折腾那么半天就为了这三只兔子?” 赵含章:“铭伯父,这是情趣。” 赵铭再次哼了一声。 赵含章觉得他总是这样生气不好,于是多解释了几句,“就比如您喜酒,但喝醉了总会醒,你吃酒并不是为了醉,也不是为了醒,而是喜欢这喝酒的过程。我也一样的,我抓兔子可不是为了吃rou,是为了享受过程。” 赵铭:“你既已抓到兔子,那就是享受到了过程,你把兔子放了吧。” “……”怎么总是提这茬? 赵含章道:“当然要享受到结果,这过程才有意义。” 赵铭停下脚步,“所以你就生了野心,要享受你打下来的……天下?” 最后两字,赵铭声音压得低低地,连赵含章身侧的傅庭涵都听得不是很清楚。 赵含章却听得很清楚,她听力好的秘密,跟她亲近的几个人都有所察觉。 她没有否认,对上赵铭看过来的目光,她轻轻笑了笑。 赵铭:…… 这不亚于直接承认,赵铭半晌不言。 赵含章道:“我以为铭伯父早与我心有灵犀。” 沉默的赵铭忍不住爆发,“谁跟你心有灵犀,我是忠臣!” 赵含章不以为意,回身冲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官员随从们立即停住脚步,还往后和两边退了退。 等他们走远了,赵含章才和赵铭道:“可您从前并不仕晋室,铭伯父,是我做了西平县的主后您才肯出山做西平县县令的,您的俸禄一直是我发的,您几年奔波劳顿为的也都是我。” 赵铭:“我为的不是你。” “不止是我,”赵含章纠正了他的话,道:“我知道,最主要是为了赵氏嘛,既然是为了赵氏,那您更得支持我了,只有我更近一步,赵氏才能更进一步。” 赵铭哼了一声道:“你倒是自信,我只怕你会带着赵氏跌入深渊。” 赵含章道:“您放心,当今天下,除非真的走到最高的位置,否则没有因一人便灭一族的道理。而我真的到了那个位置,我自信我能管好天下,不会让赵氏落入那等地步。” 赵铭沉默,好久才道:“人心易变……” 赵含章一听,高兴起来,这话一出便说明了他内心的变化,“您放心,我一定不变,我要是变了,您拿鞭子抽我。” 赵铭冷哼。 “真的,我不骗您。”赵含章让听荷去把自己的马鞭拿来,她塞给赵铭,赵铭皱着眉头不想要,呵斥道:“大庭广众之下你闹什么,你真要我当众抽你一顿?你是两州刺史,还要不要脸面了?” “又不是让您现在抽我,必是我做了错事您才能打我呀,”赵含章道:“您要是为一己私利,或是为坏事打我,那我肯定是不认的。” “这马鞭是我常用的,回头我给您在上面刻上我的小字,将来我要是真的变心了,您就用这马鞭打我,行父之责,您看如何?” 赵铭一愣,脸色瞬间涨红,眼底闪着水光,“你,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那一定早早气死了。”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一把抓过她手中的马鞭,又轻轻哼了一声,高抬着头颅道:“走吧,你不是要去看沟渠的情况吗?” 赵含章高高兴兴地往前走。 傅庭涵:……造反的事就这样定下了? 沟渠的情况的确不是很好,淤堵很严重,这一片田地已经荒废很久了,去年才开始耕种,又是粗耕,一犁地,一撒种子,能长出啥来就是啥,也就今年吧,收留的难民越来越多,这才精细的将田分到个人身上。 一行人跟着看了看,大致心中有数了,“此时正是春耕时候,过几天应该会下雨,要想疏通沟渠,得抓紧时间了。可家家户户都要春耕,从哪里抽调人手疏通?” 赵铭沉吟片刻后问道:“军中能抽调人手吗?” 赵含章想了想后摇头,“军中的耕作任务也重,而精兵每日练兵,我不会让他们参与民事的。” 赵铭微微皱眉。 赵含章道:“牢里坐监的人多吗?” 赵铭微微挑眉,看向身后一个官员。 那是郡守府司马,姓庾,前任被抽到司州冯翊郡去了,他刚上任不到一旬,和赵含章不熟,但和赵铭挺熟。 一接触到赵铭的目光,他立即上前一步回道:“陈县现在坐监的人有十八个,临时拘押的有四十五个,整个郡坐监的人有五十二个,临时拘押的不知有多少。” 赵含章:“那整个豫州坐监的有多少个?” 庾司马不管豫州事,汲渊兼任豫州司马,但他只停顿了一下便道:“有三百二十九人。” 赵含章挺惊讶的:“铭伯父,豫州坐监的人这么少啊?” 赵铭瞥了那些属官一眼,然后才道:“使君说笑了,豫州在您的治下安定祥和,这不是好事吗?” 赵含章发誓她听到了咬牙声,她立即点头道:“是是是,这都是赵郡守管理之功,这一年辛苦赵郡守了。” 赵铭强忍着把“哼”改成了“嗯”。 赵含章道:“把牢里坐监的人都拉出来干活吧,通渠道,修水利,这些都可以做嘛,总是坐在阴暗潮湿的牢里还容易生病。” “还有临时拘押的,”赵含章道:“因为打架等暴力被拘押的,只要是证据确凿的,全都拉来一块儿通渠,为什么会打架?就是因为精力过剩,多劳作劳作就好了。” “尤其是家暴,殴打邻里的,全都来通渠,打一次来劳作七天,多来几次就能养成心平气和的好脾气了。” 赵铭想了想,觉得她这个主意的确不错,于是点头。 庾司马:…… 他顿了顿,还是提醒道:“郡守,牢里还有些文士……” 第752章 我会 在外,赵铭还是很给赵含章面子的,道:“遵照刺史的吩咐去做。” 赵含章冲庾司马笑了笑道:“正好让他们锻炼锻炼身体,读了万卷书,也要知道民生疾苦才好。” 庾司马低头应下。 靠近河道,田里耕作的人多起来。 前两天下了一场春雨,地势低的田里有了一点积水,但还不够多,上游河里有一段靠近田,所以被掘开了口子放水进去,水漫进田里,开始大家便将田埂锄开,让水从上往下,一块一块的流下来。 所以这一片都有人在劳作。 赵含章掐腰站在田埂边看了一会儿,今天才放水,大家都拿着锄头在田间行走,敲掉一些大的土块,或者动脚踩一些野草。 一些野草长得太粗长,他们就拔了丢到田埂上。 赵含章:“明天在这儿开犁?” “是,”赵铭指了一块早放好水,甚至都被犁过一遍的田道:“你就犁那块,你会犁地吗?” 赵含章看见地里有犁,还有牛,当即卷起袖子道:“铭伯父小看我了不是,我这两年没少跟将士们下地,没吃过猪rou,还没见过猪跑吗?” 赵铭:“……所以你没动过犁?” 赵含章冲他嘿嘿一笑,卷起裤腿就过去。 她动过锄头,下过种子,还真没动过犁。 立即有农人将犁扛过来,这是傅庭涵改过的曲辕犁,别的地方或许还不多,但陈县和西平这几个主要地方,能换的基本都换了。 属官们见赵含章要动手套犁,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他们的刺史,纷纷撸袖子上前帮忙。 庾司马速度最快,抢先牵到了牛,陈长史落后一步,不动声色的瞪了一眼庾司马。 庾司马毫不畏惧,狠狠地瞪了回去。 陈长史无奈,只能转去拖绳套,其他官职略低于俩人的纷纷上前帮忙。 但一群人围着牛折腾了半天也没折腾明白,稳妥起见,当地的里正给赵含章安排的是一头脾气温和的老牛,它这会儿都不耐烦的喷了鼻息,很想把围着他折腾的人甩掉。 里正在回赵含章的话,但眼角的余光依旧留意着他的牛,看到他们反着把绳套往牛头上扣,不由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