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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几场雨,禅房深处的竹叶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看过去显得越发枯瘦。 圆晦也是一样,他的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眼皮子耷拉着, 宽大的袈裟披在他的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好似一阵风来,这个老和尚就会随风而去一般。 他看见谢云嫣,苍老的面容上浮起了一点微微的笑意,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谢云嫣急急捧了茶杯过来, 跪在圆晦面前, 双手奉给他:“师父,您怎么了, 不舒服吗?先喝口水吧。” 圆晦止住了咳, 拿过茶杯, 抿了一口,又放下了:“无妨,天凉了,犯了旧疾。” 他喝了茶后, 对谢云嫣道:“老衲如今年事已高,也不知何时会驾鹤西去,故而想将这几十年来对佛理的一些心得整理一番,抄录下来,留待后世弟子们参详,这事情需要一个帮手,你的几个师兄都不合我意,唯有你勉强可以使唤,接下去这段日子你就留在寺里替老衲做事,可使得?” “师父既有吩咐,怎么有使不得之说。”谢云嫣满口答应,“正好呢,我有位尊长出了远门,我心里惦记不安,也想在菩萨面前为他祈福,如是,一举两得。” 圆晦又道:“我叫人在旁边收拾了一间房,这里等闲旁人也不得进来,你就住下,老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想起什么、写些什么,随时传你过来,你可不能乱跑。” 谢云嫣只略一思索,便道:“如此也可,我给叔叔婶婶托个口信,交代一声,就依师父的安排。” 圆晦遂领着谢云嫣去了藏经阁,搬出了厚厚一叠经卷,两人对坐下,圆晦开始讲,谢云嫣开始记。 如是,写了半天后,谢云嫣放下笔,疑惑地抬起头:“师父,就这几段话,您掰开了,揉碎了,反反复复说了几十遍,您确定,要我一字不落地抄下来吗?” “抄。” 谢云嫣低下头去,小声嘀咕:“我觉得,师父好像是故意把我抓在这里写字的,哎呦,我的手有点酸起来了。” “手若是酸,尽可以写得慢一些。”圆晦慢吞吞地道,“老衲算了一下,大约要写上四五个月也就差不多了,不急于一时。” 谢云嫣一脸惊恐:“师父,您什么心得那么多,可不得了,要这么着,我今年得在庙里过年了。” 圆晦板起脸:“早几年你都是和师父师兄们一起过年守夜的,怎么,才多久,就开始嫌弃起来了?” “那不是。”谢云嫣愁眉苦脸的,“您这里什么都好,就是没油水,我是个俗人,无鸡亦无鱼,委实不可忍,罪过罪过。” “今天斋堂做了你爱吃的春卷,你等会子可以早点过去抢一份。”圆晦只得安抚她,“明日开始,老衲嘱咐他们天天给你做豆花、秋梨汤,素斋有素斋的好处,外头的人想吃还吃不到,不许矫情。” “好吧。”谢云嫣想了一下,勉勉强强满意了,“若有春卷、豆花、秋梨汤什么的,熬上几个月,也不是不可以。” 说话间,有个大和尚进来,对圆晦禀道:“师父,太皇娘娘遣人过来,召唤师父进宫讲经,使者此时就在外面等着师父。” “不见。”圆晦简洁明了地回道。 “呃?”大和尚呆了一下。 圆晦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老衲这段时间闭关参禅,不奉诏、不见客,即便是太皇娘娘的旨意,也请恕老衲不遵之罪,你就如此出去说吧。” 圆晦语气只是平常,但这庙里的和尚都知道这位方丈的性子,说如此,便是如此,大和尚无奈,只得出去了。 谢云嫣听得朱太皇的名号,想起上回在宫中她老人家赏赐的那壶玉液酒,有些心惊,偷偷看着大和尚走出去了,对着圆晦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师父做得对,太皇娘娘可不好伺候,您最好别理她。” 圆晦睁开眼睛,却温和地笑了笑:“太皇是为尊长,你就当尊老敬贤,不可不恭。” 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眼中不自觉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她年轻的时候端庄淑惠,和你一样聪明又通透,是个十分难得的好女子,只是老了,性子居然执拗起来,也是意想不到的。” 谢云嫣瞪大了眼睛:“听师父的语气,年轻的时候就认得太皇娘娘了?” 圆晦一时忘情,自觉失言,马上收敛了神色,坦率而平静道:“老衲出身世族,未出家时也曾与朱家有过往来,太皇和太尉彼时都年少,呼老衲为‘兄’,旧事俱往矣,不必再提。” 谢云嫣十分敏感,察觉出圆晦的话里仿佛有些未尽的意味,但她看了看圆晦的神色,又觉得有些不安,她虽然淘气,但审时度势的本事是很好的,当下强忍着好奇心,闭上了嘴,把这话题给按下了。 于是又安静下来,圆晦讲经,谢云嫣抄录,一时无话。 差不多到了晚上掌灯的时候,圆晦才把谢云嫣放走,还一再叮嘱她:“天黑了,别乱跑动,千万别到寺外去,早点歇息,明天早起,继续写。” “是。”谢云嫣乖乖地应下了。 她回到圆晦叫人给她收拾的房间,很快睡下了。 到了夜里,又梦见了李玄寂, 在那个下着雪的夜晚,她倒在他的怀中,他颤抖着抱住她,卑微地乞求。 “今生无缘,能不能……求你,许我来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