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怀归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他从没碰过杨芙蕖,算了算日子,她肚里的孩子源于那夜一时荒唐,若真生出来,高景还不知如何面对。

贺兰明月人都没了,这时老天送他明月的骨血,是在嘲讽他无能么?还是在怜悯他,知道他已经追悔莫及,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

但他能弥补什么呢?

三天两头有人冷嘲热讽,甚至还没出生都有宫婢敢乱嚼舌根!

高景越想越气,甫一回东宫就故意摔了个玉杯泄愤。

宫人们跪了一地,不知这位殿下又发什么疯——自从封了太子,高景在政事上愈来愈得皇帝青眼,可私下里脾气倒更加奇怪。

高景即使没有皇帝皇后溺爱,也是被娇宠长大,小时候跋扈惯了,后来有段日子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隐忍二字。所有人都当他懂事之后,竟又变本加厉回到从前,冷脸时情绪都看不出来,东宫那么多人全不够他发作。

见他发怒,阿芒挥挥袖子让其他人退了,重新端了个象牙碗递过去:“殿下,今夏御厨房新做的蔷薇露,您尝一点?”

“没心情。”高景落座后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

“那奴婢拿走。”阿芒低头道。她正要把蔷薇露端出去,外间有人通传,皇后身边的女官阿萍带着一脸倨傲地来了。

阿芒收回脚步,立在高景身边,朝阿萍行了礼:“见过尚宫。”

那女官看也不看她,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内侍端出一碗黑汤,浓稠得仿佛化不开,刚凑近便是一股扑面而来的药味。

高景不动声色地一挑眉:“姑姑这是做什么?”

“传娘娘旨意,这是赏给那位主子的药。”阿萍微抬着下巴,丝毫不惧高景,“娘娘近来常听到些不干不净的话,请殿下做个决断。”

言罢,她使一个眼色,内侍小心翼翼地端过去,正要交给阿芒,高景抬手制止了。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阿萍是皇后的代言人,那些风言风语既然高景能听见,皇后不可能装不知道。皇后一直知道他那点不正常的癖好,对杨芙蕖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来充满防备,高景也觉得水到渠成。

一碗堕胎药,她在考验高景。

若当真是你的骨rou,你自不必让她喝;

若不是,高景,你要怎么办?你要能揭过这一层,仍然是皇后最亲密的儿子与盟友,若真忍辱负重地留了不属于皇家的孩子,日后又顶得住其他凶险吗?

高景强压下火气,缓慢踱步至阿萍跟前:“她的事用不着母后这么cao心,这碗药你要么原封不动拿回去,要么你喝了。”

阿萍敛了目光:“奴婢只是传话,怎么处理端看殿下。”

“是么?”高景略一提袖口,径直从内侍托着的木盘上拿起那碗漆黑的药,转向她,“那你现在就替母后看仔细了。”

言罢,高景重重地将那药碗砸向不远处一株正盛开的牡丹。

碎瓷片炸开,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药碗四分五裂地崩塌在地,浓稠药汁淌出丑陋的形状,连带那株艳丽牡丹都一下子萎靡了。

“帮孤带个话给母后,以后不要再做徒劳的事。”高景望着阿萍,轻轻一弹袖口沾上的药汁,“回去复命吧。”

阿萍嘴唇颤抖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她随内侍走了,立刻有人进来低着头收拾满地狼藉。高景自觉无趣,绕过屏风走向东宫深处的寝阁,阿芒想了想,亦步亦趋地跟过去。

直到行至门口,高景别过头问她:“想说什么?”

“殿下,奴婢说了,您先不要生气。”阿芒厚着脸皮道,“奴婢知道您不爱听,可总得有人劝几句。”

高景有所感知,不耐烦道:“那你就别说了。”

阿芒跪倒在地道:“殿下,杨娘娘的孩子会是什么身份?若是个女孩儿也就罢了,翻不出什么大风浪。可若要是个男孩儿呢?那就是东宫的长子,陛下的长孙,万一他又资质上佳,更无其他……届时您要怎么取舍?”

高景漠然道:“那这就是命,合该孤还给他的。”

“您知道这事的后果吗!”阿芒上半身都贴到了地面,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奴婢不希望您感情用事,为今之计就是趁孩子尚未出世——”

“那又如何?!”

高景猛地一踹寝阁厚重的木门,巨响之后周遭倏地寂静。

他听见阿芒哭泣,自己也禁不住鼻尖一酸。

悠悠苍天,融融夏日。北宁高氏坐拥千里江山,自己也已经半边挨上了那把金碧辉煌的龙椅,可他却前所未有地孤独。

那个人,他是真心想过要留在身边一辈子,可当时不懂珍惜,也不明白贺兰明月所言“我最喜欢你”的意义。这句话入耳的时候他已经铸成大错,他没法道歉,甚至终其一生都没机会修正,可高景一意孤行,再无法回头。

他想人已经没了,若能留下一点明月活过的痕迹,纵使被唾骂又如何呢?

这个决定有多荒谬高景能不知道吗?他只是想试一试,等着看那孩子会不会也长一双熟悉的灰色眼睛。

昔时他要留住贺兰明月,但没有付诸行动就把人弄丢,连烟紫玉都差点没握住。如今他想找回贺兰明月,也已经太迟了。

半晌,高景头也不回地朝寝阁内走去:“这是明月的孩子,也是孤的。此事孤心意已决,以后谁都莫要再提了!”

雕花的门戛然合拢,阿芒跪在原地,抬起头时泪流了满面。

中秋过后,杨芙蕖不慎跌了一跤,腹中绞痛,立刻被架上了床榻,她经历了几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惨烈。

闷热产房内传来她挣扎的哭喊和接生婆婆不停的劝慰,门外站了半宿的高景红着眼眶不动,手里捏着那枚烟紫玉的耳环。他反复地低头看,不时握紧又松开,尖锐的耳钩将手掌刮伤了也不在意。

直到天亮高景按时去上朝,还没听到婴孩嘹亮的啼哭。他走得匆忙,带着整夜未眠的倦容,听奏表也听得心不在焉,好似随时要倒下。

甫一散朝,他就看见已在太极殿外等了半晌的青草。

他走过去,不动声色又在袖子里握住那枚耳环——在取回它前,燕山雪是高景唯一能获得安心感的东西,现在耳环更小更好携带,就寸步不离了——瞪着通红的眼睛瞪向青草,尽量平静道:“来这儿做什么?”

青草急急道:“还没……没生出来,刚才见红了,御医怕……怕……”

话没说完,高景脸色一变,径直甩开他快步走向东宫。

他人生前十八年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刻,一颗心狂跳不止,不敢张口说话,怕即刻就会跳出喉咙,呕出一摊血红。高景几乎是一路小跑回的东宫,他彻底丢掉了端庄持重的礼仪,喘着气停在那扇门前。

接着产婆焦急地走出来,开口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