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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里的罂粟花【第八章】第16节

人生前的贪污状况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借口,至少在Y省,把恩师的名头污名化的行为本身就为人不容。”

    “桂霜晴,也是你们的人?”我又问道。

    邵剑英看了我一眼,但并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那笔钱有人说是一千五百万美元,还有说其实只有三百万的,还有说早就花没了、早就被人转走了的,实际上据我所知,那笔钱还在,而且在恩师去世之前,就已经达到了三千五百万美元——二十多年前的钱存放现在,保守估计,那个账户里至少应该有七千万的美金了。在短短几年时间里搞到那么多的钱,他是怎么做到的,我真的不知道;那里面应该有从被我们逮到的贪官嘴里吐出来的赃款,但是积累三千五百万美金,也并没有那么容易。这笔钱在恩师的名下,但他生前并不是拿给自己用的,而是给全国的天网成员的经费和补助,甚至遇上某些省市克扣工饷、或者有谁遇到了难处需要钱,他也会从这笔钱里拿出来给对方救急。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咱们天网会有这么多人、铁着心跟你父亲一起干的原因。秋岩,雪平,我希望你们能把这三样东西拿出来,交给我们。作为报偿,雪平,恩师的事情,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秋岩,你要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尽管跟我提,是要什么东西或是要谁的命,我都能帮你做到。”

    邵剑英的眼神就仿佛看透了我似的,他盯着我的时候,中间又对我朝着夏雪平瞟了一眼,然后又看向了我。我知道这老头所指的能帮我“要谁的命”的那个“谁”指的是谁,确实,在这一刻,我承认自己对邵大爷开的条件确实心动了。

    但即便是这样,夏雪平还是会对我失望的,或许会更加失望。如果夏雪平的心不在我这,杀了那个人又如何。

    恰在我天人交战之际,夏雪平也看向了我,她的双眼看似无神,但是这一刹那间又似乎包含了好些内容,复杂到让我猜不透她想跟我说什么。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后对夏雪平眉毛一横,心里虽然带着颤抖,但我还是打起了精神瞪了夏雪平一眼:“你看我干啥啊?你瞅瞅,人家邵大爷挺为咱俩着想的么这不是?”随后我又跟邵剑英说道:“照这么说来,我外公留下的这三样东西还真是‘三大神器’,这要是但凡有一样在手,对于当下两党和解后的体制都是要命的。只是邵大爷,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外公一定把这三样东西留给了我和夏雪平、或者说你怎么能笃定我俩一定能把这三个玩意给拿到手呢?因为虽说我岁数小,但我可记着十几年前,我外公被杀的时候,他可是一个人去外出了,说是自己要去执行什么任务,见什么人,独自出去的,一个人都没带,所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有可能要被人杀;而要如果照这个思路往下理,他有没有可能在死之前,已经把你说的那三样东西毁掉了?”

    这时候,一桌子的老头老太太,也都睁大了眼睛看向了邵剑英,看来他们心里也没个准谱。

    邵剑英迟疑片刻,才说道:“你外公生前写过一本日记。表面上看似都是关于生活中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在他遇害之前半年,有一天他跟德达说过,如果他遭遇到了什么不测,他的那本日记将能继续维持着整个组织的运作。”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外公他把那本日记交给了老佟大爷,然后你们就因为这个,杀了佟大爷,是吧?”

    邵剑英直言不讳道:“对。”

    我点了点头,又斜眼看向夏雪平。夏雪平抿着嘴唇,低着头,眼珠却在不停转着。

    “日记里写明了他留下了那三个东西?”我追问道。

    “并没有,不过我们这的柴大姐、先前不知道被什么人在你外公家击杀的詹俪芳,以及你……以及另一个分部的负责人,都非常熟悉你外公写文章的手法和写字时候的书写习惯,早在你外公年轻的时候,就会用一些与正常语序和逻辑相悖的病句、一些同音字、错别字、异体字和倒下笔来传递特殊情报信息。经过仔细翻阅,我们这帮老花眼、白内障,总算是在里面发现了一些秘密:在日记里面,所有带着‘心’字,如‘思’‘想’‘总’‘念’这样的字,中间卧钩上的那一点,恩师都用一个小空心圆来代替;所有的‘回’字,里面的‘口’都写成了一个‘田’,而所有的‘合’字下面的‘口’,里面都加了交叉的一撇一捺,写多了一个‘乂’字。按照我们的理解,‘回’字正像个庭院,恩师当年的老宅,正好是座改建的四合院;而他这辈子最上心的两件事情,其一就是天网的事业,另外一个就是自己的家庭。这还不算结束:接下来最有趣的是,我们发现,在恩师的日记里,所有的‘夏’字中间‘目’字的部分,倒数第二个横那里都多了一个短竖,‘目’里面有一个‘田’字;所有的“雪”字下半部分,都写成了一个缺了第一笔竖的‘田’字;而所有的‘平’字,恩师都把那一点一撇,写成了两个小‘十’字,正像两只眼睛一样。所以,按照我的理解,恩师一定是把这三样东西放在了老宅,藏在了某个秘密的所在,而能发现这个所在的人,只有她的女儿夏雪平。”

    “哼,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全都没有听说过,我根本不知道。”夏雪平冷漠地看着微笑着的邵剑英。

    “雪平啊,你可真任性,从小你就是这样,你父亲和你mama都拿你没办法,后来替你父亲照顾你的我和德达也都这么觉得。你要是一个月之前这么说,哪怕你带着秋岩回了一趟老宅、还去取了不少东西,这么说的话我也能相信;可现在

    你是真的骗不了我了。就在前不久,这个一月月初的时候,你应该是在你现在住的地方收到过一份UPS的快递包裹,里面有匿名者寄给你的来自加拿大丰业银行的两张银行卡,不是吗?两张银行卡其中一张是给你的,据我的的调查,从今年起,这张卡上每个月都会定期收到2000美元——而这笔钱,应该就是从北欧银行的账户里转过来的。我估计,这张银行卡,应该就是你父亲早在二十年前,在你刚怀上秋岩的时候,就已经给你在丰业银行办好的。”

    “你行啊,夏雪平,每个月2000美金,你还真是个富婆。”我带着一身寒气跟鸡皮疙瘩,故意向夏雪平半揶揄地说道。

    “你用不着羡慕,秋岩,就我们所查到的,还有另一张银行卡是给你的,里面每个月都会给你打5000美金。我估计是恩师当年觉得,他应该在你上大学的时候给你留些什么东西,你外公活着的时候,最希望你能当个建筑师、数学家或者画家,他应该想不到如今的你还是当了个警察。一个月5000美金,你就算出国留学,生活费也是绰绰有余。从今年起,一个月给你们母子俩自动转账七千美金,我想这些钱对于那笔存在北欧银行里面的钱而言,根本就是个零头都不到,倘若能拿它来给大家用,什么事情都能解决。若是再加上先前我提到的名单和官员档案,我们天网,就还是原来的那个人人敬畏的天网!秋岩,你不是问我,我有什么底气能确保那两个出走的分部一定会重新回归么?你和雪平,还有这‘三大神奇’,就是我的底气!”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包裹的?”夏雪平瞟了我一眼,又冷冷地看向邵剑英。

    “很简单,那天给你送去快递包裹的那个UPS小工,其实是我刚从分局招徕的一个新毕业学警假扮的。真正的UPS快递,最开始是送到市局去的;好在那几天,秋岩他在忙着案子,没时间去传达室,于是也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包裹,所以我就派人检查过里面的东西之后,把包裹给你送去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能叫准你一定会知道那笔钱的存在。”

    “那你干嘛不自己觅下银行卡呢?这不也是不少钱呢么?”夏雪平故意讽刺道,“从这个月月初起,你一点一点攒好了;三百万也好、一千五百万也好、七千万也好,只需要过个几百年,这些钱不都到你们的手里了么?天网大业、千秋万代,我相信你们能有这个耐心。”

    邵剑英已经听出来夏雪平心里有气,却依旧岿然不动地微笑着:“这笔钱,毕竟是恩师留给你的钱,我和在座其他的人,怎么可能拿?但是,雪平,你要知道,这笔钱并不完全属于你父亲,这是属于天网、属于大家的财产。”

    我已经说不清楚我该不该相信邵剑英的话了,但是七千万美金这个数字,已经让我感到有些害怕。就像某天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一个饿鬼在路边见到光亮后捡到了一个馒头,拿在手里一看居然还是个金馒头,但问题在于这个金馒头没法嚼、没法咽;想去金店钱庄换钱,所有能换钱的地儿还都打烊;想丢掉还舍不得,捧在手里特别烫手,手指头都能烫出泡来;而正犹豫的时候,路对面已经走来了一帮饿鬼歹徒,他们也已经盯上了这个人手中的金馒头。

    “呵呵……好一出‘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戏码!我说句不中听的,邵大爷,没我外公,这笔美金跟天网有个毛关系?”我又无助地转过头看了看夏雪平,尽管我还在试着故意很戏谑地跟夏雪平闹着别扭,此刻我手掌上的寒凉,却已经冷到背后去了;但越是紧张,我越得把气提起来:“我的夏雪平大人,我说你可真行啊,这你都不告诉我?我那张卡啥时候给我啊,这可真是我外公留给我的。”

    没想到夏雪平这时候却转过头冲着我,旁若无人地眉毛一扬,嗔怒地看着我:“我就不给!你在这段时间你对我啥样?还好意思管我要?”

    旋即,她又冷冰冰地看向邵剑英:“所以你其实把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请来,就是想从我跟小混蛋这儿要这么几样东西的,对吧?”

    “雪平,你别这么说,你误会叔叔了……为了我对恩师绝对的忠诚,我是真心想你好,想你和秋岩都好。我并不是想利用你们,若不是这样,先前艾立威联系四大杀手每次准备杀你之前,我也不会给你投匿名信提醒你……”

    “是,我知道之前那些提醒应该都是您发来的,之前苏媚珍把美茵绑了、咱们查恐吓信喷墨和打印纸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匿名提醒都是从你那办公桌上的打印机里打出来的。这个我谢谢您。但您其实和在座的各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们自己应该都没发现,在您的故事里,其实还存在一个漏洞?”

    “什么呢?”邵剑英不以为意地看着夏雪平。

    但接着,随着夏雪平所说的话,邵剑英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了:

    “您和各位口口声声说,你们当年的天网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却又说不知道我爸爸是被谁杀死的,您刚才又说猜得出来——那好,我就权当做,杀死我父亲的那一帮人是早就叛出天网的一批人,或者他们拥有跟当年的天网同样的能力,他们可以在你们这张‘网’下隐藏自己,然后躲开,让你们查不到他们;但是,我父亲必死无疑的事情,在你的叙述里,他自己都能料定,你们这些成天在他身边听他指挥的人呢?你们真的全然不知道?他当年去执行那个所谓的‘任务’

    ,见那个神秘的人,是他自己只身一人,他没叫任何人陪着,但你们这些人,真的就这么听他的话,连保护都没保护的?其实当年发生了什么,我猜您各位其实心里明镜似的,哪怕你们没有确实的证据!这么些年了,秋岩都长这么大了,你们口口声声说你们对我父亲有绝对的忠诚,但是这么些年里,你们都在干嘛呢?为什么不马上找到那个杀了我爸的人、和后来害死我妈跟我哥我嫂子的人,把那些人杀了给他们报仇?而且,你们口口声声说我父亲有一个伟大的事业,如果成就了这番事业,咱们当警察会比现在过得好很多、至少你们自己会比现在过得好很多,对吗?可是既然这样,你们又为什么不保护好我父亲,你们为什么会让他死了?”

    这次,不仅邵剑英,其他的人也都被问住了,连站在一旁的卢彦傅伊玫他们也跟着叹着气。此刻,他们的脸上除了一直带着的胆怯与亏心,还有一层无尽的悔恨。

    “雪平,你要是这样说……邵叔倒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跟自己当年的理想、当年的同志们的诉求越走越远,你认为这是不是也算是一种背叛?”

    “你闭嘴吧!”夏雪平终于忍不住,看了我一眼后迅速转过头,又低下头张着嘴,轻轻吸着气,接着,一滴眼泪从她的眼中低落到大腿上,然后她昂首抹去了继续渗出的泪水,抽啜两下以后,声音恢复了平静的冷峻:“你也配说背叛?让我来说说这事情的真相吧,邵叔,我刚从你讲的故事里面读出来的——二十几年前,海外的那些颠覆份子联合了南岛的蓝党和地方党,策划在首都搞动乱,为了平息这场动乱,我父亲确实组织了一帮人,成立了这个组织;但是,仅仅三四年的时间,随着过渡政府时期红党的倾颓、蓝党的强势和腐蚀,以及整个国家的开放与变质,你们这群人,也开始失去了真正的信念和理想,变得堕化了……”

    “雪平……别说了,我们……唉!”齐翰最先打断夏雪平的话。

    夏雪平没予以理会,继续说道:“就从你们刚才的话里,我听到的并不是一帮要改变国家的人,你们当年只是爱财、爱权、好面子,你们享受着可以肆意滥杀和威胁别人的过程,你们享受那种可以在暗中让别人畏惧、并以此控制他人的权力!但这些,这些被曲解化的、所谓的我父亲的理想,这些只有你们慢慢产生的自私的所谓的诉求,都跟我父亲的想法背道而驰!他开始发现了你们不再可靠,而你们,也越来越不希望受到他约束……”

    “行了,雪平,别说了……”坐在我身边的柴老太太,脸色又红又青。

    其他人,也都不敢再直视夏雪平。

    但夏雪平依旧把她的话咬着牙说了出来:“真相就是:我父亲夏涛的死,其实是你们所有人对他进行的一场合力谋杀!”

    “够了!雪平!唉……你别说了,够了……”邵剑英满脸惭色,而且也是瞬间泪流满面。

    “哈,你也哭了么,邵剑英?你哭什么?你倒是说说,我说得哪点不对?你们各位现在都已经是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了,就算是最年轻的几位,包括你,邵叔,到了今年也该退休了。可你们还偏要来做什么该死的‘天网’,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省厅给你们拖欠工资、当下两党轮替的政治环境对你们的待遇不公平,也不完全是你们心里过不去那道和流浪汉、乞讨者一起去领救济金的日子,你们是在后悔!我父亲死了之后,天网的迅速沦落,跟你所说的那三样东西真的有关么?人没了、联络不上了,明明可以再去吸纳招揽;钱没了,Y省省内缺少可以被勒索敲诈的贪官么——成山在秋岩面前自杀的事情,才过去几天呢?不,都不是,是因为你们缺乏一个真正像我父亲一样的人,既能要求自己跟你们,又有能力和威望领导你们的人才对吧?而你们,你们各位在我父亲死之后曾经过得多快活,以为我年龄小就真的不知道?柴阿姨,你家里到现在还藏着几颗当年多尔衮摄政时期从关内夺过来的明廷的宝石吧?当年的传闻中就说有人得到了十颗宝石,后来这十颗宝石居然在黑市上出现了、且被人迅速卖到了法国,而恰巧那个时候,你的家里遭了贼,你当我没看过案件卷宗?齐叔叔,当年挪用公款八十万新政府币抄国际期货的事情,你真以为没人记得了么?而邵叔,当年有人组织威逼交警队女交警出来应召卖yin,还陪省厅跟中央警察部上峰大员睡觉的地下黑色产业链——甚至还有人对我动过心思,其幕后老板,应该是您吧?只是你们最后把这些事情都没做成,所以,‘如果夏涛当时没死就好了’,你们各位现在心里一定在想这件事,我没说错吧?”

    夏雪平话音一落,除了坐着轮椅、拄着拐棍的,还有邵剑英自己,其他在餐桌旁能站起来的都站起来了: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你倒是教训起我们来了是吧?”

    “可不是?我们今天好吃好喝供着,没对你们母子俩不礼貌,你们俩倒好!小的先埋汰咱们,大的又来呵拢我们!夏雪平,你个小娘们儿的亲爹在的时候,都没敢这么跟我们说话你知道吗?”

    “对啊!再说了,就凭你母子俩干的脏事儿,还好意思骂我们?母子luanlun!猪狗不如的东西!”

    “丢人啊!儿子跟mama发生了夫妻之实,你自己先合计合计自己吧!老夏的脸面都被你俩小辈丢尽了!还有脸说我们!”

    ……

    “都他妈的闭嘴!”在他

    们这些自己吵到每个人可能马上都得需要一瓶救心丸的时候,我一拳砸在了桌面上,“cao!就这几句话,就给你们这帮老逼灯说急眼了?那看来夏雪平真猜着了哈?来,来,接着骂!不就相互揭短么?骂吧!一桌人加一起都快一千岁了,还他妈要搞什么‘天网’的事业,水平都跟街边撒尿和泥的小孩儿似的!来吧,接着拿我和夏雪平这点破事儿骂!还想要不要你们的东西了?来,骂啊,继续!骂急了,你们看着的,什么他妈的‘三大神器’,我保证你们在咽气之前连个影儿都看不到!骂吧!骂啊?”

    这帮老不死的家伙们听着我的话,聒噪的声音也越来越小,随后邵剑英擦了擦眼泪,摘下了眼镜,说了一句:“行了,都少说两句吧”,这帮人终于又坐下来,气呼呼地看着我和夏雪平。

    “该发泄也发xiele,该推理的也推理完了。雪平,你……其实按照你这么说,也确实说得没错……但并不是我们合谋,我们只是……只是对恩师当年的危险故意无视罢了。而且,确实,我们也都很后悔。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人总得有个救赎的机会,对吧?只要你把那三样东西交出来,先解决了眼前的事情,让那两个最大的分部回归到天网里面来,我这话放在这里:到时候你杀我,拿我的血液去祭奠恩师,你还有秋岩,你们母子俩来领导这个‘天网’行不行?”

    “干爹!”一听这话,傅伊玫突然紧张了。

    邵剑英激动地抬手指向傅伊玫的鼻子:“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夏雪平冷笑一声:“嗬,到现在了你还在演……我夏雪平从小到大,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能够真心实意待我的屈指可数,我认了。叔啊,你可真伪善!”

    “你愿意怎么看我,你随便吧,雪平,但是眼前这件事我必须做。就当这次叔叔求你了,你把那三件东西交给我,好不好?”

    “我还是这句话:我不给。”夏雪平双目含泪,神情凛然道。然后,她侧目看了我一眼。

    接过了夏雪平的余光,我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那行吧,你不给,那我给。”

    夏雪平根本没多反应,转过头直勾勾地瞪着我:“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给-我-给’。怎么?你这才四十岁出头,耳朵已经比在座这些六七十的人耳朵还背么?”我咬着后槽牙看着夏雪平,“刚才故意气谁呢?外公给我的银行卡!你还要留在自己手里,你不给我你要给谁啊?啊?是要给你那位周荻周先生是吧?你可真行,夏雪平!呵呵,反正,刚才邵大爷说的那三样东西也,不是全都在你那儿!你不是伙着周荻那家伙骗我么?我其实也骗你了!咱们俩回去外公老宅子那天,我也从老宅地下室的书架里,顺走了一本书,书里藏了个优盘,我一直没告诉你。你还不知道吧?”

    “秋岩,你这种事居然能瞒着我?”

    夏雪平这次冷冰冰对着的那个人,是我。

    “对,我就瞒你了。我早就受够你了,而且我比你想得明白!姥爷都死了将近二十年了,这么些年你查到什么了?而且你怎么就走不出来?因为一个二十年前的悬案,你害的我们家支离破碎、还得我跟美茵从小受欺负,还过了那么一段颠沛流离的穷日子——我早他妈受够了!而且邵大爷和各位爷爷奶奶说的对啊——当然你们几个刚才骂人的那一part除外——人家有能力有人手,能帮你去查外公死的真相,你凭什么就非得不听?我觉得邵大爷开的条件没毛病!”说完,我又看向邵剑英,“邵大爷,您听着,不就是什么名单和什么资料么?这东西我交了!但是事先说好:我也不知道外公那优盘里面内容是个啥,这阵子我一直忙案子,没看过,有啥东西得你们自己看。其次,不就是天网么?我也入伙!被人看扁、任人欺负的日子我过够了!但我还一个条件:等拿到我外公的那笔钱,无论总数有多少,我要分一半。”

    “何秋岩,你他妈狮子大开口啊!”卢彦听了我的话,下巴差点脱臼。

    “怎么着?不愿意给啊?我说你们几个先前差点杀了我,就因为我在电话里听见你们可能是去哪干什么活了、是全谁入伙还是去杀谁了,然后因为这点破事就要灭我口,李孟强他妈的差点勒死我!我还没跟你们追究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就不错了!而且!我因为我外公的死、和你们天网的存在,我从小到大受了多少委屈?这钱我拿一半,是不是理所应当?你们要是小气,不愿意给,那行,当我刚才说的话都是放屁!”

    “秋岩,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你怎么会这么贪?你可真让我失望!”

    夏雪平痛心地看着我,并说着对着我的胸口猛捶了一拳。

    这一拳,把邵剑英和着一桌子老头老太太都看傻了,刚才还骂骂咧咧的这帮人,又都端起了一副长辈架势,开始劝慰起夏雪平来:

    “这是干啥啊……唉,亲妈哪有对孩子打得这么重的?”

    “孩子,没事吧……哎哟喂,你说你们娘俩啊,本来我们还说关系好得有点令人不齿了,这因为咱们几个闹成这样……这啥说法啊这是……”

    “雪平啊,你……你别火气这么大……秋岩还是个孩子,不太会说话你生啥气……”

    我缓了缓身上的疼劲儿,恨恨地看着夏雪平,冲着她吵嚷道:“啊欸——这一拳打得shuangma夏雪平?你爱怎么失望就怎么失望,我管不着!

    你现在也管不着我!你除了能打我这么一拳……哎呀……你还能怎的?呵呵,我贪?我顶多贪财!你呢?话说你以为我对你就不失望么?你明明都有了我了,你还跟情报局那个周荻……算了,当着一堆爷爷奶奶面前,你夏雪平的那点儿破事儿我都不稀得说!反正我是想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最不会骗人的、最不会让人失望的就是钱!我就贪了,怎么啦?除了钱以外,其他的都是假的!管它三百万、一千五百万还是七千万美金,只要能拿出来一半给我,呵呵,我坐吃等死花一辈子也花不完啊!之前我当警察、念警校,为了是让你夏雪平对我认可;现在就你这样,你的认可我也不稀罕了!莫不如拿一笔钱,再辞了警察工作,我过我的逍遥日子去!”转过头来,我立刻对邵剑英说道:“邵大爷,咱也不扯别的了,您放我回去,我现在就回市局宿舍把东西给你取来,您看怎样?”

    “不对!”邵剑英还没发话,李孟强此刻先绷不住气,一步走上前来:“‘堂君’,各位‘元老’,我必须得说句话了:这里面有诈!何秋岩这小子不可信!他在骗你们!您别听他瞎掰,他指不定跟夏雪平合起伙来,在憋着什么坏呢!”

    李孟强说完,警惕地眯着眼睛注视着我,这让我心头不免一惊,手心的汗,把手里的东西都沁上了。

    ——而我手里的东西,就是刚刚夏雪平一拳揍在我右胸口上的时候,从她手里递过来的。

    实际上,她这一拳揍过来的之前,我就趁着邵剑英他们几个不注意,跟夏雪平在一起交换了好几个眼神,我俩在桌下也有不少小动作,按理说我旁边的柴老太太和夏雪平旁边那个梳着中分的老头子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一桌饭菜上,而我和夏雪平又都被挡着,站在边角处的李孟强等人应该发现不了什么;刚才夏雪平一拳打过来的时候,我也早就迅速地抬好了手,在刹那间等她结实打过来之后,忍着疼先捂住了她捶中的地方,然后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手心一握再在她的拳头末端处一接,顺利接住了从夏雪平那拳头里递过来的东西。在这一拳以前,其实我还挺担心,我担心夏雪平并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别真的以为我刚说的那些胡乱话都是真心肺腑之言。

    但其实我到现在也根本来不及看清楚从她手里递过来的这小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我只是知道,这肯定是刚才在走廊里的时候,意外地卡在她鞋底上的一个金属小物件,而刚才在进屋不久坐下之后,她又趁人不备从鞋底上取下来的。此时此刻,我只能将这玩意在手里攥着。

    ——难道这一切,都被李孟强瞧出端倪了?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刚才我和夏雪平真就白折腾这么一通了……

    但我仍硬着头皮壮着胆子望向李孟强,可一时之间似乎又想不出别的什么话来对付。

    “你说对了,李孟强。”夏雪平面如冰霜地抬起头,“这就是我和他设计好的。,他说的什么你们千万别信。最好你们再叫俩人过来,把他帮我摁住了,别让他把东西交给你们的‘堂君’。”

    邵剑英看了看夏雪平,举起酒盅抿了口白酒,又端在手中迟迟放不下去。

    “你闭嘴行吗夏雪平?”我冲着夏雪平恶吼了一声,又厌烦地看着李孟强怒叱道:“不是我说你啊,李师哥,你他妈了个逼的,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开枪打了你腿一枪,给你打瘸了,随意你他妈的到现在还记恨我呢,对吧?他妈了个巴子的,那天你大爷的差点勒死我,到现在我一活动脖子、颈椎这里还难受呢,我都没说什么,你倒是跟我这先挑毛病、告黑状了是么?你说我跟夏雪平串通好了蒙人,你是在哪听见了是怎么着?咱们就算是在天网里,自己人清算自己人也得讲证据吧?说起来,你们不是带人去过我家、翻过我的抽屉、还知道我和夏雪平的事情么?我和夏雪平现在是什么样的关系,你们应该清楚吧?你倒是说说,我跟夏雪平刚才吵这一架,哪块儿有跟事实不对付的地方?你再说说我懵你们什么了?”

    “我……我……”李孟强一下子变得支吾了起来,整间屋子里的气氛,也漂浮着一层难以掩饰的尴尬,连站在李孟强身边的卢彦和傅伊玫似乎都觉得丢人,各自朝着自己那边侧着迈了半步,离得李孟强站的稍远了一些。

    看样子,李孟强只是单纯觉着我和夏雪平刚刚这一架吵的有些莫名其妙而已,他应该并未看到我和夏雪平桌下的小动作。

    我心里的石头先落地了半块,跟着我说起话来,也就更有底气了:“你不是能说么,全局上下就属你李孟强口才最好、最能叭叭了!姓李的,你他妈的听好了: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我他妈宁可找机会,把那我外公留下的那个优盘一把火烧了,里面的东西让你们谁也拿不着!我这还没彻底加入天网呢,你就这么整我,这我要是真跟着你们干,你是不是指不定哪天得在我背后打黑枪啊?”

    “我……我就是怀疑你有问题!你怎么这么一会儿,是又要加入我们、又要上交东西的,你这转变得也太有点牵强了;这会儿你又说要回市局,我看你纯粹是憋着劲儿准备搬救兵!”

    “嘿,我被你们堂君给说动心了还不行?再说了,我这转变得牵强么?”我指了指夏雪平,对李孟强和在座的所有人说道,“我现在已经跟她夏雪平没关系了,从母子到别的什么关系的,也都终止了;我现在在跟副省长的女儿交往,这个事情我想在座的这些爷爷奶奶们不见得

    知道,你李孟强天天在局里晃悠,你能不知道?我现在跟蔡励晟的女儿谈恋爱,那蔡励晟的女儿,那是那么好相处的?我可不想被人家当成个吃软饭的,并且在人家女孩子跟我闹脾气的时候、我连一件像样的首饰或者皮包都给她买不了——我需要钱!这个理由跟你们天网的光辉理想比起来确实没那么高尚,但是这理由并不虚假吧?我说你们这可真有意思!邵大爷劝着让我加入天网,我真想加入了,你们这又觉得我使诈……”

    “秋岩,这样吧,”邵剑英思考片刻,对我说道,“你就别出去了。其实我们这儿还有更舒服点的住处,待会儿我会安排人带你和雪平过去。至于你要拿的东西,你告诉我它在哪,我派人去给你拿不就好了。”

    “我cao……”我叹口气,转着玻璃板,给自己倒了一盅酒,摇头笑了笑,“所以其实你也信不过我,邵大爷,您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堆大话大词,到最后您跟李孟强的见识一样?您是真不想让我在那笔海外美元里头分一杯羹啊!抠门承认自己抠门!我要是告诉您,那东西放哪我记不住了,您准备咋办呢?”

    李孟强一听我这话,立刻满脸露出得意来:“堂君,您看见没有?呵呵呵……”

    “你他妈的笑个屁啊李孟强?前一阵子我又是忙活罗佳蔓的案子,又是对付上官果果跟万美杉的,你别说我收拾我的家伙什,我连沾枕头的时间都没有!打从我搬东西回到宿舍睡到现在,多少天了这都?鬼才想得起来我把那东西放哪了!换你你想的起来?”我转头又看看邵剑英,“再者说了,我最近除了跟着国情局查你们之外,没啥特别的案子,这事儿全市局都知道,我在宿舍住的习惯是肯定要买食堂的晚饭和宵夜回寝室去吃、晚上雷打不动地去健身房待俩小时,这事儿整个市局也都知道;我现在没有要紧事,却就这么消失了、手机也被你们的人收走了,你说我们重案一组的人要是长时间联系不上我,他们会不会起疑心?反正您也大可让人编话,说我去哪玩了、或者是我跟蔡励晟他女儿出去约会了,一两个小时这么说还凑合,一天两天呢,您也准备这样?夏雪平倒是无所谓,反正她最近也不去十句上班,但您别忘了,您这还关着一个方岳呢,市局两天内失踪俩三级警员以上警衔的警官,这事情可难收场。”

    我说完之后,又看看夏雪平,而此刻夏雪平正对着我怒目圆瞪;但随后,她立刻对我连眨了三下眼睛,并对我迅速地瞟了一下我最手边腰带处,然后又瞪着我。

    我心绪一动,心说这下坏了,刚才我嘚吧的这些瞎话里有一个大漏洞:我忘了上午有人来杀乐羽然的事情了。夏雪平刚才的目光所看向的我的左手边腰带一侧,正好是我平时习惯放手枪枪套的地方,我上午刚好开过枪。

    如果此时换我是邵剑英,我想关着何秋岩跟夏雪平,我完全可以利用这个跟局里报备说“何秋岩去秘密转移证人去了”,赵嘉霖那边没有何秋岩的消息,轻易不敢动地方,也不见得会轻易跟局里联系,毕竟局里有天网的窗户,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完全可以对何秋岩进行灵活的cao控;同样,我是邵剑英,天网派人杀乐羽然,他现在却说“自己没要紧事”,但还一个劲地想回市局宿舍,这不是在使诈又是什么?

    ——但是,正在我暗暗懊恼不已的时候,邵剑英思忖片刻后,却这样说道:“这么着吧,孟强,你不是不放心秋岩么?你和……就你,小舒,再找俩仨人,陪秋岩回去一趟。”

    “不行!堂君,不能就这么顺了他的意思!他母子俩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了,万一让何秋岩这小子逮着机会耍诈,咱们就都前功尽废……”

    “拿到‘神器’最要紧!其他的事情,你还不会随机应变么?”邵剑英一改刚才的和蔼,严厉地看着李孟强。训斥完李孟强,邵剑英又对夏雪平说道:“雪平啊,你再跟各位长辈们一起吃会儿,待会儿我让伊玫和秦苒帮你收拾收拾今晚住的地方,安排你休息。

    “对不起,我吃不下。”夏雪平横了邵剑英一眼,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那好吧。”邵剑英点了点头,继续招呼坐在餐桌上的其他人继续对着这一桌油腻的菜肴大快朵颐。

    “行吧……我领命,堂君!”李孟强似乎有点心有不服,但还是拎着手铐走到了我面前,给我重新拷上手铐后指着我的鼻子喝道,“你小子,可别寻思耍花招!”

    ——他们,难道不知道下午的时候在宿舍门口开枪的事情么?

    那看样子,下午派人来杀练勇毅遗孀两个的,应该不是邵剑英他们;而且下午那时候,他们都不在市局。至于是谁干的,是不是邵剑英所说的天网“那两个分部”的人,以后再说吧,这一晚上得到的好多信息都不是当下能细琢磨的,当务之急,是我得先把好不容易跟夏雪平一起演的戏给演完。

    我回头看看夏雪平后就站起身来,刚一出门,就又被带上了黑布头套,手铐脚镣一应俱全。

    “不是吧,各位阿sir,我这都已经要拿我外公留下的东西当投名状‘靠窑挂柱’(入伙)了,你们还要给我这待遇?”

    “哼,你现在也不是真的‘进绺子’(跟我们一伙)了,我还是会觉得你小子会使诈。连上官衙内都能对付得了的人,我们必须得防着,换成你是我的话,你说呢?忍着点儿吧!”

    随即,我的眼前一黑。但在头套下的我

    侥幸到忍俊不禁,毕竟他们这帮自认心思缜密的人,只是把我的眼睛挡上了,我的耳朵可听着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并且,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老丁。

    丁精武本来就跟我约好了要在健身房驯我,正好正好的:要么原本我还寻思着万一能在健身房偶遇小C或者其他什么人,但我还担心万一对方没看明白我正被人挟持、或者给小C或是其他人带来危险,那我该怎么办;如果老丁能在健身房接应我,那再好不过了。

    我被两个人在后面推着,跟李孟强舒平昇和另外三个年轻男警员走到了刚才吃饭的宴席厅门口右边的一个门口,耳边响起了老式钢条拉门被拖拽时候发出的特有的那种“吱嘎-吱嘎”的金属摩擦声,然后我们上了一个类似电梯的东西,那电梯启动的时候,附近或是上头的电机噪音特别的大,而且这个电梯也特别的慢,少说得用了一分钟,我们这帮人才从楼上成功下了楼。

    整座大楼里也是冷得刺骨,外面要不是狂风大作,实际上室外的温度好像还要比室内更暖和一点,在东北的大冬天,能出现这种效果的场所,要么就是隔热做得十分不好的地方,要么就是室内摆放安装了不少没开工的大型金属器械;而室外的风吹起来来的时候,根本就是打着旋的,不是普遍冬天吹起来的北风、西北风或者东北风,旋起来的风速也是相当的快,这么一会儿我头上的这只套头罩已经把脸糊得快成了面膜;趁着这会儿工夫,我故意随意大叫了一声,“呵——啊!”只听得不一会,我的回声就在这周围几里的地方回荡了个不停;李孟强舒平昇他们倒也没管我,直接把我推上了车,车子开走,也果然开上了好几个上下坡和盘山路——看样子,邵剑英他们的基地果然应该就在山区附近。

    但究竟是北郊的七星山还是城南的菩提山,我真有点叫不准……

    “嘿我cao!”正在我寻思的时候,车子突然来了个急刹车,随后在我右前方的司机座那边的车窗摇了下来,在我耳边响起的,是李孟强骂骂咧咧的声音——所以现在,竟然是他在开车:“你妈的!他妈会不会开车?不知道给警车让路啊!我cao你妈的……”

    没想到那个被逼停的车子的司机也骂了回来,而且回骂的话语还有点让人出乎意料:“Hey,whatthefuckareyoudoing?’tthepolicedriveinthisstupidtry?Stupid!Stupidstudents,stupidcolleges,stupidboss!Andstupidcop!Pissmeoff,youfug-shitcop!(嘿,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在这个愚蠢国家的条子难道是不会开车的吗?愚蠢的学生、愚蠢的同事、愚蠢的老板!还有愚蠢的条子!给我滚一边去,干屁眼儿的条子!)”

    而这一会儿,伴随着这个洋鬼子骂声,从大老远处传来的,是一帮细碎的学生们稀稀拉拉的喧闹声。

    洋鬼子一番鸟语,直接给李孟强骂懵了,于是李孟强只好悻悻地用着极其生硬的英语道着歉:“‘sao瑞’、‘哎木sao瑞’……”

    “Shit!Fuckyou!”对方留下两句英文国骂,怒哄哄地上了车走了。

    “妈的……叫他神气的……”这时候,李孟强才又恢复了以往颐指气使的状态,关上车窗后恶狠狠地嘟囔着,然后又把车子开了起来。

    “哈哈哈哈……”等车子一开,我便立刻大笑了起来。

    “你笑个屁呢?”李孟强还没说话,那个令人讨厌的舒平昇却抢先开了口。

    “我笑你们几个没种呗。你们天网给自己吹得牛皮哄哄、无所不能的,怎么见着一个洋人老外就怂了?我刚还寻思你们能下车打他呢?这他妈要是在那个老外自己的国家,敢跟警察这么说话,早被警察开枪崩了!”

    “他妈的有你啥事?”舒平昇继续驳斥着我,但也不知道他是在替李孟强说话,还是在替刚才那个外国人说话:“这不不是他自己国家么?换成是你你敢对那鬼子咋的?小逼崽子,你敢对他怎的,第二天大使馆的人就得来找你你信不信?大家都一个逼样的,你说个哪门子风凉话!”

    “啊哈哈哈,那你们天网不还是不行事儿么!李孟强倒还好,舒平昇你呢?你刚才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现在倒来怼我了?也是,你对付不了洋大人,还对付不了我么?”

    “你……”

    舒平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憋了一肚子火的李孟强喝止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吧!妈的烦死了……”

    他们几个被我这么一顿损,肯定是要分心的,趁着这个当口,我便开始琢磨起来:刚才从这洋鬼子的怒骂言语中,我还特意留神了一下“stupidstudents”这个词组,结合着大老远处学生们的喧闹,看样子这老外应该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刚从那张饭桌上离开的时候,我特意瞟了邵剑英手腕上那只浪琴表一眼,那时候的时间是差两三分钟到晚上九点,车

    子开到现在差不多也得快九点二十了,按理来说这么晚了,一般小初高中学校给学生们请的选修课外教应该不会在学校待这么久,除非这里是个国际学校……但问题是,在我们F市国际学校有好几所,而且七星山旁边、菩提山旁边也都各有一个……我再想想……菩提山旁边那个“F市雄鹰外国语学校”,应该是在圣诞节前就放了假;而这个洋鬼子这个点儿才回家、学生们又是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cao场上,那就只能有一个可能:他们刚考完期末考试,现在正在回寝室,那么在这个时候期末考试的,只可能是七星山旁边的“同恩高中分校国际班”!

    七星山……只是我光知道这是七星山也没用,能关我和夏雪平、又能给邵剑英他们当成秘密基地的地方海了去了……隔音隔热又不好,有可能又有很多停工的大型器械,又能是哪?

    想了想,这时候只能侥幸地趁着车上的人不注意,用大拇指抚摸着刚才从夏雪平拳头里掉下来的那只小金属物件:那竟是一只豌豆粒大小的齿轮,而且这个齿轮的构造还很特殊,中间套轴的轮芯那里,还有个大概半厘米的细小突出——要不然也不能卡在或者扎在夏雪平的鞋底上那么老半天;而摸着这个齿轮的同时,我又想起了刚才我被推着上的那个速度极慢极慢的电梯,又想到了吊着方岳还钳着他两边锁骨的那两个奇怪的、笨重的“夹子”……

    我知道这地方是哪了!这地方在十年以前还在正常开工,那个时候,父亲带我去过!

    当然,即便是去过也只是去过一次,那里面的楼层构造我根本记不住,并且到现在那里会被邵剑英他们的人改造成什么样,我完全不清楚,所以要想跟夏雪平一起脱身,还得指望丁精武能够出现,然后带人来支援。

    车子差不多又开了小二十分钟,车子总算停稳了,这会儿我人还在车子里,遮头套却被摘了下来,仔细一看,冲锋车正停在了我的寝室楼门外,可还没等我揉眼睛,舒平昇把我的双手一按,接过了从李孟强手上递过来的钥匙,把我的手铐脚镣全解了,并且立刻把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腰间的手枪上,但这时候坐在我一左一右的两个男人已经把各自的枪口对准了我的两边太阳xue。

    “别耍花招,何秋岩,我再次提醒你!”坐在驾驶位上的李孟强回头看看我。

    “枪口都顶脑门上了,我还能使啥花招?”我无奈地看看李孟强。

    “嗯,你知道就好。”随后,李孟强又对舒平昇等人吩咐道:“对讲机开着,你们要是见这小子有啥不对劲的地方,随时可以开枪。”

    “欸,孟强,那你不下车?”舒平昇对李孟强问道。

    “我?我在车上等你们啊,要是有问题你们开了枪打死这小子之后,就赶紧下来,上车咱们就走。”李孟强边说着话,边从自己的棉大衣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但他拿手机时候的动作稍显僵硬,同时还用着一种看似闪躲又防备的难以名状的目光看着舒平昇。

    “嗯,那行。”舒平昇却似乎没发现李孟强的异样,转过头来狞笑着看着我,“我现在特别期待这小子能干点啥不对劲的事情!走吧,小何崽子!”

    我又被推推搡搡地弄下了车,随后我走在前头,舒平昇和那三个人端着手枪走在我背后,而一进门,舒平昇他们四个,却突然被吓了一激灵:

    收发室的窗口那里,牛老太太正眼睛瞪得像铜铃,盯着宿舍大门口。

    我没被吓这么一跳,是因为我早习惯了。舒平昇和其他三个,压根儿不住在这栋宿舍楼,好像舒平昇那家伙一直就在总务处办公室里对付过夜都好几年了,他们根本没见识过牛老太太的格色性子。

    “嘿,老太太!”其实平时我不太喜欢跟这老太婆说话,但是今天情况特殊,我当下灵机一动,主动凑上去跟她打招呼。说来也是寸劲儿,我跟她这一打招呼才发觉,刚才老太太虽然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看见我和舒平昇他们走进楼里,但她明显是在发呆,等我把她叫醒神了,舒平昇他们几个已经把枪藏在衣服口袋或者袖子里藏好了,于是老太太也根本没看见我是被人拿枪顶着走进来的。

    “哎哟,吓我一跳……你回来了?咋还带着人回来的呢?”老太太不知道怎么了,看了我一眼,也没像平日里对我再三挑刺,对我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和和气气的。

    “啊,回来了。我这不……”我顺手朝着舒平昇他们一指,还故意露出了手腕上刚才被手铐留下了勒痕给牛老太太看,“跟我这几个总务处的哥们儿出去吃饭了么?带他们回来坐坐……”

    我一边说一边朝收发室里面瞧,眼看着老太太屋子里的桌上,除了摆了一本看了一半的,一杯泡橘子皮胖大海,还多了一只保温杯和一台收音机,收音机里还放着京剧,而门上的挂钩也多了一件驼色毛呢大衣、一支文明杖——我全身一下子就像过电一样亢奋了起来,同时也屏住了一口气:因为牛老太太平时自己一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听收音机,更别说听京剧;而且那件驼色大衣和文明杖,还有保温杯,我太知道谁是它们的主人了。

    “哦,”老太太稍微有点没懂我的意思,恍惚了一下对我接着问道,“欸,上午那事儿咋样了?后来没别的事吧?”

    “啊?”我故意装糊涂问道,“上午啥事啊?咋了?这老太太一天天的……瞎说啥呢?过糊涂了吧?”

    老太太还没反应过劲儿,有点不高兴地对我问道:“啥没事?你过糊涂了吧!我就说上午那个……”

    ——可别再往下说了!

    “啥这个那个的?你说的不就是我上午跟赵嘉霖吵了一架的事情么?你别提了行不行?”说到这,我连对着牛老太太皱了好几下眉头。

    牛老太太这才微张着嘴、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我周围的这几个人。

    但我还是继续装作没事一样地说道:“你说你一天天这么大岁数人了,这么爱管闲事……自打我从来咱们市局那天开始,我就跟她赵嘉霖不对付,你知道不?上午的时候听你说那话我就来气:啥叫男的就得让着女的?那她是当师姐的,jiejie不得让着弟弟?我劝你啊,这事儿别管了!她是不是还没回寝室呢?”

    “没有呢。她跟你吵吵完了,抹着眼泪跑出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下午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说今晚都不回来了。”牛老太太到这才跟我算是对上话。

    看样子赵嘉霖从下午安顿到了龙庭酒店之后,就再没回过局里。我原本设想的,给她发摩斯码然后希望她能回局里组织营救我的事情是指望不上了。后来我问过她,也证明了我此刻的想法:她不是没听见我敲的SOS,只是误会了这个信号的意思——她理解成了有人要来杀乐羽然和练明雅,所以听我这边挂断电话之后,她就带着跟她一起安排在酒店的人,带着乐羽然母女俩躲进了龙庭酒店的地下储藏间,整整躲了一晚上;而在后来,也证明了她的举动真是歪打正着,因为确实当天夜里又有杀手被派来杀人,只不过跑到了原来的那两间套房里后发现没人就跑了,这事儿直到一月份月末,酒店保安处备份整理当月监控记录的时候才发现。

    “嘿,她跟谁俩呢?”我脸上怒,心里焦,想了想,继续对牛老太太说道:“你看见没?我就看不上她这脾气!就是他们家人给惯的!臭鞑子!满洲人女生都这臭脾气么?大清都亡了几百年了,还在养这公主病!老太太,她要是再给你打电话,你告诉她,就说我说的,她爱回来不回来!有能耐,你让她直接去找徐远、沈量才把我整走!”

    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把签到簿递到了我的面前,点了点头:“嗯,行吧。”

    “啰嗦什么,还不上楼啊?”在一旁的舒平昇听得不耐烦,直接用手猛砸了一下我的肩膀。

    “唉,你急啥?我楼上的好酒不差这么一会吧?”我又转过身看了看牛老太太,伸出手去:“我请我这几个总务处的兄弟喝点我从我爸老家带的好酒,呵呵,看这几个馋鬼,还等不及了!行了,赶紧把签到簿拿来,我签个到吧。”

    签到的时候,只听见牛老太太身后桌子上的戏匣子里,传来这样的唱段:

    “……离曹营到东吴身带重祸/行不安坐不宁两眼难合/我只望念故交看待于我/又谁知掌军令赛过阎罗——

    左也睡不着,右也睡不着,这便怎么处?有了!桌案有书,待我看来解闷……有理吓!有理!原来一部战策:车战、马战、陆战、水战、步战,乃是他的本等;吓,有一小柬,待我看来:‘蔡……’吓!贤弟?公瑾?睡着了!待我掌灯看来:‘蔡瑁、张允,顿首拜上都督麾下:我等降曹,亦非真心,今将北军困于水寨,但得其便,七日之内,定取曹cao首级来见,早晚捷报,幸勿见疑。’——哎吓!丞相吓,丞相!不是我蒋干过江,你的性命,险送二贼之手!”

    钥匙钥匙本就不在我身上,等舒平昇发开锁后先踹开了门,又把我踹进了屋,冷笑一声:“哼,你小子可真行,你这屋里面一股女孩身上的香味。咋个?听刚才楼下那老太太的意思,你又跟那赵嘉霖搞上了?你小子还真行哈!这赵嘉霖才结婚几天啊,就被你给搞上了?不过也是,她老公搞你妈夏雪平、你搞她,你这换母换妻的把戏可玩得真溜!”

    “啥叫‘搞上了’?我俩一见面、谁也不服谁,见面就吵架,这玩意能叫‘搞上’?”

    “呵呵,编!反正我最近是真看见,你跟赵嘉霖你俩形影不离的,这要是天天还吵架——总在一起吵架的男女,还不分开还天天在一起摽着,越摽越近乎,越这样,你俩在一起搞破鞋的几率就越大。”

    “呀哈,听您这意思,舒大哥是搞破鞋这方面的专家呗?”

    舒平昇脸色瞬间变了。我倒是发现一个趣事,在性方面的事情,越喜欢干某方面事情的人,反倒越怕被人说:“行了,打住吧!没人把你弄回来是要跟你一起笑谈风月的!赶紧找你的东西……”说着舒平昇还看了一眼自己手机,“给你十五分钟,到时间找不到,我们四个就杀了你。”

    “我cao你妹的,讲不讲理?才十五分钟?”

    “嫌少?那就十分钟。”

    “你……行行行,我服你了。我也真不知道我哪惹你了,这拨事情之前,我他妈的都不知道叫什么名,你偏偏跟我过不去……”我只好装模作样地打开房间的灯,装模作样地在自己的衣柜、行李箱、电脑桌抽屉里翻找着。

    但哪有那么一个我瞎编出来的优盘啊——我关键是得找一个能够帮我圆谎的这么个东西,高低得能够糊弄一阵子再说……对了,我想起来了,就在我笔记本电脑包里面,我放着一个优盘,那个优盘是我刚上国中的时候为了应付电脑课,从老爸那儿顺来的一个老旧优盘,那大概是他刚上大学也不是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买的,距离现在肯定有一定年头了;而现在,我把那玩意带在身上,是因为大白鹤这家伙之前在警院的时候给我下载了一大堆色情,里面差不多得有三十来个压缩文件,而且还是组合在一起的加密文件。要不然拿这玩意唬唬邵剑英他们那帮老古董们也行,就怕他们看了里面的情节,以他们那么大的岁数别因为热血上涌或者接受不了那些大尺度的交媾描写背过气去。

    用来打马虎眼的东西有了,我还得有个能够传递信息的法子……想了想,我先看了看我床头柜旁边的面巾纸纸抽。

    “那个,我说舒大哥啊,我这脑子一团乱……能给我来根烟么?”我连忙对舒平昇问道。

    “嘿我cao,还来根烟?我直接再给你来瓶啤酒、一盘花生米,再给你弄个小娘们儿得了?让你回来舒服来了?”

    “去你的!不给就说不给!小气劲儿!要么之前局里怎么都管你叫‘杨树揦子’……”

    “cao你妈,骂谁呢你?”

    我心里暗喜。

    这么一会儿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先前还在“风纪组”那个逼仄的小办公室里的时候,我在让徐远、沈量才在一楼大厅贴明告示、禁止全局内部在同事之间使用侮辱性称呼那天晚上,李晓妍给我讲过,其实在咱们市局除了当初他们三个“胖狗、瞎狗、哑巴狗”、“三条丧家犬”是最难听的外号以外,还有一个得到了比较难听的绰号的人在总务处,这个人当年其实在省行政议会当差,据说特别受陆冬青教授他三叔、那个前任行政议会副委员长的信任,结果后来陆副委员长要策动搞政变、连带着搅动当年的宏光公司内乱、张霁隆反水投诚国情部,紧接着,那个人就被安保局给摁住了。据当时粉碎政变的专案组设想,那个人深受陆副委员长信任的话,应该不是一个很容易开口的主儿,没想到那家伙一见审讯自己的是警察、国情加安保三方联合,当场就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给吐露个干净。别说当时参与政变的人因为他的口供和指认落网,好些其实都没参与政变、对政变一无所知的无辜人士也被他给胡乱指认,导致跟着吃瓜烙,丢工作的丢工作、蹲监狱的蹲监狱。但后来也不知道为啥,这个人居然被邵剑英给弄到总务处去了,知道当年内情、认识那些被其胡乱指认而无辜牵连的,都管这个人叫“杨树揦子”——杨树松毛虫在人的皮肤上一爬,身上的毛刺一剌就会红肿一大片。当下结合着舒平昇被总务处里是个人都能使唤的情况来看,“杨树揦子”这个绰号说的应该就是他。

    所以,我此刻是想故意激怒他,最好揍我一拳,给我身上哪打出血,给我打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