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邢慕铮道:“怎么,能替王勇清泉他们绣银包,就不能替我缝衣裳?”桔子原来不是甜的是个酸的,邢慕铮说出口的话也酸得不行。 钱娇娘昨儿是趁他不在让人把谢礼送下去了,不想他今儿就知道了。好歹说救狗,最大的功臣非邢慕铮。钱娇娘轻咳一声,拿了针线箱来,从中仔细挑选颜色相像的线。待选好了一段红线,钱娇娘搓了搓线头,仔细从针眼中穿过。 邢慕铮注视着她不慌不忙的作活,仿佛外头的一切喧嚣都随之远去。 钱娇娘也不说话,低头细细缝线,待她缝完,用银牙咬断线头。翻回正面一看,不太看得出缝补的痕迹了。她满意用拇指摩挲两下,将朝服还回给邢慕铮,“成了,侯爷。” 邢慕铮伸手接过,却在半空抓住了她的手,“为什么我没有谢礼?”他还是不甘心地问出了口。 钱娇娘一愣,后扬唇笑道:“侯爷是最大的恩人,谢礼自然也是最大的。侯爷莫心急,谢礼明儿就有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邢慕铮本说出话就后悔了,但听钱娇娘这么一说,竟觉喜从天降。莫不是真叫会哭的娃儿有奶吃,他居然真有谢礼,照他这么说,这谢礼还不小? 为这邢慕铮差点一晚上没睡好觉,一大早起来督促了邢平淳习武,顺道与钱娇娘一同用了早饭。只要钱娇娘一站起来,一转身,邢慕铮就以为她要拿谢礼来了。据他的推断,娇娘的礼物应是她自己绣的一件东西,只是既是大礼,自是要把银袋香囊什么的大,大抵是件披风,兴许还能是件她亲自刺绣的衣裳。因着还未完成,才等今日拿出来。 邢慕铮收礼无数,还从未如今日般满怀期许。娇娘替邢平淳做过许多衣裳,里衣外裳,裤子鞋袜,邢慕铮嘴里不说,看小儿在他面前炫耀这是娘做的,那是娘做的,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如今他可总算有一样了,也算聊以慰藉。 只是这都用完了饭,又坐了一会了,钱娇娘还没什么示意,邢慕铮心想莫不是还未做好,他在此处又不便她做?这般想着,邢慕铮说了一声便走了。出来后回了正房,李清泉来问是否备马,邢慕铮却说今儿在家休息。李清泉错愕,昨儿回来时大帅分明说了今儿要亲自拜访杭相,怎地又不去了?能让邢慕铮改变主意的,李清泉思来想去,大概又是东厢房的夫人。 李清泉就不明白了,夫人怎么看也并非绝色,怎么就成了红颜祸水了?他心思复杂,邢慕铮却不理会。 邢慕铮径直回了屋子,看了会书,半天没能翻一页,他扔了书自个儿研墨练字,写了半晌回过神来,一张纸上写着大小不一,各样字体的“礼”。邢慕铮摇头失笑,将纸揉成一团扔进蒌里。 这时红绢过来,说是得了夫人的令请主子去东厢房一趟。邢慕铮淡淡的声音传出来,“我知道了,告诉夫人我一会儿就去。” 红绢应了一声轻声离去,里头的邢慕铮立刻扔了笔,在铜镜前整了衣冠,转身便要出去,忽而在屏风前停了脚步。他暗忖这会儿出去莫不显得他急迫了些,还是再略等一等再去。于是回来又写了两个字,这才往外去了。 还未及东厢房,便听一阵琴声缭绕,耳尖的邢慕铮听出这并非烟萝所弹,他心里一阵激荡,心道莫非是娇娘学得了琴,要弹给他听?他加快脚步,不等丫头撩帘,自己摔了帘子便进了屋子,再及暖阁,他大跨步绕过屏风,黑眸眼中笑意渐深,只是待看清琴后坐着的人时,戛然而止。 弹琴者并非钱娇娘,而是一个娇小清秀的小姐。那小姐见有男子贸然闯入,顿时停了乐声,起身以扇遮面。她的丫鬟拦在她的面前。 钱娇娘回头望了一眼,忙安抚道:“赵小姐莫怕,是侯爷过来了。”说罢钱娇娘又与邢慕铮道,“侯爷过来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吓着了娇客。” 邢慕铮收回视线,“……是我唐突了。” 那小姐听说是定西侯爷来了,叫了丫鬟让开,上前行礼道:“民女同安州知州赵世曾之女赵瑶茜,见过定西侯。” 邢慕铮原是不以为意,一听赵小姐所报的名头,眼神丕变,“你是赵知州之女?” “正是。”赵瑶茜抬头,对上邢慕铮的视线,又立刻低下了头。 邢慕铮闻言眉宇间变得柔和,声音也温和了,“我虽未见过你父,但我十分敬仰他的为人,他是当之无愧的好知州,大英雄。” 同安知州赵世曾,为抵西犁入侵,与官兵紧守城门直至耗尽一兵一卒,终无法等到救援,壮烈而死。 赵瑶茜听得提及亡父,眼眶湿润,哽咽道:“家父在天之灵若能听见侯爷这番话定然欣慰,多谢侯爷完全家父遗愿,保全大燮江山,令瑶茜可安心祭告家父。” 说罢,赵瑶茜深深下拜。 “赵小姐不必多礼。”邢慕铮命左右扶起娇小小姐。 钱娇娘立在一旁,眼中意味莫名。她请赵小姐上座,又让了位置给邢慕铮。邢慕铮却不坐,他说道:“夫人既请赵小姐来作客,为夫在此怕是叫客人拘束。” 赵瑶茜听了,立即起身婉约摇头。 邢慕铮请赵小姐坐下,拉过钱娇娘轻声道:“我敬赵世曾是个汉子,你且问问赵小姐可有难处,若是生活拮据,你便送她些金银傍身。” 钱娇娘同样低声道:“侯爷何必叫我送,我来帮侯爷添一把柴火。”说罢,她扬声说道,“赵小姐,久闻赵小姐是三大才女之一,我们侯爷一直很欣赏赵小姐才华,昨儿还与我说赵小姐的词写得很是不错,不知赵小姐可否为侯爷弹唱一首?” 邢慕铮闻言一愣。 赵瑶茜又起身道:“才女这些不过虚名,侯爷称赞民女的词,那是民女的荣幸,民女愿为侯爷弹唱。” 钱娇娘高兴地拍了拍手,趁赵瑶茜去准备之时,她笑眯眯地看向邢慕铮,轻声道:“如何,侯爷,我给你的这个谢礼,你可还满意?” “谢礼?”邢慕铮的眼神讳莫如深,他直直盯着钱娇娘,哑声问,“什么谢礼?” 钱娇娘看了赵瑶茜一眼,拉了邢慕铮到外室,“侯爷贵人多忘事,昨儿我不是说侯爷是大恩人,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我请来的赵小姐,可不就是给你的大礼?你瞧赵小姐才貌双全,又是忠烈之家,与侯爷般配得不得了。简直就是……那什么天造、天造地设的一对人儿!”那话本就是这么写的,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若说邢慕铮来之前血是热的,这会儿的血便都凉透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娇娘说的给他的大礼,竟是为他与另一女子牵红线。 曾经一句戏言,不想她竟叫它当了真。注视着钱娇娘写满无辜与好意的双眼,邢慕铮只觉嘴中咬破了一颗苦胆,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钱娇娘一时也不说话了,因为看着她的黑眸好像瞬间黯淡得没了光彩,就好似极失望一般。 “侯爷?”半晌,钱娇娘小心翼翼地道,“我这样的大礼,你还不满意呀?” “……你说呢?”邢慕铮咽下苦涩,问她。 钱娇娘为难地刮刮脸,“我真觉着我是诚意十足了,你不是中意才女么?这赵小姐可是个大才女呀,并且我都替你打听好了,赵小姐还未婚配,她此次上永安,是为着选秀来的,不过清雅说,如果侯爷在此之前去赵家下了聘,你把她娶进门来,那她就不会进宫了。” “娶?”她用娶字?她这是看中了赵小姐当他的妻,那她自个儿又当如何? “是呀,我看赵小姐很是温柔贤惠,方才我跟她聊天来着,轻言细语的,说话也得当,可好的一姑娘,侯爷莫要错过了这等好姻缘呀。”钱娇娘笑着极力撮合。 这一字一句,就像利刃一刀刀地砍在邢慕铮心上。妻子句句劝解丈夫迎娶别的贤女子,若是以往,他兴许还以为妻子贤惠大度,但邢慕铮如今明白,是娇娘已对他无情无义了。 这是报应么?那日他让娇娘见冯语嫣,今日娇娘让他见赵瑶茜。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没有其他的谢礼了么?”邢慕铮不死心,就算是个银袋也好。 钱娇娘抬眼对上邢慕铮的黑眸,那眸子里竟有些叫人难以忽视的失望之色。她心中微起波澜,但很快消散。她对邢慕铮道:“侯爷,请赵姑娘来,可真是我想破了脑袋才想出来的谢礼,你真不满意么?莫不是你在顾虑我?我真不打紧,你也可以如先前一般,将赵姑娘作为平妻娶进门,岂不是很好?”就是得先委屈委屈赵姑娘,不过她若向她明言了,赵姑娘自然也能同意罢?邢慕铮若有这么一个美娇娘在侧,恐怕就没功夫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她不是说最瞧不上男人家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么?还说一根棒子捅一个窝,男人家多妻多妾,都是糟蹋女儿家。现下她怎么就想得开了?还是她一直存着必将离开他的心思? 邢慕铮原以为自己未曾有过执念,如今却明白何谓求之不得。他凝视眼前之人,分明近在咫尺,又好似远在天边。这妇人心是个狠的,难道他真无法再入她的眼了么? 与其强求,还不如顺了她的意放她走。兴许他最后还能从她嘴里听得一个好字。 然而这念头一出来,邢慕铮浑身就像长了倒刺一般顶在皮肤下,没有一处是舒坦的。 她是他的妻,除非他死,否则他绝不会放手。邢慕铮咬牙转念,那密密麻麻不舒服的感觉总算缓缓退去了。 黑眸深处的幽黯汹涌,而后埋进更深的阴暗处。 “我不要你这大礼。”邢慕铮再开口,已然平静。 钱娇娘眼中恍惚了一瞬,方才邢慕铮的不悦已溢了出来,甚至有一瞬间她感觉危险有些想逃跑。然而眨眼间,竟然又像一阵风吹过了,啥事没了?他刚才到底想了些什么? 邢慕铮却继续道:“你若真有心,就给我做件披风,权当你的谢礼了。”张嘴问人要谢礼,他也是第一人了。 “可是我替侯爷做过披风啊。”钱娇娘道。 邢慕铮错愕,“在哪儿?” 钱娇娘说出了口才觉自己嘴快了,听邢慕铮问起来,眼中了然,莫名一笑,“侯爷又贵人多忘事了。” 邢慕铮眉头一皱,娇娘替他做过披风?若是给他了他自当珍惜,但他记得清楚,他的确没有自娇娘手里收过披风。那她这话儿从何而起,总不能是信口胡诌敷衍他的?邢慕铮正要追问,钱娇娘却伸手拉了他,灿烂笑道:“侯爷莫想这些不重要的事儿了,还是进去听赵姑娘唱歌要紧。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将赵姑娘请来的,侯爷莫辜负了我一番美意啊。” 娇娘主动拉他的手臂,若是平时邢慕铮定然暗喜,只是今日她只是迫不及待叫他去看别的女子,邢慕铮暗咬后槽牙,他站立不动,轻轻拿下她的手,“我还有事儿,你自个儿去听罢。” 钱娇娘张嘴还要劝,忽而赵瑶茜从暖阁出来,蓦然跪在二人面前,凄然说道:“侯爷,侯夫人,请帮帮民女罢!” 钱娇娘吓了一跳,这娇客突然跪求是为了何事?“赵小姐这是为何,有甚事起来再说罢。” 赵瑶茜不仅不起,反而深深一拜,哽咽道:“求大人助我!” 赵瑶茜缓缓道出原委。原来她自父亲为守城门捐躯后,与母亲投奔二叔赵世贤,他因着兄长的名声得了个吏史小官,今年又千方百计地塞银子给管选秀的主事太监,想要将赵瑶茜送进宫去,只想等她有朝一日当了娘娘,自己便就飞黄腾达成了国舅爷。赵瑶茜心知皇宫是那见不了人的地方,况且自己无依无靠,不比那些大家小姐,又怎敢大出风头与她们争宠,只怕是自己还未立住脚跟,就已经在那深宫香消玉陨了。 赵瑶茜看得明白,只可惜叔父已然被野心冲昏了头脑,明里暗里逼着她定要去选秀。赵瑶茜苦不堪言,此时却接到了定西侯夫人的帖子。赵瑶茜顿时有了一个主意,待她到了王府巷来,亲眼见过邢慕铮与钱娇娘,她的主意就更坚定了。与其进宫面对那平庸修道的天子虚耗一生光阴,还不如服侍年少有为的邢将军,这侯夫人看来也是个好相处的,兴许在这侯府里,她还能有点用处。 “侯爷,夫人,小女子命薄,且又无依无靠,进了宫去定然如履薄冰再不见天日!小女子只求侯爷与夫人看在我父的份上,助小女子一臂之力,小女子愿作牛作马伺候二位。”赵瑶茜说罢,已是泪流满面,她再次深深一拜。 钱娇娘心道这可不是天公作美?她双眼发亮看向邢慕铮,甚而还激动不已地拍了他两下,邢慕铮瞪她,她也没看见。钱娇娘让其他人等退下,扶起赵瑶茜,满怀同情地对她道:“赵小姐,我很能理解你,你也别太担心,侯爷方才就跟我交待了,他敬你爹是个英雄,叫我问问你的难处,他能帮的定然帮。是不是,侯爷?” 钱娇娘顶顶邢慕铮,叫他赶紧说句话。邢慕铮被她顶得血都要吐出来了,她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给他作媒! 赵瑶茜闻言,梨花带雨地看向邢慕铮。 外人面前,邢慕铮就算内伤了也不能说什么,但他也能不说话。可他不说,有人说啊。 钱娇娘抹了一把同情泪,“赵小姐,你瞧侯爷也点头,我虽然没那么多见识,但我还真想到一个好主意,只是委屈了小姐,不知道小姐愿不愿意。” “夫人请讲。” “你瞧我们侯爷虽然是定西侯爷,但家里还没个知心人,委屈他一直与我鸡同鸭讲,赵小姐若不嫌弃……哎哟!”钱娇娘可想立马就把话说完,但她不能呀,邢慕铮竟狠狠掐了她的腰一把。 赵瑶茜是个聪明人,她一听就知钱娇娘并不介意她进侯门,她顿时放心了大半,一咬牙道:“民女若能得侯爷相助,愿将此图相送。” 说罢赵瑶茜自袖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牛皮图卷出来,双手呈于邢慕铮面前,邢慕铮打开一看,里头好似画着一副地图,巍峨的山峦相连,云峰飘渺处一颗龙头半隐其中,与一具地藏王石像遥遥相对。画中还有许多违和之处,左下角赘了一“書”字,邢慕铮扫视一遍,抬眸眯眼问赵瑶茜:“赵小姐,这是何物?” 赵瑶茜道:“侯爷,此乃一幅藏宝图。” “藏的是什么?” “前朝名将鱼玄参所作‘蜀书’。” 邢慕铮闻言目光一凛。名将鱼玄参是个上通天道下知地理的传奇人物,传闻他精通兵法,又能点石成兵,曾用五百精兵设阵拦住十万大军。相传他以毕生心血所作“蜀书”,里头包含兵法与玄学精妙,得其书者便可战无不胜,保一方百姓平安。这是世代将领最为渴望得到的兵书,只可惜蜀书被鱼玄参带入自己陵墓中,却无人知晓他的陵墓所在。 钱娇娘并不明白这蜀书是什么,赵瑶茜解释与她听了,她才恍然大悟。这就是将军们的绝世珍宝。 邢慕铮没想到赵瑶茜手中竟有一份藏宝图。只是她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这藏宝图她又从何处得来? 赵瑶茜像是明白邢慕铮所想,她说道:“这图原为我爹所藏,他从何处得来民女也不得而知。因我是家中独女,我爹在送民女离开同安时将此图秘密交付于小女,并再三嘱咐民女必将图交于可托付之人。” “但这是半份藏宝图。” 赵瑶茜一哂,“侯爷果然眼厉,不错,这的确只是半份藏宝图,这另外的半份,还在民女身上。我爹说……”说到此处,赵瑶茜忽而停顿,她的脸上飘过一丝红晕。 “你爹说,只有你未来的夫君才可看见这另外半份藏宝图?”钱娇娘了然而笑,她坦然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赵世曾此举,何尝不是为女儿添一份价值连城的嫁妆? 赵瑶茜听钱娇娘如此直白说出来,未出阁的女儿家红了一张大花脸。 “侯爷,我看这就是天公作美,是月老亲自为侯爷与赵小姐牵的红线!”钱娇娘一抚掌,高兴不已地对邢慕铮道。 邢慕铮脸都黑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