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冷情杀手成长史/凡是过往,皆为序章/下
日月如梭,这群通过各种途径,被止杀带到万蛊坑里的小孩子,身量逐渐抽条,已是韶华年纪。 有人永埋黄土,有人脱胎换骨。旧人去,新人来。 随着训练者们年岁渐长,考核从只能有限的约战次数变成不限,从一对一单挑,变成了逼迫高位者拼尽全力的一对多,从局限场地的擂台对战,变成了持续多日的丛林猎杀。 不变的是甲一位置上站着的美人。冰肌玉骨,如霜似雪,好看得像月下谪仙,出手却格外狠辣无情的美人。 支离所修炼的内功,这些年已将他体内盘踞的毒尽数炼化。 功法改变了他的体质,让他百毒不侵,止杀拿来控制他们的毒如今对他与糖豆无异,百毒噬心的痛不欲生,如今想想竟已恍若隔世。 但让凌狩不太满意的一点是,支离自己百毒不侵,自身却没有变成剧毒或者剧毒的解药,没法伤人或医人。但这也没办法。 此外,支离如今伤势愈合的速度远超常人,并且不会留疤。只是早先留下的疤痕无法自行淡去,除非重新受伤愈合。 受伤对训练者来说家常便饭,即使支离武功高强也无法避免。一道道新伤覆上旧伤,再消褪,塑出美人一身无瑕的冰肌雪骨。 只剩下锁骨处一道贯穿长疤经年未消,仿佛在刻意提醒支离那些本该早已忘却的,难堪而又诛心的过往。 疤痕之下,是沟底污泥一般形状不规则的胎记,与唯一的朋友背叛招至鞭雨加身的刻骨。 可笑吧。兜兜转转,在万蛊坑这么多年,当年那个一去不返的富家少爷,竟然还是支离记忆里,“唯一的朋友”。 支离在万蛊坑没有朋友。 杀手训练营这种地方,交朋友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谁也不知道前一刻还言笑晏晏的人,下一刻会不会成为一具尸体。不付出真心,死别来临时便不会伤心。 但支离不是因为怕阴阳相隔才不交朋友的。他是真的不想。让别人靠近自己有什么好呢?吵吵闹闹的,心烦。而且怎么保证对方不会趁他放松警惕,凑近了捅他一刀呢? 其实这些年下来,万蛊坑里倒也不是没有人主动亲近支离。虽然他冷漠,嗜杀,名声不好,但总有那么些不怕死来撩虎须的。 有些是弱者想寻求庇护,有些则暗怀鬼胎,想先取得支离的信任,再伺机暗算。野外训练中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支离霸占那个位置太久,而甲一的名号可太诱人了。 支离通通只以一个字回应,“滚”。再一再二,再三还不听的,就暴力驱逐。 对前者,万蛊坑弱rou强食,弱者早晚会被淘汰,他保得了他们一时保不了一世,何苦去白费力气。 对后者,支离虽常年关闭心门,无情无心,但不代表他是傻子。他只是不懂情不懂爱,对那些人心算计,阴谋诡计却看得门清。 也正因如此,支离不信世上有所谓真情。他从小到大见过听过经历过的,从来只有利用与背叛,每一份亲近背后都有利所图。 别付出真心,就不会受伤。这是支离在那间满是血腥气的破屋里学会的。因此他在万蛊坑中一向独来独往,最大的兴趣爱好是远离人群,大半夜爬到树顶看月亮。 不过若真要细究,支离在万蛊坑的十年里,其实也算交过半个“朋友”。只是结局同样不怎么好就是了。 对方不是人,而是一只狼。 那一年支离十二岁,在野外生存训练时,无意间遇到了一只狼崽子。 支离不知道万蛊坑里怎么会有狼,也许是来自更远的山林,与族群意外失散后流浪过来的。 显然万蛊坑的环境并不适宜狼族生存,支离遇见它的时候,狼崽子瘦骨嶙峋,伤痕累累,正在凶猛的天空捕猎者爪下惊慌失措地闪躲。 它是那样弱小又可怜,面对注定来临的死亡,仍然挣扎着顽强地求生。不知是它身上的哪一点触动了支离,向来不多管闲事的人形兵器忽生恻隐,出手救下了它。 从那之后,狼崽子就黏上了支离。每回他去野外,这小东西便会一溜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不嫌支离一身血气,围在他脚边打转。 万蛊坑里的野物处处是毒,支离怕小家伙万一乱吃东西被毒死了,自己不就白救了。送佛送到西,他三天两头就出去给狼崽送吃送喝,喂着喂着倒还真养出了几分感情。 人毕竟是社会动物,再冷再独,本能也渴望着与活物依偎的温度。人心难测,动物总该单纯些吧?支离不敢信人,而狼崽的出现,正好让他这些年被压抑的情绪有了发泄的闸口。 独来独往的人形兵器与离群的孤狼,在这座危机四伏的毒谷里,意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支离在繁重的训练任务里见缝插针,一有空便跑出去看狼崽。“自由”是靠实力争取的,如今在训练之外的时间,教官们并不怎么管他。 等狼崽稍大一些,支离开始教它自己捕猎,以及其他的生存技巧。万蛊坑没有合适的猎物,支离就借着野外训练的机会玩消失,带狼崽去更远处的山林探索闯荡。 一晃三年时光,相遇时细瘦伶仃的小崽子逐渐长成威风凛凛的大狼,有着锋利坚硬的爪子和牙齿,浓密的皮毛光滑油亮。 狼已经在远方山林里安了家。那里离训练营很远,但支离还是会经常来看它。十五岁的支离轻功早已出神入化,像一只轻盈的鸿雁,如履平地般在树梢上飞掠。 支离没有给它取名,就直接唤它“狼”。狼已经不需要支离来投喂食物,如今它已是山林霸主,飞禽走兽全都怕它。 但这样凶狠的野兽,却会在寒冷的冬日,像一条温顺的大狗一样,一动不动,让支离靠在它柔软的毛皮上取暖。 晚上支离爬到树顶看月亮,狼就趴在树下静静地陪他。支离拿叶子吹不成调的曲儿,狼也对着月亮嗷呜嗷呜,像是在应和他。 对支离来说,狼并不是他的“宠物”。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相互陪伴的“朋友”,语言不通,但会在他心情不好时舔他的手安慰他的“同道者”。 那三年,是支离在万蛊坑里唯一不那么黑暗的时光。与其说“快乐”,不如说“静谧,安宁”。他甚至想过若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但人与人尚难求天长地久,何况人与兽?幻梦破碎,离析翻覆,也不过一夕之间。 支离捡到狼的第三年,狼在山林中遇到了另一只与族群失散的狼,是一只娇小的母狼。它们顺理成章结为伴侣,组建了家庭。 狼是野兽,繁衍是兽类本能,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支离看得很开,即使狼之后将重心更多投向家庭,每天绕着伴侣打转,对自己则越来越不热络,他也没有多少不快。 他减少了去看狼的频率,重新学着适应一个人的生活。某一次,支离去看狼时见到了新生的小狼崽,毛茸茸一窝十分可爱,完全不像自己捡到狼时惨兮兮的样子。 支离没有现身,藏在树顶,冰冷的面容上难得泛起柔和的笑意,像看到自己养大的孩子成家立业的那种欣慰。 他悄悄转身离开,明白已经到了彻底告别的时候。他与狼被命运开了个玩笑,意外结下一段缘分,得以在生命中同行一段路途,如今缘分走到终点,他们也该分别,回到自己本来的生活轨迹中了。 但这不是故事的结局。 不久之后,谷中遭遇了难得的雷雨天气,暴风急雨连下三天都未停歇,就连一贯不把他们当人看的训练营都不再安排野外训练,躲在屋里祈祷老天爷早日收回威严。 支离却待不住了,他止不住去想,狼一家现在怎么样了?这么恶劣的天气,它们能不能找到足够的食物?小崽子那么脆弱,能不能挺过极端天气? 轰隆一声雷响,黑漆漆的天空被雪白的电光撕裂。支离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得去看一眼。 支离在暴雨中急掠,雷暴天气肯定不能再在树上乱窜,但土地又无比泥泞,风大雨大,寸步难行。支离连跑带轻功,心急如焚。 他从未觉得那片山林那么远。 狂风将大树拦腰折断,天太黑支离躲闪不及,额上被风卷来的树枝刮出一片血痕,湿热的液体淌进眼里,血腥味弥漫开来。支离随手抹了一把继续赶路,衣服被泥水浸得湿透,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终于赶到附近,支离扬声呼唤狼。声音注入了内力,即便在喧杂的风雨中也能传出很远。他不是要狼来找他,只要对方回应一声,一声就够了,让他确认它们一家如今平安。 被庞然大物扑在身下时,支离并不是没提前察觉,也不是躲闪不开,而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下意识没有反抗。 身躯重重砸入雨地里,溅起一片泥洼。 “嗷呜——” 狼嚎声震得支离耳朵嗡嗡作响,心却安了下来。他带着几分笑意伸手去推狼,意思是你太重了快起来,怎么能一见面就把人往泥里扑?脏不脏—— 小腹忽然一凉,撕扯的痛意漫开。荒唐,震惊,难以置信,与未来得及散去的笑意一起糅杂在支离眼底,让他像一具滑稽的雕塑般僵硬了身子。 他本能地一脚把狼踹开,从野兽身下挣脱出来。腹部伤口不深,支离还抱着一丝希望是狼没有认出他,着急地喊道: “狼,是我!是我啊——” 回应他的是又一声狼嚎与凶猛扑来的狼影。 “你疯了!你不认识我了吗?狼!狼——” 暗沉天色下,支离这一回看清了狼的眼睛,绿油油的兽瞳似两簇幽然的鬼火,闪烁着猎食者对鲜血的渴望。这是一双饿狼的眼睛,一双饿了几天的野兽在见到食物时的眼睛! 他遗忘了什么?对了,血!自己额上的伤口所散发出的血腥,对饿极了的野兽简直是致命的引诱! 狼没有认出他吗?狼不愿意认他。 支离从头凉到了脚。这是他一手养大,亲自教会它捕猎,看着它成家,倾注了无数心血与感情的狼崽子。如今,它却想要他的命! 狼是养不熟的动物,萍水相逢的人类怎么敢奢望它忠诚不欺?那些救命之恩,陪伴之谊如水月泡影,在兽类天性面前不值一提。 天灾让一切都现了原形,他自以为在驯养对方,殊不知对方或许一直将他看做备用口粮。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再一次被背叛的支离喉咙中溢出哀鸣,像泣血的困兽。单薄的身躯站立在风雨中,仿佛一只被雨水打湿,又在泥里滚了一遭的可怜的鸟儿。 狼扑了上来,不是过去那些亲昵的玩闹,利爪挥舞时迅猛的力道让支离清晰感受到,它是真的想要他的命,想用他的血rou果腹。 那就不必客气了。 支离被哀极怒极的情绪冲昏了头脑,忘记了自己是身怀内力的杀手,只知道用最原始的方式,用rou体与拳脚与狼相搏。 一人一狼在雨夜里厮杀,鲜血融进泥浆,被雨水稀释,让狼更加疯狂。不愧是他亲自教出的狼王,不动内力只靠rou搏,支离一时竟无法占到上风。 尖利的兽爪划开支离的锁骨,把血淋淋的旧疤翻得皮开rou绽,位置再寸一点,被剖开的就会是他的喉咙。支离哀莫大于心死,对这只野兽的最后一分情面也彻底剿灭,不再只守不攻,他开始反击。 野兽到底还是比不过身经百战的人形兵器,哪怕它牙尖爪利,而对方赤手空拳。支离双腿抬起并作剪刀,死死绞住了狼的咽喉。 支离在斗兽场杀过很多野兽,还有人。他的手扼断过无数人的颈骨,他那双修长漂亮的腿,同样有数不清的亡魂因此丧命。 杀他们起初是为了生存,后来则是任务。下手时支离的内心古井无波,同届都说他没有心,或许确实如此,他杀人手从来不抖。 但这一次支离的双腿却在抖。 感受到狼的挣扎,支离加大了腿部的力气,重新将猎物牢牢禁锢。但却迟迟不做出最后一击。 暴雨倾盆,砸在支离的发上脸上,支离却固执地不肯闭眼,水洗过的眼瞳像两颗黑色的水晶,里面曾有过光,如今却幽深得不见底,像是要将这世间一切吞没。 他不是为了活命在搏杀,也不是谁派的任务。与其说他的对手是背叛了他的狼,不如说是他自己——那个愚蠢的,又一次付出真心却被伤的鲜血淋漓的过去的自己。 支离要与自己的过去做个了结。 狼发出濒死的呜咽。这像是一个讯号,支离重重闭上被雨水蛰得刺痛难忍的双眼,双腿用力,咔吧一声,绞断了狼的脖颈。 野兽的身躯软倒下去。三年间无数个日日夜夜,叼着第一次捕到的猎物往支离手里塞的狼崽,找不到坐在树上的人急得在树下嗷呜转的大狼,还有更多更多回忆的碎片,似乎也随着一起化作飞灰,被风吹散。 一切都结束了。 支离坐起来,重重地喘气。他伤得不轻,一呼吸就觉得胸腔里一抽一抽的疼。但他还是固执地撑着树干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仿佛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 他没有回头看狼的尸体,仿佛那是什么瘟疫般逃避不及。他也无暇去想失去了一家之主的狼伴侣和小狼崽们要怎么办,能不能活下去,会不会来报复。全都和他没关系了。 雨水淌过眼角,顺着脸颊滑落,一颗又一颗。呼啸的风像是谁在哭嚎。他是没有感情的人形兵器,人形兵器从不落泪。 支离很久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浑身是血的回到训练营,把别人吓得不轻。然后支离一头栽倒下去,高烧七天七夜,把凌狩都惊动了。 数不清的名贵补药灌进他嘴里,又被吐出来。太久不生病的人一病就来势汹汹,医师急得团团转。 好在支离命硬,咬着一口气从鬼门关闯了回来。一睁眼,只见脸侧的枕头上,铺陈着银发如雪。 一夜青丝尽化霜。支离这一伤,竟然阴差阳错突破了最后一个境界。 他身上最后一处伤疤,污泥般的胎记,贯穿锁骨的鞭痕,与被狼爪剖开的血rou一起葬在了那个雨夜,纱布层层揭开,纤巧精致的锁骨仿佛蝴蝶振翼,光洁无暇。 支离想露个笑,释然也好讽刺也好,嘴角却怎么都牵不起来。他好像失去了表达情感的能力。 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形兵器,本该如此。 …… 在万蛊坑里最后的几年,支离在训练营中的地位,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凌驾于教官之上。 普通的训练者早已没资格做他的对手,教官也是,他们更多时候充当任务的发布者,逼支离一次又一次在各种险境中突破极限。 记不清是哪一天,当昔日凶神恶煞,对训练者们来说如头顶大山般凛不可犯的教官,轻而易举被支离掀翻在地,晴空一声惊雷,预示着训练营将要变天了。 从此教官们看向支离的眼神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而这曾是对凌狩独有的对待。 支离是凌狩最满意的作品,凌狩看重他,不知不觉间便赋予了他许多无伤大雅的特权,不仅训练者们隐隐有簇拥他为“教头”的趋势,教官们对他的态度也愈发客气尊敬。 这是这些年,支离在万蛊坑里学会的最重要的一课,不想为人鱼rou,就必须将自己磨炼成最锋利的那把刀俎。 不仅仅是受人cao纵的一把刀,而是要张扬,要锐利,要有自己的锋芒,要主动出击去凌驾众人之上,这样才能活得恣意,活得风光。 他真正认识到这一点,是因为一个意外。 过于出挑的实力让人们常常忘记支离是个双儿,甲一名号伴随的从来是腥风血雨,没人敢因为外貌而将他轻看。 小时候除了更白净一些,双儿外表和普通男孩并没有什么分别。但步入发育期之后,支离的身段抽了条似的长,容貌也长开了变得愈发精致冷艳,更别说胸前一天高耸过一天的饱满弧度,都在昭示着他与其他人的不同。 十几岁的支离太白太漂亮了,与所有教官和训练者都格格不入。分明横看竖看都是男子的脸,却让人觉得处处都是风情,令人想将他压在身下狠狠蹂躏,让那张总是冷冰冰的面孔染上绯色,梨花带雨地求饶哭喘。 玲珑毓秀的少年总是很容易勾起男人心底的恶欲,一想到小美人双腿之间还有一处隐秘的多汁逼xue,就更让人遐想联翩。 不过大多数人即便心有绮念,也不敢不规矩地往支离的奶子和屁股上乱看。比起满足欲望,他们还是更愿意保住脑袋。 至少那些与支离年纪相仿的训练者们不敢。支离在他们之中积威甚重,大家一想起他那张漂亮的脸便不寒而栗,别说色欲熏心了,恐怕支离在他们面前脱光也没人硬得起来。 但训练营里这么多人,色字头上一把刀,总有不知死活的个例。这个人不是训练者,而是一个教官。 高高在上的教官身份给了那人可以将支离当囊中玩物的错觉,找机会拦下了支离,向他发出春宵一度的暧昧邀约。 支离冷冷看着教官令人作呕的嘴脸,面色无波无澜。片刻后他轻轻点了下头。毕竟他再无法无天,也不能当众杀死教官。 当晚,支离翻窗进了教官的宿舍。片刻后他又翻出来,扬长而去。寂寂夜色里,紧闭的门缝中汩汩流出猩红的血。 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教官。 这个小小的插曲像一滴水,没在训练营里激起任何波澜。生活一如既往,只是那些在暗处觊觎支离的目光从此彻底消失不见。 小时候,因为违反教官命令,杀死一个无足轻重的“陪练”,支离就被关进了小黑屋。 而现在,他杀了教官,手段明目张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追究他的过错,风波被无声无息揭过,所有人默契地对此视而不见。 待遇天差地别。 仿佛一道惊雷劈开混沌,支离眼前一片清明。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坚定地,想明白了自己未来要走什么样的路。 他曾经拼尽全力都要活着,为了不被人像蝼蚁一样cao控生死。但活着到底要做什么,他却从未想过,行尸走rou一样为活而活。 小时候他一心想活着离开毒谷,找抛弃自己的富家少爷问个清楚,可执念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散,他又不知道要为什么而活了。 为了不被人当做鱼rou,他努力将自己磨成一把锋利的刀,但小黑屋的惩罚告诉他,对猎物来说他是刀俎,对掌控者来说他永远仍是棋子,仍是鱼rou。 他不愿如此,不想做教官手下的鱼rou,所以他逃跑了。 然而山谷中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夜,百毒噬心的折磨让他明白,他还没有强大到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没有能力却空想自由的鱼rou,即便逃离了这一把刀,也早晚会殒命于别的刀俎。 所以他主动回到了那座自己心心念念想要逃出的牢笼,苟且偷生。他想活,哪怕投身地狱业火,从此万劫不复。 再之后,他活得麻木,接受了身为棋子的命运,为活而活,浑浑噩噩地做一把服从命令的刀,前路茫茫,看不见光。 他的实力飞速增长,同届逐渐只能仰望,任谁都觉得他在训练营过得风光无两。但只有支离自己知道,他不过是执刀人手中的棋,与那些被自己掌控着生死的鱼rou并无差异。 直到曾经山峦一样压迫着他们的教官,像羔羊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剖开喉咙,粘稠的热血淌了一地,却没人来找他的麻烦,支离忽然发现,原来教官也是一块脆弱的鱼rou,自己不知何时已成为凌驾在他之上的刀俎。 小时候的他只是颗无足轻重的“种子”,多的是人能够替代,在同届中的那点儿优势在教官们看来无比脆弱,轻易就能将他碾死。所以人人能做他的掌控者,将他关小黑屋。 而现在的他是最成功的人形兵器,一个小小教官的价值与他相比不值一提。教官没资格再做他的执刀人,于是被真正的执刀人当做弃子,拿来作为笼络他这把刀的礼物。 没有永远的傀儡与提线者。权力的丝线此消彼长,刀俎与鱼rou,刀与执刀人的身份随时可能翻覆。棋子也可以反过来掌控执棋者。 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能将他昔日无法反抗的刀俎,大山,掌控者,一一踩在脚下,将他们变成自己砧板上的鱼rou。 支离自认不是个好人,既然世上总要有人为刀俎,有人为鱼rou,那为什么自己不能做那把最锋利的,站在最顶峰的刀? 经此一事,原本一直得过且过的支离终于找到了未来前进的人生方向。他要往上爬,做最强大的那把刀俎,再也不让任何人鱼rou。前路无光,那就用刀锋的寒芒为自己照亮。 支离很快凭本事在训练营里呼风唤雨,实力就是他随心所欲的底气。教官也都是止杀杀手部出身,万蛊坑里训练出来的,强者为尊的丛林法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不过支离并不是傻子,平时张扬也就算了,在整个止杀的首领凌狩面前,还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顺从,以此来打消对方对自己百毒不侵,无法被毒蛊控制的戒心。 而凌狩呢,只要确保支离仍然听他的话,他并不介意多给这把刀一些好处。也算是默许了支离私下里那些小动作。他自以为会拿捏与笼络人心,殊不知他与支离在互相算计。 凌狩一手打造了支离,掌控他,驱使他为己所用。但反过来,凌狩也需要他,倚仗他,甚至某种意义上讲不能失去他。 ——谁又能说得准,主动权究竟是在主人还是兵器的手里? …… “万蛊计划”里诞生的并不是只有支离这一个成果。毒物试验搞了好几轮,除支离外还有几个幸存者,拿出去个个都是大杀器。 但其他人没有像支离一样辅以天作之合的心法,身体对毒适应的也不那么好,与支离相比充其量只能算是“劣等品”,且个个因为剧毒缠身面目可憎,每逢毒发痛不欲生。 凌狩是个疯子,他要且只要一件最优秀的“人形兵器”,万蛊万蛊,就是要让他们瓮中相争,厮杀到最后留下唯一的蛊王。 支离是凌狩最看好的“选手”,他给了他纵容和特权的同时,也给了他远超其他人的折磨,为了让好苗子“成才”。甚至凌狩有时候会亲自训练支离,手段之狠毒远非其他教官可比,就算强大如支离,一场特训下来也往往血rou模糊。 在最后的几年,支离与其他“万蛊计划”的幸存者进行了数次以命相搏的甄选,整座山谷都开放做他们的试炼场,少年们被投放进去,不限手段,同伴的命就是过关的勋章。 幸存者的人数一天天减少。 支离在十六岁那年,迎来了属于他的毕业考核。最后十个万蛊计划的幸存者,能活着走出万蛊坑的只有一个。 这不是选拔,不是训练,是狩猎。毒物遍布的丛林危机四伏,猎人可能藏匿在任何一个幽暗的角落,用利刃迎接落入陷阱的猎物。 其他人暗地里抱了团,企图合力将支离围杀。要是论单打独斗,他们谁也不是支离的对手,但他们人多势众。 可他们忘了,止杀要选拔的是“人形兵器”,是杀手。精通隐匿,伏击,暗杀,一击毙命,幽夜魅影一样谁也抓不住影踪的杀手。 捕食者从来独行,猎物才抱团行走。支离是神出鬼没的刀,是行踪缥缈的影,以杀戮为目的的猎场——从来都是他的天下。 最后一场考核,止杀在毒谷里投入了十位半成的人形兵器,与近百位制造障碍的教官。凌狩对此十分重视,亲自来万蛊坑等待结果。 考核进行了十天十夜。 第十个清晨,迎着熹微天光与众人的翘首以盼,林间薄雾中缓缓现出一道清瘦的身影,挺拔的脊背似不可摧折的竹,染血的银色长发随风扬起,像下了一场盛大的雪。 胜利者在凌狩的意料之中,或者根本是理所当然。 同伴的血为支离完成了最后的加冕,十年,黄泉之水锻就,地狱业火炼造的人形兵器自此出鞘,开启了江湖第一杀手的血色时代。 凌狩笑着走上前,满意地看着面前面色恭顺单膝跪地,冰霜一般的新晋下属: “刀下残肢无生魂,鲜血淋漓不沾衣。不错。——今后,你就叫支离吧。” 从此世上不再有万蛊坑的训练者甲一,取而代之的是止杀的杀手,人形兵器支离。 支离既是作为杀手的代号,也是银发少年这十六年人生中第一个,或许还是唯一一个正式的名字。支离接受了,他也没法不接受,再怎样,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总比“小乞丐”和量化物品一般的数字编码要好。 这名字听着很不吉利。凌狩赐他此名,仿佛冥冥中已为他写好了未来的命运,他走的是下地狱的路,身边相伴只有淋漓鲜血与残肢断臂。 支离无所谓,他这么多年都在做一颗棋子,做一把刀,本就不曾奢望过光明。 在凌狩的带领下,支离终于踏出了这座他十年都没有走出过的毒谷。万蛊坑唯一安全的出入口,被止杀的人层层把守,而外面大片地界全都属于止杀的总部。 包括当年关押支离和富家少爷的破屋所在的那座村庄。 支离跟随首领的脚步,沉默地在村子里穿行,妖异的银发引来沿途人人注目。十年太久了,久到他已经不记得富家少爷的名字,当然也不会对这座村庄留有分毫的熟悉。 现在以他的轻功,如果想逃,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但支离却没有行动。 一来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武力值再高,也不可能孤身一人抗衡凌狩和整个止杀组织。叛逃一时爽,后续却要面对天罗地网的追杀,做时刻警惕的惊弓之鸟直到死亡。 二来,他在万蛊坑生活了十年,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即使来到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能做什么。一个杀手,除了杀手组织,还能待在哪里呢? 这些年在万蛊坑,支离对止杀组织多少有一些了解。止杀下设杀手情报两个部门,情报部的首领由组织首领即凌狩任命,但杀手部不一样,任何人都有资格挑战首领,战胜对方就能成为新的部门老大。 杀手部的人都是万蛊坑出身,与训练营一样,丛林法则就是规矩,他们只认强者。 因此他踏入杀手部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挑战部门首领,也是当时的第一杀手。 从来没有双儿当杀手的先例,他们一向被世人看做用来发泄rou欲的yin奴。但支离顶着一头染血银发,也不像情报部那些柔顺奴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怪物? 四周嘈嘈切切的私语议论被支离尽收耳底,有人觉得他妖诡不祥,也有人笑他一个双儿不自量力。支离全不理会,刀尖定定指向首领: “应战。” 无论杀手首领如何看待支离,按照规矩,他必须接受挑战,且绝没有因为支离多长个逼就会怜香惜玉的道理。规则和训练营时一样,一方认输或失去行动能力才能结束。 所有人都觉得结果没什么悬念,现任首领在杀手榜排名第一,十个回合之内,这不知死活的银发小怪物不死也残。 结果确实也没什么悬念,杀手首领——应该是前首领,连三回合都没坚持过就人头落地,支离索然无味地收了刀,几滴艳色的血溅在他如雪的肌肤上,更显得这张面孔如炼狱来的玉面修罗一般鬼魅妖谲。 所有在旁边看笑话的,凑热闹的,对支离指指点点信口编排的人这下全傻了,像打鸣的鸡被掐住了脖子,全场瞬间噤若寒蝉。 当怪物转过头,毫无温度毫无情感的眸子朝他