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你有什么罪?” “臣不知。” 泰康帝气得想拿磨杵砸他,“你……好你个邢卿!还跟朕装糊涂,说!你今儿是不是带你那原配妻子去看马球了?” 邢慕铮老实回答道:“是。” “那你还不知道因何气朕?朕分明说过要你跟你妻子和离,你还带着她到处招摇过市,怎么,你是故意跟朕打擂台?” “臣不敢,臣只是可怜内人为臣cao劳多年,从不曾享福,故而带她去看马球高兴高兴。” “你叫她高兴了,就没想过朕高不高兴?”泰康帝道,他声音渐沉,“还是你眼里压根没有朕这皇帝?” “臣不敢。” “那你说,为甚要这般所为?” 邢慕铮抬头看了泰康帝,复又低头下去,竟是犹豫了,“臣……” 第一百三十四章 邢慕铮抬头看了泰康帝,复又低头下去,竟是犹豫了,“臣……” “臣什么?啊,你何时也学会吞吞吐吐了?起来回话。” 邢慕铮起了身,并不言语,却重重叹了口气。 泰康帝见状,抚了抚胡须,好笑道:“你小子,莫非……”他怎地忘了,他这前大将军虽久经沙场,但也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血气男儿,“你莫非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被你那妻子迷住了?” 邢慕铮迅速道:“臣没有。” 泰康帝哈哈大笑,他虽然是半出世的人,听这冷心冷肺的得力大将这般欲盖弥彰,不由起了戏谑的心思,“你可成了罢,朕是过来人,还能不知道你这点花花肠子?” 邢慕铮低头不言语了。 泰康帝自个儿说完,发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他要邢慕铮承认他中意他媳妇儿了,自己不就成了拆人好姻缘的坏人了?于是泰康帝忙话峰一转,“朕年轻时也跟你似的对刘贵妃喜爱得不得了,后来又喜欢郑贵妃,良贵妃……你现下这会儿是为你那妻子着迷,待时日一长,便不新鲜了。来年开春选秀,朕的秀女由你挑,挑几个都成,一个为正,其余的为侧,这总成了罢?” “臣就要她一个。”邢慕铮竟似赌气道。 这可糟了,这是泥足深陷了。泰康帝头疼了,这一牵扯到情情爱爱,都跟变了个人似的。杭致那般冷心冷肺的,听说也是为了亡妻白了头。如今轮到邢慕铮了? “瞧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儿,不就是一个妇人么?个个寻死觅活,威风扫地!”泰康帝就不明白了,这两人说来也都不是好糊弄的,怎么就在这事儿上想不开?莫非是他们命犯桃花? 邢慕铮取下蛇牙摊在手心,“陛下可知臣的这颗牙是什么来头?” 泰康帝眼神变了变,手下的动作也停了,“这……是一颗蛇牙罢?” “陛下果然好眼力。”邢慕铮双手送到泰康帝面前,泰康帝摩挲着牙面,不住点头,“这的确是一颗好牙……你从何处得来的?” “此牙是臣与几个手下在乌岭中寻得百年大蛇,诱它出来杀死取下。那蛇很是狡猾,一口能吞下一个人去,又隐于深林之中,臣费尽了心思才取得这一颗牙,为这差点命丧了黄泉。” “果然百年大蛇!你……如此冒险是为……”难道他知道他正四处寻百年大蛇的蛇牙炼丹,才去杀了那蛇? 邢慕铮低头双手伸于泰康帝面前,泰康帝知他是要拿回蛇牙,捏着牙尖还舍不得给。但人家手在面前,他不得不还于他手上。邢慕铮拿回蛇牙,带回胸前,这才说道:“臣听一隐士说百年大蛇的蛇牙,有迷惑人心之功效,若取来每日磨上一些让妇人喝下,长久以往,妇人定对枕边人死心塌地。” “胡说!无稽之谈!”泰康帝气得笑了,百年大蛇的蛇牙啊!这世间能有几条百年大蛇!如此珍稀的百年蛇牙分明有延年益寿之神效,竟被哪个茅山道士妖言惑众说成了迷惑人心! “臣倒以为并非无稽之谈,因这下堂之事,臣妻以为是臣从中搞鬼,心灰意冷与臣离了心,现下臣磨完一根蛇牙偷偷喂了她……” 泰康帝倒抽一口凉气,“你已磨了一根了?”老天爷,暴殄天物啊!泰康帝痛心疾首,他后悔得心都在滴血,如若他不多事去发那道圣旨,这两根蛇牙可都是他的了! “对,磨了。说来也奇,这些时日她真个儿对臣好些了,臣信再把这根蛇牙磨完,定能叫那妇人回心转意。不瞒陛下,现下这根蛇牙就是臣的掌中宝rou中rou,谁要跟臣打这蛇牙的主意,臣就跟他拼命。”邢慕铮面色淡淡,但却透着一股子狠劲,好像谁动了他的蛇牙,他真要将人碎尸万段。 “你……”泰康帝一句话堵在喉咙里,这小子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再问他要这蛇牙,不是摆明了要他造反?他可是要与天地同寿的皇帝,在此紧要关头,他可绝不能自己给自己找事儿。若强硬把邢慕铮杀了,万一边境再犯,他又找谁替他稳固江山? 邢慕铮说完,言语又变得消沉,“臣想过了,此事本因臣而起,一切都是臣的错,臣本不该再为难陛下。只是请陛下再给臣一些时日,待臣磨完了这根牙,臣妻对臣死心塌地了,臣就遵旨与她和离,将她隐姓埋名藏在府里便罢了。” “等等!”泰康帝拿着磨杵指着他,“你不要乱来!” 邢慕铮双眼陡亮,“陛下这是愿意替臣想法子了?” 若是钱娇娘在此,怕是会对这般会演戏的邢慕铮目瞪口呆。 泰康帝哑巴吃了黄莲。他哪里想替他想法子,他不过是看不下去他再拿着绝世宝贝去干些没用的事儿!只是这不替他想法子,他这长生不老的仙丹…… 邢慕铮下跪用力磕了三个头,“陛下,臣此生惟有一愿,与我妻钱氏携手白头,还望陛下成全!臣定当为陛下肝脑涂地,粉身碎骨再所不惜。” “邢爱卿,你这是在为难朕啊!”泰康帝背手大步走到他面前,唉唉作叹。 邢慕铮的额头抵在地下,沉默请求。 泰康帝来回走了几圈,才伸手扶起邢慕铮,“你先回去,让朕好好想想!” “臣遵旨。”邢慕铮闻言也不磨叽,依礼告退。只是他走到门前,又被泰康帝叫住,“那根蛇牙,你莫要再磨了。” 邢慕铮竟还有些犹豫了,“这……” 泰康帝急得瞪眼,“这是圣旨!在我想明白之前,你不能再磨蛇牙!” 邢慕铮总算领了旨去了,牛道长从另一侧门进来,泰康帝叹着气将事儿全与牛道长说了,“牛道长,你说朕是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好好的一根蛇牙,就被那鬼迷心窍的小子这般浪费了!朕这心疼呀,就跟火烧似的。” 牛道长安慰道:“陛下莫急,咱们需要的蛇牙只用一根便够了。” “可是就算他是朕的臣子,朕也不能强抢呀,但朕先前又的确发了旨意去,这金口玉言的圣旨,朕岂能说改就改?朕,为难啊!” 牛道长捻着山羊须,沉默片刻,忽而眼珠一转,他凑上去,与泰康帝耳语两句。 泰康帝听了,犹豫不决,“这……合适么?” “既然陛下方才没透露什么,自然合适。”牛道长笑道,“总比陛下改圣旨的好,您说是么?” 泰康帝想了想,咬牙点了点头,“道长说得有理,那就这么办。”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后天便是泰康帝万寿,因为并非整寿,泰康帝并没有让礼部同意外国使节的来访祝贺,只是叫了邢慕铮等看重的大臣与皇子们回永安庆祝。这两日众人都没功夫想其他的。翌日邢慕铮与众臣陪了泰康帝去太虚道观祈福,万寿节当日,邢慕铮天还未亮就出了门,先是进了皇宫与大臣们一齐朝贺,后陪同泰康帝到祭坛祭了天地。从祭坛出来,泰康帝领众臣去看了一场马球赛。回宫的途中,一路彩坊接连不断,两边禁军立在两旁,百姓夹道迎接迎接跪拜。回宫后泰康帝赏赐群臣宴,君臣共饮。臣子依次送上贺礼。 直至下午未末,邢慕铮才策马回了王府巷。虽然没行军打仗,但邢慕铮觉着这半日下来比打仗还累。幸而泰康帝晚上与家人共宴,臣子不必陪同。邢慕铮下了马,随手扔了马鞭,拍了两下闪电,三两步跨上了台阶。一个挂眼睛画儿的小贩与他擦肩而过,低头快步离去。邢慕铮看了他一眼。看门的小厮见主子回来了,忙开了大门。李清泉跟在后头上来,看门小厮拦下他速速与他说了两句。 李清泉略有错愕,追上邢慕铮与他道:“爷,方才看门小子说,有个卖眼睛药水的小贩受人之托来传话夫人,说是有位旧识得知她来永安,心中喜悦,只憾不能相见。” “什么旧识,姓谁名甚,家住何处?”邢慕铮脚步未停,淡淡问道。 “这些那传话的小贩都没说。”李清泉偷瞅邢慕铮。若那旧识是个女子,又怎会遗憾不能相见?这旧识分明是个男子。 邢慕铮沉默片刻,在垂花门前停下,“不必传话给夫人。” “……是。”李清泉领命就要离去,邢慕铮一晃眼,叫住了他。 李清泉回身问道:“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邢慕铮视线下移,落到他腰前的挂饰上。“那是什么?”他指了一个崭新的月白刺绣银袋子问。 李清泉顺着邢慕铮手指的方向,低头看了一眼,“哦,这不正是夫人的赏?” “夫人的赏?” “是呀,昨儿阿大给我的,说是夫人感谢咱们兄弟那日替她寻狗,便给兄弟们一人缝了一个银袋子。”李清泉托起银袋子,在手里一抛转了个方向,“您瞧,这是属下的姓名。” 邢慕铮看向那角落小小的李清泉三字,黑眸眯了起来。怪道娇娘屋子里一群人近来各个埋头刺绣,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他上回看见娇娘刺的那个王字,莫非是王勇? “爷,夫人给了您什么谢礼?”李清泉对这银袋子十分满意,他小心放下随口一问。 邢慕铮顿时黑了脸,他背手道:“我与娇娘夫妻本是一体,她何需谢我?”说完便大步走了。 李清泉挠挠脑袋,想想也是这么回事,也就扭头走了。 殊不知邢慕铮嘴里说得道貌岸然,心里却不舒服之极。凭甚清泉他们都有谢礼,他就没有?他难道不是救那狗的大功臣么?就算她心里恼他,也不能在这事儿上厚此薄彼,这说出去,他可是一点脸面也没了。 邢慕铮郁气满腹地回正房换衣服,路过东厢房时,就听见里头一阵爽朗大笑之声,“哎哟,怎么又错了!” 邢慕铮一听就知是钱娇娘的声音,虽满心郁闷,但听见那笑声不知怎地脚步就偏了,立在东厢房窗外听里头动静。他只听得钱娇娘嫌弃什么词儿拗口,说一句笑一句,后来自己说了什么自己给笑岔了气。邢慕铮虽没听仔细,仍止不住唇角上扬。 邢慕铮回房换了一套常服,抓了一条腰带系了便要走,忽而又似想起什么,走回来拿起朝服看了看。他黑眸忽深,抽了把小刀往袖下干脆一划,朝服立即裂开了个口子。 他将衣裳抓成一把,走到东厢房门边,坐在帘后的小丫头忙打了帘子,并大声道:“侯爷来了!”山楂碎儿两个丫头忙从内室迎出来,为他打了内室的帘子,异口同声道:“侯爷来了!” 邢慕铮跨步时了内室,里头只有钱娇娘与清雅烟萝三人,她们果然不再刺绣,倒是烟萝在旁抚琴,钱娇娘与清雅坐于旁边暖炕之上,一面吃点心一面说笑。见他进来,清雅与烟萝两个早站了起来,钱娇娘笑道:“侯爷这么早就回府了,我还以为皇帝老爷要留侯爷吃夜饭呢!” 邢慕铮道:“皇帝老爷要与皇子皇孙用晚膳。” 钱娇娘一愣,没想到他也叫皇帝老爷。她想笑,又忍住了。 邢慕铮走向钱娇娘,清雅退至一旁,他也不客气,抢了清雅的位置,靴子一蹬盘膝上炕,将衣裳扔在身旁。烟萝忙为邢慕铮倒一杯茶放到他面前,也不知他喝不喝得惯,便说道:“侯爷,这是清安茶。” 邢慕铮应了一声,却也不喝,他对钱娇娘道:“你们说些什么,不必管我。” 钱娇娘看了清雅一眼,道:“也没说什么,不过是清雅听得两首好词,叫烟萝弹唱罢。” “哦,什么好词,也叫我听听。”邢慕铮颇有兴致道。 钱娇娘道:“烟萝,既然侯爷兴致这么高,那你就弹第一首,让侯爷好好听听。” 烟萝领命走到琴边坐下,琴弦慢挑,悠扬唱道:“朝云横度。辘辘车声如水去。白草黄沙。月照孤村三两家。飞鸿过也。万结愁肠无昼夜。渐近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 邢慕铮听罢,黑眸微沉,“此词虽为女子所作,想来亲身经历战场劫难,有些忧国忧民的心绪。” “侯爷果然厉害,一听就能听出是女子所作。”钱娇娘竖了大拇指,“那侯爷觉得写得如何?” 邢慕铮瞟了清雅一眼,问钱娇娘道:“是你这丫头写的?” 钱娇娘含笑摇头,清雅行屈膝礼,道:“侯爷抬爱,清雅不才,写不出这样的好词。” 邢慕铮伸手拿了个桔子剥开,“这词虽好,但太伤感了些,往后多找些欢快些的词曲儿给夫人弹唱,莫愁来愁去把人愁傻了。” 钱娇娘:“……”谁傻了,谁傻了! 清雅与烟萝想笑又不敢笑,邢慕铮一口吃了一半桔子去,摆手叫她们退下。待她们一走,半个桔子伸到钱娇娘面前,“甜的,吃么?” 钱娇娘道:“我吃好几个了,侯爷觉着甜就多吃些。” 邢慕铮也不勉强,收回拿桔子的手,另一手顺手将朝服扔给她。眼前莫名多了一团东西,钱娇娘不自觉地伸手接住。男性干净的气息扑鼻而来,钱娇娘定睛一看,才看清是邢慕铮的朝服。 “侯爷这是作甚?”难不成是要她替他洗衣服? “我这衣服的袖子不知怎地被划了个口子,你替我缝缝。”邢慕铮面不改色地道。 钱娇娘翻看一阵,果然袖口下有一道半指长的口子,只是这口子也太齐整,就像是被谁用刀割的一样。钱娇娘道:“侯爷这朝服贵重,我手艺不精,侯爷还是叫绣娘替您缝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