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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他平日里有些过分的善良。陈安总说,他自己未能尽孝,看到有困难的人随手帮一帮总是好的,就算给父母积德——如果他的父母遇到这事情的时候,也有人随手帮上那么一帮,就很好了。 天真得几乎算是幼稚,但是却并不让人讨厌。虽然贺璞宁在内心对这样的观点嗤之以鼻,不过他还是会给陈安搭把手,然后望着每次陈安帮完人都会露出傻里傻气的笑,牙齿雪白。 唯独有一件事。 陈安总是把他当做后辈,无论是日常生活中还是言谈举止中对他天然带着某一种退让和纵容。“你还小”“你不懂”“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诸如此类的说法总是挂在嘴边。 每次听到都让人忍不住心烦意乱。 这种情绪异常微妙。 他说不上自己是讨厌陈安把对弟弟的情感寄托在自己身上,还是讨厌他出于某种旧式家长作风,不既与自己平等发言的权利。亦或是某种更深层次,宣之于口都觉得羞愧的心思。 这种心思像是向阴生长的藤蔓,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整个心脏。 周皓的到来让他更加不适,当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用着微妙而排外的口吻叙说他和陈安过去——那段贺璞宁从未涉足过的陈安的时光,他就感觉心里的那根藤蔓像是复活一般,勒得人阵阵发疼,团团裹裹,几乎要穿破胸腔。 贺璞宁自我挣扎了许久,才终于隐隐约约地意识到,那种心思叫嫉妒。 他嫉妒周皓。 贺璞宁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再年长一些就好了,或者陈安年纪再小一些,他们就能变成同龄人。陈安就不用再独自一人,艰难地又孤单熬过这么多年。 结果有一天,周皓突然出现了,他轻描淡写地说,自己的愿望,不过是他弃之不惜的过去。 周皓占据了陈安最明亮鲜活的几年青春,是他幻想过无数次,却从未见过的陈安的样子,是陈安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陈安的那些日子。他曾经无数次思索,都未能得出确切答案。而他所探求的一切,却是某个人轻描淡写就丢弃的过去。 这样悬殊的差距,不仅存在于和陈安相处的过往,还存在于一些更为明显的地方——比如金钱、身份和地位。 这些曾经被贺璞宁丢弃的一切,现在他突然迫切地想要重新拥有。 那份迫切显得如此不堪,以至于他对自己都开始产生不受控制地厌恶。 周皓曾经和陈安在角落里拥抱,他那双讨嫌的手曾经一寸一寸摸过陈安精瘦的腰;他那张惹人厌恶的嘴曾经吻过陈安的嘴唇,或者在其他不曾看见过的地方。 每次一想到这里,贺璞宁就控制不住地想把周皓一拳打趴下,什么教养,什么礼貌,全都去他妈的,让他滚得离陈安越远越好。 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浏览器的上网页面,在搜索框输入下一行字—— “如何判断同性恋” …… 网页几乎一秒钟反馈了上千万个结果。 文字,图片,音频,影像。 它们汇聚成一股江流,朝着贺璞宁席卷而来,让他呛咳,几乎溺毙。 虽然明知网吧的电脑会自动清理,贺璞宁还是手动删除了所有的历史记录。他手抖得厉害,胡乱点了好几回才关上了搜索页面。贺璞宁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着,止不住地烦乱和焦躁,像吞了一团无名火,快要把整个人里里外外都烧着了,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似乎挣扎着要从身体里跑出来。他按住胸口,死咬着牙关,紧紧闭上了眼睛。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学着点上一根烟。 陈安…… 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思及此,贺璞宁 “蹭” 地一下站了起来,座椅摩擦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惹得周围几个人都朝这边望过来,眼中带着不快,嘴里说着些不干不净的话。 贺璞宁再也顾不上自己良好的教养,落荒而逃。 他不管不顾地朝网吧外面的空地上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才被风吹着稍微冷静了些许。他狠狠地揉了把脸,才勉强收拾了脸上的表情,像是溺水挣扎的人终于游到岸边,贺璞宁紧紧地靠在墙边,平复着自己紊乱的呼吸。 夜风又起,夹杂着粗糙的砂砾,贺璞宁背上全是冷汗,他抖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产生一丝懊恼,也不知道网吧的老板还让不让他继续待着 贺璞宁站在角落,面前的墙壁恰到好处地把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阴影里。 他正恍惚之际,感到不远处突然开来了一辆车。 贺璞宁原本没在意,只是凌晨的县郊寂静万分,只要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就会被无限放大。车子越来越近,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他本能地抬起头,不经意地朝车子开来的方向望了一眼。 下一刻,贺璞宁的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那似乎…… 是周皓的车。 不,那就是周皓的车。 他敢肯定,整个县城开得起同款车的人,绝对不超过三个,更何况还是在矿区边上。 车子开始减速,似乎要准备转向了。贺璞宁往阴影处又后退了几分,看着这辆车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路上。那个方向的尽头应该是一片烂尾楼,那里年久失修,又旧又破,十分危险不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大人为了防止小孩子跑过去玩闹,还传出过闹鬼的怪事。几乎已经没有当地人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