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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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关心很可笑吗?丁俊亚和队医都紧张得要命,为什么她却能做出这样若无其事的样子呢? 如果不是在大巴车上亲眼看见她红肿的脚踝,听见那番对话,他或许会真以为她一切安好。 程亦川有些烦躁。 对,要不是她一直以来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他怎么会忽略了她的脚伤呢? 直勾勾地看着她,他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诗意一顿:“告诉你什么?” “我拼命让你加速,对着你指手画脚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是因为脚伤没好?” “是没完全恢复,但也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她笑。 程亦川背脊僵直,依然和她对视着,“你可以告诉我的。让我闭嘴,别再动不动提什么加速。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脚伤没好全,加不了速,让我别再戳你痛处。你可以指着我的鼻子说:程亦川,你知道个屁,闭上你的狗嘴吧。” 宋诗意蓦地笑出声来:“傻小子,你缺心眼吗?还有这么骂自己的?” 程亦川却没笑。 他定定地看着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该骂。他活该。 公交车不紧不慢开在冰天雪地里,北国的冬日是洁白一片、冰封万里的。公交车里暖气融融,车窗玻璃都起雾了,朦朦胧胧一片,看不见外边的光景。 可她在笑,那张脸生动万分,健康而漂亮,是这模糊背景中唯一清晰的景致。 程亦川双手垂在身侧,慢慢地握紧了。 他说:“我以前不是这么多管闲事的。” “是吗?” “我这个人不知天高地厚,自恋又狂妄,对着镜子感叹自己才华横溢、玉树临风都来不及,没时间去管别人。” “……有道理。”她又想大笑了。 他却看出她想笑的意图,一脸倔强地说:“你别笑,我在承认错误。我以后不会这么多管闲事了。” 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承认错误的,夸自己才华横溢、玉树临风。 宋诗意啼笑皆非,抬眼看了看他,说:“多管闲事也没什么不好。” 他一顿。 宋诗意望着他,含笑说:“我知道你有天赋,一入行就技惊四座,教练看重你,队友也都望着你。当然,不管是友好的还是不友好的,你不像是会在意那些的人,因为你从来都一帆风顺,目标也很清晰、很坚定。” 公交车摇摇晃晃,经过某个路口,微微颠簸,她人也跟着晃了晃。 “可是程亦川,总是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多无聊?” 程亦川张了张嘴,眉头微蹙。 宋诗意却接着往下说:“我相信你的目标会实现,你会离大家欢呼雀跃叫着你名字的那一天越来越近。可是有一天当你回过头来看看,你会发现不管是冠军还是奖杯,都是一刹那的事。你从省队到国家队,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一晃多少年?这许多年的意义或许真的不在于那只奖杯、那点荣誉,你总会发现,珍贵之处在别的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每个人的珍贵之处都是不同的,我怎么知道你的在哪里?” “那你的在哪里?” “我的啊。”窗边的人笑了,偏着头往半空中看,思索片刻,末了才说,“两年退役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当时脚伤太痛,还是离开国家队太不舍,我难得地哭了一场。当时我躺在病床上,脚上刚动完手术,我妈守在沙发上睡着了,而我望着天花板哭得一塌糊涂。 “那时候我想起了基地的红房子,它们在朝霞和黄昏里像是童话里才有的漂亮小屋,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食堂的三号窗口,那个总是梳麻花辫的阿姨,每次见到我总会笑着用家乡话说:今天还是半糖的牛奶哇?她的笑总让我想起胡同里的李奶奶,我小时候每次放学回家,她就坐在门口的矮板凳上,仰头冲我笑。 “训练馆的天花板上垂着无数盏白色的灯,多少次汗水打湿了眼睛,我仰头去擦,总觉得那些灯像闪光灯。它们让我觉得,你所有的付出都会被看见、被铭记,都为了有朝一日站在聚光灯下,听见梦想实现的声音。 “我在基地生活了五年,总觉得运动员这条路枯燥又辛苦,我错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错过了读书的黄金时间,退役的那天,我哭着想,我到底得到了什么。 “事实上到昨天晚上为止,我还在想这个问题。” 宋诗意像是在口述一篇作文==、而程亦川居然耐着性子听完了,直到这时候才接口问:“那你想到了吗?” “刚才跟你说了这么多,好像忽然得出答案了。” 他微微一顿,点头:“那你是该谢谢我,这顿饭请得不亏。” “…………” 宋诗意忍俊不禁,这小子的脑回路怎么这么稀奇古怪的? 她斜眼看他:“那你说,我到底得到什么了?” “你都为这个写了一篇小作文了,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程亦川露出一口小白牙,“作文的题目就叫做:《我到底得到什么了》。” 宋诗意哈哈大笑起来。 笑到一半,她听见他终于问出了那句写在脸上大半天的话:“宋诗意,你的脚还疼吗?” 她一顿,侧头看他。 少年身姿笔直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眼里是抹不去的愧疚与焦虑。 她如实回答:“有一点儿。” 末了再加一句:“其实也没有特别疼,就是天气一冷,训练时间一长,它就会犯毛病。” 程亦川迟疑片刻,“真的像丁俊亚说的那样,再受伤的话,将来就连正常活动也会受影响吗?” “大概吧。” “那你——”他顿了顿,还是问出了那句话,“考虑过退役吗?” 宋诗意沉默片刻,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言简意赅:“正在。” 第26章 第二十六个吻 第二十六章 正在?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问, 居然问出这么个答案。 程亦川吃了一惊, 不可置信地反问:“你居然真打算退役?” “不是说了吗, 正在考虑。到你嘴里怎么就成板上钉钉的事了?” “宋诗意!”他没心思开玩笑,一脸严肃地警告她。 可宋诗意却别开脸, 后脑勺贴在座椅上,闭眼说:“我打个盹儿。到市中心了叫醒我。” 他气急败坏:“都这样了, 你还能睡得着?” 她没睁眼,低低地叹口气, 半真半假地哀求他:“你行行好。我昨晚一宿没睡,熬不住了。” “你——” 明明还有很多话要说,可看见她眼睑处的淤青和满面倦容, 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程亦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公交车在路面上起起伏伏, 心也一样。 那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里, 身侧的人渐渐睡熟, 他却毫无睡意。 他忍不住侧头打量她,像是只要仔细察看, 就能发现这张皮囊下的秘密。 爱笑。平和。总有说不完的鸡汤。很受欢迎。哪怕面对不友好的罗雪,也总是能够不动声色地保持平静。 这个人都不会生气的吗? 不, 也不全是。 那天夜里他和卢金元打架,误以为她放任对方揍他, 气冲冲上门兴师问罪。在林荫道上, 他亲眼看见她发怒, 一路穷追不舍要他站住。 ……其实发脾气的样子要生动得多。 那时候,她的双眼明亮到惊人,仿佛有烈焰在燃烧,烧得她整个人都真实起来。那一刻的她是生龙活虎的,而现在这一个呢? 生活在磋磨她,伤痛在困扰她,她满身疲惫,却还强打精神装作无所谓。 程亦川一直活在天堂,丰衣足食,一路顺遂,从未体验过宋诗意所经历的一切。可他看着她,耳边回荡着刚才那篇“小作文”,眼前又出现了下午在更衣室里看见的一幕幕。 她并不是一直都活得这么辛苦。 还未受伤的那些年里,她是如此意气风发,宛若烈焰一般从山顶急速而来,高呼万岁,不可一世。 程亦川怔怔地看着她,眼前忽而是憔悴的她,忽而是耀眼的她,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宋诗意。 他苦恼地靠在座椅上,不知该如何度过这煎熬的一小时车程。 * 晚饭是在市中心吃的。 眼看着到站了,程亦川轻轻拍了拍她:“喂。” 女人睡熟了,面颊都染得红通通的,迷茫地睁眼一看,失神片刻,然后才聚焦:“到站了?” “到了。” “哦,那走吧。”她揉揉眼睛,下车带路。 明明是北京人,却因为在这里生活太久,找吃的也变得轻车熟路起来。 “你想吃什么?”她问。 “都行。” “少来。你不是挑食小王子吗?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赶紧说。” “…………” 程亦川眯眼:“谁告诉你的?薛同还是陈晓春?” “用得着谁告诉我吗?每次在食堂看见你,端个盘子要在窗口磨蹭老半天。别人都是要这个、要那个,三言两语就完事,唯独你,吃饼不加葱,肥的不要瘦的不要,挑得食堂阿姨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服。 吃什么呢?既要可口,又要顾虑她的经济条件,程亦川思来想去大半天,最后挑了个涮rou,她是北京人,爱吃涮羊rou,选这个总不会错。 果然,宋诗意一脸喜色:“你也喜欢吃这个啊?” 一般。 可话到嘴边,出口却成了:“喜欢。” 他看着她面露喜色,也跟着沾沾自喜起来。其实是想着她好不容易破费一次,还是选她爱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