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的背影
从没有拉上窗帘的落地窗望出去便是黎明时分浓乳深蓝的天空。昨晚睡得较早,生物钟准时的两个孩子都起得较早。首先,他们在同一时刻睁开眼睛,茫然地对视了片刻,便意识到了什么。 相比童遇安的惊怔,林泽的情绪相当地淡然。他说:“对不起,昨天晚上我睡得很早,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自己要来你的房间。总是,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最后,在童遇安茫然地目光中,林泽起身,穿好鞋子,举步离开。 房门轻轻地关上了。真的很轻,若有似无,像是害怕别人知道他来过。童遇安攥紧被角,心里莫名一沉。 等回过神来,童遇安已经走出房间,横穿过走廊,去到对面的房间。 父母仍在睡梦当中,童遇安钻进被窝,缩进mama怀里。 “不是说离婚吗?抱那么紧干嘛?”童遇安一面戳点父母的脸颊,一面低声自语。 突然间,脑海中掠过林泽沉默孤独的背影,烦躁骤然袭来。她当即闭上眼睛,静静地沉浸在爸爸mama气息交融的被窝里。 两具火炉似的身体和严丝合缝的夹攻险些让云影断气,她清咳几声,挣扎着说:“透不过气啦,放开我。” 父女俩闻言同步翻滚到床边与她隔得老远,同时背对着他。 一瞬间,凉气袭来,云影说:“信不信我两脚踹你们下床。” 父女俩立刻翻滚回来,抱紧了mama,同时啵唧她的脸颊。 云影嘴角上扬,搂着女儿,亲个不停。 童遇安低声问:“为什么要让林泽睡我房间?” 云影简单地跟她说了情况。 童遇安说:“那让他睡姑姑的房间不就好了?”也就是童谣出嫁前的闺房。 “那房间好长时间没人住,空气不好。” “才没有,前两天我还跟家家姐在那里睡觉。” “是吗?” “mama你就是故意的。” 云影好笑,问:“阿泽呢?” 童遇安努努嘴巴,悻悻道:“回家了。” “你赶走的?” “不是,我从阳台扔回去的。” 云影:“……” 童乐:“……” “mama,你就这么喜欢他吗?他有什么好的?” 云影低笑一声,反问:“你觉得爸爸好吗?” 童乐默默地睁开眼睛。 童遇安毫不犹豫地回答:“全世界最好。” 云影不说话了。 童遇安不明白mama为什么这么问。童乐却明了。 因为他像极了我深爱的男人的小时候,因为我曾经也有这样一个男孩陪伴我左右。我很幸运,我亲爱的女儿也能经历那样的岁月。 身后的环抱一如既往地有力,云影的心渐渐融化了。她说:“宝宝,你知道吗?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有一个男孩,陪在你身边当你的哥哥。你说阿泽欺负你,可mama看见的是一个活泼的男孩,一个想要得到meimei关注的男孩。你能给林止挠痒痒,每天给家家扎辫子,有什么好玩的都要带上他们。阿泽呢?” 云影的言语再一次将林泽沉默孤独的背影折射在童遇安的脑海中。 在她的记忆中,林泽从来没有不开心,他一直都是那么鲜活、那么明媚。不像林思家,偶尔忧愁,惹人怜爱;不像林止,偶尔哭闹,惹人呵护。 童遇安脸颊发烧,宛如陷入泥潭一般混浊沉重。 短暂的静默之后,童遇安轻声说:“我和他已经不是朋友了。” 云影吻着女儿,说:“他会跟你和好的。” 童遇安胸口一紧,说:“不会了。” 今天是周六,一个晴朗的日子。童遇安本打算让林思家和林止一起去医院看那个jiejie,但姑姑和姑父难得有时间带他们姐弟俩外出游玩,她只好跟爸爸一起去了。 阳光煌煌地照耀着大地,童遇安透过车窗凝视一幕幕急速后退的街景。 突然间,她一个激灵,问驾驶座上的爸爸:“爸爸,自行车呢?” “自行车?”童乐茫然地跟着念了一遍,随即露出自嘲的笑意,“怎么办?” 在童遇安的坚持下,童乐依然开车去了江边。自行车果真没了,却看见熟悉的车辆停在身边。是林倬一家三口。 林倬告诉他们自行车没丢,昨天晚上他跟温予骑回去了。温予从车窗里将童遇安丢失的风筝还给她,说是给她找到了。 童遇安觉得,林家人总是能给人带来无形的安心感。 之后,他们一同去了医院。 林倬说,他们昨晚没能见到孩子的爷爷,今早特意再去一趟,附近的居民说,老人已经乘坐第一班火车回老家。具体情况,今天晚上再说。 一行人来到病房时,听见孩子嘶哑着声音冲云影吼:“我不要你们管,我要回家!” 一室寂然。 云影应该跟他聊过一阵子,有些无奈地将双手插入白大褂的衣袋里,深深地审视着少年。她说:“你年纪轻轻的干嘛想不开?好,让你回家,过不了几天,警察就能去给你收尸了。” “……” 童乐过去,从身后捂住了云影的嘴巴。 温予靠近少年,眼神微妙地注视着少年,她说:“孩子,你要听话,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你必须留在医院接受治疗。” 少年深深地低着头,谁也没看。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他就这样沉默不语地坐在这里,看着他的人,彷佛在凝视一片虚空。 “啊——” 突然间,童遇安惊叫一声。 “mama,血!” 众人循着童遇安手指的方向望去,之间输液管急速上升混合着药水的血液。 云影镇静地拔掉枕头,童乐帮忙掰开了他的拳头。云影娴熟地处理着,推动输液车来到他的左手边,换了点滴瓶,在他的另一只手插上针头,继续输液。 林倬握住温予的手,跟她对视一眼,示意她别担心。他对病人说:“孩子,你这样伤害自己何必呢?你回家干什么?你爷爷已经回老家了。” 听言,病人突然抬头。与此同时,站在床边的童遇安正好满腹狐疑地弯下腰想要看他。就这样,两人四目对视了。 童遇安不闪不躲,定睛凝视,低声道:“哥哥,一定很疼吧,乖乖听话不好吗?” 病人的手指收缩了一下,以阴森森的目光瞪着她,想让她畏惧。奈何小姑娘根本不害怕,用凛然的目光回视着他,甚至瞪他。虽然经过手术,经过护理,但他脸上的伤仍是有些惨厉。 在他眼前,是一张完好无暇、雪白柔嫩的面孔。她很小,带有不谙世事的纯碎,因此,她的眼神很自信,相当地自在飘然。 病人莫名胸口发慌,像是溃败了一样,脸色却无异常,甚至愈发沉郁。 直到童乐两手抄到女儿的腋下,将她往后抱离一大步,两人的对峙方才结束了。 当大人们以关怀,以耐心、甚至以怜爱对待少年时,童遇安以凛然、以对峙、甚至以教训对待少年。 那天下午,大家就要离开的时候,林倬摸摸病人的脑袋,对他说:“孩子,遇见你们,你可别想那么容易脱身。我告诉你,我是警察,我管定你了。你好好休息,乖乖听医生的话,我们一有时间就来看你。” 病人低垂着头,依然一声不吭。 一行人就要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病人沙哑的声音,他说:“我会把治疗费用还给你们的……” 他们回头看他,病人侧着头,凝视窗外的一抹夕阳。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童遇安冲病人说:“知道了。我告诉你,我mama说,一瓶点滴很贵的。你别再浪费了。” 说完,她瞪瞪瞪地来到病人身前,对他做了个鬼脸,凑近他耳边跟他说了悄悄话。 林泽从mama身边擦肩而过,径直向前走。 “宝宝,你刚才跟哥哥说了什么?” 回家的途中,童乐问道。 童遇安低头看着漫画书,想了想,说:“我说明天不用上课,我还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