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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实哭了。 从开始的抽泣逐渐变成呜咽,最后他用力抵住徐明海的肩膀,剜心剔骨地放声大哭起来。 为周莺莺,为陈磊,为自己和徐明海。为所有戛然而止的生命,为那些猝不及防的离别。 1993年,北京发生了很多事。 9月23日,萨马兰奇在摩纳哥的蒙特卡洛宣布,取得2000年奥运会举办权的城市是澳大利亚的悉尼。北京仅以两票的细微差距败北。 当晚,全体市民失望得想砸电视,而秋实和徐明海那个一起在北京见证奥运会开幕式的希望也因此落空。 12月1日,北京城区内正式禁放烟花爆竹。以至于鸡年的除夕夜变得静悄悄的,胡同里再没了响声震天的二踢脚和拖着长长尾巴的窜天猴。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很多事变得物是人非。但幸亏,他们还有彼此。 第63章 你这人怎么这么保守啊? 周五放学,秋实坐车一路从学校来到位于西单小石虎33号的「民族大世界商场」。 这里美名其曰「商场」,其实就是国立蒙藏学校旧址改成的大卖场——以经营价格低廉的时尚服装鞋帽为主,各种流行的小玩意为辅。是那些手里闲钱不多,但又爱臭美的年轻人来西单最喜欢逛的地方。 秋实下了车,走到挂着绿底金字招牌的门口,然后随着人流艰难地往里挤。从去年正式开始实行双休日后,每到周末这里就沸反盈天的。 人群里的秋实比别人都高出一大截,条儿又顺,模样又出众,称得上是木秀于林。不时惹得姑娘们目光里的惊艳跳起,弹在他的脸上主动示好。只是被看的人浑然不觉,白瞎了阵阵的秋波。 而徐明海摊位前此刻正值卖货高峰期。他被迫舌战群儒。 “哥们,真便宜不了。我又不是老板,就一看摊儿的。给你便宜了,工资就没了。月底喝西北风啊?”——这是应付侃价的。 “姐,那一般的我就不给您推荐了。你看看这个,出口转内销的。”——这是碰上了挑剔的主顾。 “试不了,我这一亩三分地儿转身儿都费劲,怎么让你试裙子?”徐明海百忙之中连喝了好几口水,皱着眉,“meimei,你要不拿一件去西口的公共厕所试吧。不满意再拿回来,我给你换。” 嗯……这是碰上要宽衣解带的了。 “帅哥,这不是有帘儿吗?帮我挡着点儿不就得了。厕所里人那么多,我要一不留神磕着碰着,你不心疼啊?”妹子嗔笑,“你这人怎么这么保守啊?” 徐明海翻了个白眼,心说哥哥我前卫着呢,说出来吓死你!偏这时,一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帮她挂帘子吧,你忙你的。” 三年前那次意外后,秋实向学校提出休学。班主任和年级组长知道他家的情况,再加上他跳过级岁数本来就小,休学一年也不耽误什么,便只要求“监护人”在申请书上就同意办理。 秋实左思右想,最后把“监护人”的帽子戴在了九爷脑袋上。 九爷愈发老了,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生活上也能自理,但糊涂起来不认人的时候越来越多。 秋实拿着申请书,鼓足勇气把事儿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越说动静越小,到最后几乎失声。可九爷却难得的清醒了,他把青筋凸起的手抚在秋实肩上叹了口气,不说不问,直接大笔一挥,认了这个“监护人”。 而徐明海也跟爹妈正式摊牌,说毕业后想直接下海挣钱。 对于自己儿子压根不是学习这块料,李艳东算是认了命。反正高中毕业在当时也是说过去的学历。东边不亮西边亮,保不齐徐明海就是个经商奇才呢?这么一想,她也就不较劲了。 徐明海有陈磊广州那边供货商的电话,后来联系上交代了情况,人家对方也唏嘘不已。看在后生仔孤苦伶仃的份儿上,同意把原来订的“做货”换成价值相当但相对低档些的“大货”。 货发过来,徐明海当时一个没本儿的未成年人,愣是敢开车带上秋实和成捆的衣服直接奔向海淀区各大高校门口,支起后备箱就吆喝起来开卖。 徐明海脸皮厚口才好长得帅,外加上身边杵着个负责收钱的衣服架子,一下就把周围卖毛鸡蛋和手套袜子的小商小贩比了下去。 摆地摊薄利多销,成本低,灵活性强,收益可谓是立竿见影。唯一的风险就是时不常被城管追着大街跑。以至于给俩人造成了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连平时压马路见着个穿灰制服的都本能想溜。 「民族大世界」的买卖是居委会的几个大妈帮忙搭的桥。离家近,摊位费收得也便宜。虽然档次远远比不上曾经的隆福大厦,但给国家纳税,是正正经经的“个体户”。 此刻,“个体户”徐老板盼了一天,终于听见某位高三生的声音。他扭头见秋实背着书包出现在摊儿前,没好气儿的脸上立马泛起一层厚厚的冰糖渣子。差点把那位闹着要试裙子的妹子齁一跟头。 “今儿够早的,”徐明海接过对方沉甸甸的书包放在一旁,“没上晚自习?” “嗯,老师开恩。”秋实说着,走进去弯腰拾起封门用的白布,一抬胳膊就挡住了妹子,随即里面便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都上棉服了?”秋实低头看了看地上刚到的货。 “看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雨,”徐明海说话间就卖出两件T恤,“一场秋雨一场寒,天也该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