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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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几日,简风致充当传话筒给谢玟和沈越霄递了几回话,最近一次,小沈大人竟然连书信也不回了,而是直接口述回应,让简风致面对谢玟亲口转达。 他说,会帮你的,但是东西要等一等才能送过来。简风致老老实实地重复这四个字,然后将今日在京城搜罗的正经话本故事、一些西洋玩物、奇珍宝贝从怀里掏出来,一股脑儿地堆在谢玟的书案边。 我知道了。谢玟道,我本来不抱希望替我谢谢沈越霄。 你们到底在商量什么啊?简风致头都晕了,就欺负我不太识字,一开始还写信,后面直接写诗了怎么着,你俩以文会友呢? 没有。谢玟解释道,只是你不识字,旁人总有人知道,我们聊的事不方便说。 那倒是,出入紫微宫天天有人翻看,要是你俩写了什么,我老早就被逮到陛下那儿了。简风致盯着他看书,伸手蘸了蘸砚台边的墨痕,被打了一下手,猛地缩回来,到底什么事啊,还能不告诉我? 不是不告诉你,而是怕你一时不察说错了话。谢玟道,紫微近卫盯你也很紧。 那倒是简风致安分守己地放弃了探知,他也知道自己的嘴虽然严,但脑子不够用,小沈大人套几句话他就把底全交了。 对了,沈越霄说要查周家的底,查出来什么了吗?谢玟放下笔,暂时搁在笔托上。他虽然觉得这些小玩意儿都是孩子气的玩具,但因为简风致也是好心,所以想着给面子,露出感兴趣的意思来,边问道,他告诉你了么? 谢玟不问还好,一提起此事,简风致的神情就变得极为复杂,他低着头想了片刻,道:他说了,我还没信。 你还没信? 是,简风致道,我要等证据。 这几天你去沈府,就是为了这个? 小简点了点头,他流露出一丝不安的神情,道:沈越霄说,周大人周勉的部署、也就是周家的亲信早将满城的兵马人力、江湖人士,全都打点清楚,以做棋子。他是真有谋反之心的,只是你恰巧出现,他才中途易辙,改变方略。 萧玄谦将京都掌控得铁板一块,他拼死也未必能成。谢玟忽然道。 查抄周府之中,密牢里拿到了很多证据,只是尚未明晰,才没告诉我。简风致继续说下去,沈大人的意思是,我与父亲的位置便是他们透露给仇家的,至于之后的大雪相救、感恩戴德,都是他们惯用的伎俩,连宫中的文诚公公也是依照这个办法买来的人心,可小沈大人是陛下的心腹,所以 谢玟沉默片刻,道:所以你不信。 简风致也跟着默然下来,他年纪尚轻,还不是很知晓世上的爱恨情仇、恩怨利益,有多么复杂难懂。 谢玟的手指拨了一下的玩具后面能够扭动的木质翘板,这只丑陋的机关青蛙就蹦蹦蹦地跳起来,啪地跳到了简风致的脸上,少年手忙脚乱地接住,喊道:谢大人! 嗯? 你不能朝着我放啊!小简指责道。 我没有,是它自己蹦过去的。谢玟面不改色地道,然后又拿起一个同样丑陋得难以言喻、又花花绿绿的机关鸟,拧了一下翘板,小鸟就蹿飞到简风致的胸前,轻轻地撞了个满怀。 简风致眼睁睁地看着鸟飞过来,大声斥责道:你看你明明就 明明就是它们去找你的。谢玟慢悠悠地打断他,颇有点强词夺理的意思,但停顿了片刻,他见简风致忘却了方才的事,便笑了一下,问他,开心点了吗? 简风致愣了一下,眨眨眼,反应过来后故意道:才没有,你不会哄人的吧? 会的。谢玟微笑不语,在心里想到,小皇帝可是很容易就哄好了,无论是伞、笛子、脾气坏的小猫,还是几张别人都看不上的棋谱,只要跟萧九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他都会很开心。 简风致把刚才的闷闷不乐抛诸脑后,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下周围,果然见到不远处的崔盛,这两位大太监时常出现在殿宇外,但这个距离,伺候的人是听不到他们说什么的,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道:我没法找张太医,就算我说是担心你,想问问你的病,也没办法见到他,张大人可是陛下的御用 谢玟轻轻颔首,这其实在预料之中,他并不大失望,又问:那个冯齐钧还在递折子吗? 说来也怪,他突然就不再上奏了。 嗯。谢玟道,看来那些书信见效了。 那些传递给沈越霄的书信内容中,除了一些交代叮嘱的琐碎之言,还写了很多怀念故友的言论,以及自由受缚的伤神话语,这是在他试探过后所写的,他笃定萧玄谦会派人看这些信、甚至他今日写完,内容就会被不知道哪个暗卫内官口述到御前。 但他也认为,萧九不仅不会苛责冯齐钧等人,还会批复对方的奏折,给他一个见面的机会小皇帝最近太过自责,他言语斟酌有度,大概率不会惹他发疯的。 书信简风致想不明白。 谢玟强迫症发作,把那些机关做的青蛙和鸟捡起来摆放整齐,没跟他解释,只是随意说了一句:冯齐钧接了密旨,得偿所愿,自然就不再闹了。最迟三天,最快今晚,他就又要站在这儿把眼泪抹我身上了人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如今阔别三年,不知道是否有些长进? 作者有话要说: 写虐太消耗精力了,就写这一本吧。感谢你们喜欢,完结前不看评论了,会被影响。读者们自由讨论,啵啵。 第27章 太平 次日夜,冯齐钧闻召入宫。 他此行极隐秘,比早已隐居在野的李老先生更为谨慎。冯齐钧此前已与张则私下交流过,张则对此闭口不谈,但他光是闭口不谈的态度就已经告诉冯齐钧很多事,他愈发确信谢玟未死、且此刻就在紫微宫中。况且冯齐钧随后得到了陛下批复、密折获得允准,就连夜拿着折子向张则问明了具体情况。 张太医终于松口,在他看来,陛下既然让李献见他,就并没有将帝师藏着掖着的意思,只是不想让帝师再跟朝堂惹上什么关联、为此被牵累罢了。 直到此刻悄然入宫,冯齐钧心中还回荡着张则的话语,对方说:我诊治谢大人时,他虽受了些伤,可那伤并不至此,只是帝师被陛下留在宫闱中,恐怕心结难解,长久下去会引出一些别的病来。 冯齐钧当时道:谢大人是心胸开阔、遇事冷静之人 你说得对,只是,谢大人的冷静中,包含陛下吗? 冯齐钧登时怔住。 他未曾亲眼目睹一些京中泛滥的传闻,也不在乎陛下与帝师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但却记得启明元年前夜、也就是陛下登基前的那一晚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埋没于文官中不被发现的庸碌小吏。京城迎来一场轰鸣可怕的雷雨,压盖漫天的乌云几乎坠到头顶,在夜色和国丧之中,皇子中留到最后的七殿下发动宫变。 他捧着满卷的文册,蓑衣上滚落着层层雨水,在送书的途中呆立着。滂沱雨幕,七殿下的刀兵没有去动萧玄谦、而是像后来的周勉一样,拨出大部分兵力来围困住了谢府,但他与周勉的选择原因却截然不同此刻的谢玟是货真价实的重臣,几乎权倾朝野。只要杀了他,新帝登基之事才会有变,而且谢玟不会武功,又不是簪缨世族、没有家臣家将,这是最有可能成功、也是收益最大的一项计划。 他听到恐怖的兵刃交接声,血色从谢府门前一路淌出来,惨叫和吼声被淹没在深夜里,那些摇晃的灯笼、重重撞击的甲胄,就是他记忆中的全部。冯齐钧躲在角落的草筐边,一动也不敢动,怀里的书册塞得死紧,像是一直按压进肺腑里,他浑身都在惊得冒冷汗,听到一声哀嚎冲破天际,极度痛苦和愤恨的声音突破大雨。 谢玟七皇子嘶吼道,我也被你教过,我也收过你的棋谱,我比萧九还更有悟性!你凭什么看不到我!我宁愿杀了我母妃来向你表态,可你为什么总是对我不屑一顾!谢怀玉,我不服! 雷声骤起。 在闪电蹿过的瞬息间照亮一切,谢玟垂着眼眸,那双温雅的眉目此刻显示出一股苍白而可怕的冷酷。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带鞘的剑,剑鞘上刻着天下太平四个字。 他淡淡地道:你十七岁的时候,在重华宫打死了一只猫。 七皇子猛然怔住,他仿佛被猛地击了一下脑子:猫那时、那时你不在 对,我不在。谢玟抬起眼看着他。 那是跟着萧九的垃圾。七皇子的脸上手上都是血,随着雨冲刷下来,你知道吗?我们都很嫉妒他,我嫉妒他那么低贱,却如此幸运。他根本一无所有,却总能获得先生你的垂青!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谢玟静默地望着他,七皇子说着说着,忽然笑起来,他笑了两声,声音嘶哑:你以为我夺走他的东西只是瞧不起他吗?也因为你!因为他在我们面前夺走了你!在重华宫的时候,明明我才是最殷勤最顺从的那个,你凭什么只顾着同情他! 猫,对,他一无所有,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一只流浪猫,居然也想照料更弱小的东西了,可惜,他们都是低贱的蝼蚁,不配跟我们竞争的蝼蚁。庄妃愚蠢、老六糊涂,这么个近在屋檐的小畜生都没能治死,反倒把他送到了你手里。 七皇子定定地望着谢玟,他的甲胄已经充满了剑痕,却还癫狂地笑道:那本来就是一个没人要的东西,萧玄谦也一样,你把这么个没人要的玩意儿捧到手心里,不觉得脏吗?对了萧九相依为命的那只猫,被我在宫里剥了皮、挖掉眼睛,就在他面前哈哈哈哈你知道萧玄谦第二天为什么没来上你的课吗?因为他为了收埋那个畜生,几乎把手都挖断了 七皇子上前一步,谢玟身边的近卫猛地上前一步,枪尖齐刷刷地对着他。但他却仿佛没看到一样,忽然对谢玟问:他跪过你吗? 谢玟沉寂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哈,好,七皇子扯动唇角,笑着道,那他睡过你吗?! 他本以为这样的侮辱足以让谢玟动怒,足以让这个高高在上、对他永远不屑一顾的谢先生勃然大怒,但并没有,谢玟的情绪似乎被冰冻结了,从来不曾存在一样。 在七殿下的脚下,尽是一片倒在雨中的尸体。他的声音极度嘶哑,几乎像是把毕生的怨恨都说了出来:萧九有人生没人养,连父皇都不记得他,就这么个人,还想坐拥天下?!我只恨没有早点杀了他这个杂种! 谢玟终于给了一点反应,他盯着对方道: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七皇子早已歇斯底里,怒火滔天地冷笑道,他娘跟侍卫苟合,还爬上我父皇的床,这个婊 他话音未落之时,谢玟抬起了手,周围谨遵命令的紫微近卫冲上前去,无数的枪尖扎入七皇子的身躯里,伤口流淌着血液,跟地上的雨水混合在一起。 七皇子身躯下滑,半跪在地上,可还留着一口气,他抬起头露出一个可怖的笑容,谢玟伸手拔剑出鞘,走出了仆役高举的伞下,亲手将这把利器送入七皇子的胸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睁大眼睛。 对方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说得是谢玟,你会后悔的。,他重复了一遍,就被他曾经一心仰慕的谢先生戳穿了五脏,倒在血泊中。 飞溅的血液、冰冷的雨水,谢玟将这把剑按到底,掌心扶着剑柄,他仰起头呼出一口气,雨水顺着脸颊滑下,浑身的沸腾在寒冷中一重一重地弥平、消散,他望着头顶的乌云,低语喃喃道:从今夜起,天下太平。 那一夜结束得格外漫长,在天将破晓时,登基的旨意传遍整个京都,无数匹快马飞驰出京、昭告天下。而躲起来的冯齐钧没有逃过紫微近卫的搜寻,他浑身湿透地被带到谢玟面前。 那把斩杀了七殿下的天下太平就放在案上。谢玟换了一身衣服坐在矮茶桌旁烤火,他的外袍干净整洁、仿佛没有被血水雨水沾湿过,清雅温文,纤尘不染。 冯齐钧的心几乎从喉咙里蹦出来,他仓皇地跪在对方面前,结结巴巴地辩解求饶,让谢大人饶他一命,与此同时,宫中的消息传达过来,说得是九殿下掌控了局面,让先生不必担心云云他离谢玟如此近,立即便发现对方松了口气,身上似乎有什么枷锁被去除了一样。 于是冯齐钧听到他问:你这书要送哪儿去? 他抬起头,看到谢玟在翻看他怀里本来要送到究文馆的资料和书册,吞了下口水,如实回答了一句。 这书挺有意思的。谢玟抬起手,把那本《开物之理》挑出来,真是朴素的唯物主义啊 什么?冯齐钧没听懂。 没什么。谢玟看着他微笑了一下,今晚,你看到什么了吗? 冯齐钧先是愣住,然后连连摇头,他不明白为什么有这样的人,明明在问可能会决定生杀的话语,目光却这样温柔。他只顾着摇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对方把书交还给他。谢玟道:好,那你回去吧。 回去?就这么简单?冯齐钧大脑空白,他的腿像灌了铅似的走不动,连告退都忘了说或许到了谢大人这个程度,已经不在乎外界的风言风语、不在乎他自己是否被批判为乱臣贼子,所以才肯放过他正当他脑海中一片混乱时,身后忽然又叫住了他。 来了!果然不会这么轻易地饶过我!冯齐钧浑身僵硬,像是一具雕塑似的。他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揣测那把剑是不是也要杀了自己时,却被戳了戳后肩膀。 昂贵柔软的布料落在书册上、落在他的手中。谢玟在他身后,幻觉般地带着温暖如炉火的气息:擦干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