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 第16节
里边传出一声清冽又冷淡的的“进来”。 她推门进去道:“马上过年了,我把家中的被面都换下去洗了。” 这房里的一切都是前不久大婚才布置的,根本不需要换洗,这个理由其实有点站不住脚。 但谢征坐在张瘸腿的陈旧木案前,手捏一根毫笔,眼神都没给她一个淡淡点了头。 樊长玉见他在专注写什么东西,做贼心虚般轻轻舒了一口气,赶紧拿开枕头找那本册子时,却发现早没了影儿。 樊长玉顿时有些傻眼,偷偷觑了坐在窗边的人一眼,见他似乎并未发现这边的异常,才继续把床单被褥都扒下来找。 但她将最底下铺床的褥子都拎起来抖了一遍,床底下也看过了,还是没找到那本册子,顿时心如死灰。 身后突然传来清清冷冷的一声:“要帮忙么?” 樊长玉整个脊背都僵住了,她木着脸说:“不用,铺床前掸一掸灰尘罢了。” 她把换下来的床单被褥扔进脏衣篓子里,面无表情铺上洗得半旧的床单和被面。 这被面分上下两层,底下的是纯棉布,上面的是绣着画的面布,中间放棉被,得用针线缝起来。 樊长玉因为紧张,缝被面时手还被针戳了好几下,她绷着个脸没吭声。 一直到她离开屋子,谢征才停了笔,视线扫向被他用来垫桌子腿的那本册子,好看眉头不自觉拧起。 这房间离正屋不过一墙之隔,那大娘的话他自然是都听见了的。 她是在找这本册子么? 第16章 吓到你了? 樊长玉抱着脏衣篓子出门后,叹了口气。 东西他八成是看见了,既然他已收了起来,那她也装作没这回事就是。 眼瞧着天色还早,她又出门了一趟,去瓦市上买了两头膘壮的肥猪和一只鸡。 这只鸡在变成一锅补汤前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她想用来抓那只矛隼。 她爹虽是个屠户,但打猎也是一把好手,她从前还跟着她爹去山上猎过野猪,抓过野兔,自然也是会做一些陷阱的。 樊长玉有心在院子里设个陷阱,又怕长宁误碰伤到了,思来想去,还是上了阁楼爬上房顶,把那只老母鸡拴在了房顶,再把她爹布置陷阱的器具也摆在了上边,这才心满意足下楼。 两头猪一头留着明日杀,一头今天杀了做腊rou。 腊rou顾名思义是腊月里做的,冬日里rou能存放得久些,但天气一暖,rou还会变质,做成腊rou就能放到明年去。 书院的夫子们收的束脩,除了银钱,便是等价的腊rou。 很多读书人过年还得买条腊rou去给夫子拜年,开春又要买几条去当束脩。 从前宋母为了给宋砚交束脩,每年都会拿着做绣活儿和浆洗衣物赚来的钱找她爹买腊rou。 这其中有没有故意在她爹娘跟前卖惨的嫌疑,樊长玉现在是持怀疑态度了。 那时候的宋母,手上一入冬就全是冻疮,身上的衣裳补丁甚至多过了原本的布料,因为经常夜里做绣活儿又舍不得点灯,只从灯油里挑出浅浅一截灯芯燃着,当真是豆子大一点光,这样熬久了,后来眼睛也坏了,一到夜里几乎就看不清东西。 这孤儿寡母的又是邻居,宋母说宋老爹考了一辈子的科举都没考上,宋砚自小就聪明,是个好苗子,她想帮丈夫完成遗愿。她爹娘看得不忍心,才赠了腊rou给宋砚当束脩。 樊长玉现在想起宋家母子,就只盼老天开眼,可千万要让宋砚落榜! 她一边怨念加持,一边去后院烧水准备杀猪。 - 刺耳的猪叫声传进南屋时,谢征手中的羊毫笔在纸上画出了一道墨迹。 他将手中那张纸揉作一团扔进脚边的炭盆子里,整个人向后一靠,抬起手捏了捏眉心。 正被吵得耳朵疼,房门突然被推开了,一小人儿扒拉着门框,露出半个脑袋,怂恿他:“姐夫,去看杀猪猪吗?” 她一双黑葡萄眼亮晶晶的:“阿姐杀猪好厉害的!” 樊长玉之前杀猪都是天都还没亮的时候就起床杀,他逃亡时从山崖上滚下来摔伤的膝盖骨还没养好,平日里鲜少出门,自然也没见过她杀猪。 今天后院那边传来的猪嚎声实在是久了些,而且还是两头猪一起嚎,那叫声简直能掀开了屋顶去。 谢征稍作思量便点了头,拄拐起身,却不是如长宁所想去看杀猪,而是觉着那猪猡再嚎下去,他直接一刀解决了图个清静。 穿过堂屋便是厨房,厨房有个联通后院的小门,此刻那扇小门开着,谢征一眼便瞧见那女子一脚踩着猪背,手上拿着根拇指粗的绳索,正在把已被套住了四肢的猪往那条一看就分量颇足的石凳上捆。 小长宁颇为自豪地仰起头冲他道:“我阿姐厉害吧!” 谢征没应声。 离得近了,猪猡的嚎叫声愈发尖锐刺耳,那挣扎的力度瞧着也十分凶悍。 谢征见过火头营杀猪,但那也得几个汉子才能制住一头肥猪,眼前这女子看上去虽跟柔弱不沾边,但到底只是个姑娘家,哪能比得上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 他拧了拧眉,正欲上前帮衬一二,却见那女子一巴掌就拍在了猪脑袋上,喝道:“老实点!” 这一巴掌拍得实在是响,猪猡的嚎叫声瞬间低了下去,挣扎明显也不如之前了。 谢征原本还有些散漫的眼底,在这一刻浮现出几分再明显不过的诧异来。 拍晕了? 晕了???? 这得多大的手劲儿? 这女子给他的印象,忽而就在为凤凰男流泪和一巴掌拍晕一头猪之间来回狂跳,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樊长玉在石凳上捆好猪,一回头就发现了谢征和偷偷在门边探出半个脑袋看的胞妹。 她当即就道:“宁娘,说过多少次了,小孩子不能看杀猪。” 长宁委屈巴巴把脑袋缩回了门后边,只留发顶两个小揪揪还在外面。 樊长玉瞧见谢征还是有几分意外的,她穿着专门用来杀猪的那一身短打,又跟猪干过一架,此刻碎发乱糟糟地垂落在额前,实在是狼狈,但又有一股干练和英气在里边。 她眼下正忙着,倒也没工夫再管之前那点尴尬,短暂的意外后便对谢征道:“你若是不急着回房,先帮我看着些灶上的火。” 那大锅里烧的水是一会儿用来烫猪毛的。 谢征瞥了一眼那临时搭起来的灶台,难得好脾气地听话走了过去。 樊长玉把接血的木盆找好后,拿起了放血刀,依然是一刀毙命,血涌出来的时候,她身上不可避免地沾到了些血沫子,望着放血口的眼神冷且锐,像是虎豹在盯着已被自己撕碎的猎物。 好一会儿,她身上那股杀气才隐了下去。 抬头的瞬间,却见灶台后的男人正神色莫名地看着自己。 他的目光一向凉薄,此时眼中却多了几分叫人捉摸不透的深意,似一口望不见底的幽深古井。 樊长玉收了刀,同时也收敛了那一身戾气,困惑道:“吓到你了?” 谢征往灶里添了一根柴禾,清隽的面容映着火光时明时暗,他似觉着她那句话委实好笑,唇角懒洋洋往上提了提:“不至于。” 樊长玉把杀好的猪拖过去,瞅了他一眼道:“你进屋去吧,这猪毛叫开水一浇,一大股味儿。” 谢征坐着没动,只说:“我闻过比那更难闻的味道。” 死人堆里腐烂的味道。 这人今天有点奇怪? 樊长玉索性不再管他,用guntang的水把猪毛都淋透了,才开始刮毛。 谢征坐在灶台后的兀凳上看她忙活,眼尾稍扬。 忽然觉得她还是杀猪的样子顺眼些。 他问了句:“你的武艺是你爹教的?” 樊长玉刮猪毛的手一顿,片刻后才继续刮了起来:“嗯,我爹走南闯北走镖,拜过很多师父,各种保命的功夫都有学过一点,我跟着他瞎学了几招。” 谢征便没再继续问了,继续看她刮猪毛,神色间带着点疲懒,但五官又委实生得好看,坐在柴火堆里都让人觉着养眼。 樊长玉赶在天黑前分好猪rou,留了一小块晚上做卤rou吃,其余的都均匀抹上粗盐,rou朝下皮朝上整齐地码在院中一口洗干净的石缸里,用簸箕盖住。 做腊rou得先抹上盐腌个七八天后,再用柏树枝熏。 这年头盐在外边是个紧俏货,但清平县盛产青盐,盐价在本地倒也算不得贵,十几文便能买回来一斤。 盐商拿着盐引买了盐运去别处卖,价钱就能翻上好几倍,听说有的地方盐商坐地起价,盐价能喊到百来文一斤,那些地方的百姓才是苦不堪言。 趁着烧热水的大锅灶火还没熄,这口锅又足够大,樊长玉直接在这里把洗干净的猪rou、猪大骨和猪下水放进去焯水。 五花rou是今晚做卤rou饭吃的,猪大骨用来熬汤底,猪下水和猪头rou则是明早要拿去rou铺里卖的。 焯过水把一锅rou用两个筲箕捞起来,换上干净的水扔进各式香料和调味料,煮开了再加点之前制卤的老汤,把rou和骨头放进去一起卤。 随着大火又一次将锅里的卤水烧滚,浓郁的rou香也从锅盖缝隙里钻了出来。 樊长玉中午只吃了一个炊饼,又干了一下午的体力活儿,自己闻着这味儿,肚子都不争气叫了两声。 长宁吸了吸鼻子,也馋得可怜巴巴的:“阿姐,饿……” 唯没被这香味勾到的竟然只剩在灶台后边看火一脸漠然的谢征。 樊长玉捂了捂肚子,觉得怪丢脸的,她起身往屋里去:“rou还没卤好,我先去拿两个地瓜来烤。” 她不知道的是,灶台后边的人,在她进屋后,虽是依旧面无表情,却也缓缓滑了滑喉结。 谢征神色不耐地瞥了一眼那冒着热气的大锅,这东西要煮这么久的么? 小长宁捂嘴偷笑:“姐夫,你也饿了是吧?” 谢征不想理这烦人的小孩,闭上眼:“没有。” 樊长玉拿了两个地瓜放灶灰里埋着,谢征坐在灶台后边的独凳上,因着他腿脚不便,樊长玉也没让他起身,直接蹲在旁边用火钳子往地瓜上拨碳灰。 灶门四四方方的有些窄小,樊长玉视线受阻,身体只能往他那边偏一点去看地瓜被埋好了没。 靠得有些近了,谢征便皱着眉往后避了避,但地方实在是狭小,樊长玉发髻几乎是浅浅擦过他下颚,她自己并未察觉,谢征面色却绷紧了些。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杀猪的衣物,衣裳上和发间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淡雅清香,大抵是她之前说过的,她母亲自己调制的香。 被她发髻擦过的地方,带着点微微的凉意,又有股酥酥的痒意,直叫人想抓挠一番。 谢征皱了皱眉,正欲开口,樊长玉那边却已埋好了地瓜,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